第115頁
就算被巨大的落石壓碎半身,它們也不曾放下手中的兵刃。被埋葬在過去的亡靈不知痛苦為何物,只會直接扯斷自己的身軀,拖著半截殘損的身體向生者發(fā)起攻擊,嘴里發(fā)出活人們聽不懂的嘶吼。 那或許正是遠古戰(zhàn)士生前的戰(zhàn)吼。它們的軀殼早已湮滅,但世界蛇看到并記住了它們的死亡,在離別之時將這些亡靈帶回了現(xiàn)世。 而在這詭異的鏖戰(zhàn)中,海格也開始像薩繆爾和克洛伊那樣,看到一些來自古戰(zhàn)場的幻影。 進攻的號角響起,面目模糊的戰(zhàn)士高吼著沖向面目模糊的敵人,他們相繼倒下,相繼死亡,暴露于野的尸骨是鴉群的盛宴,流出的鮮血匯成溪流,卻無法在這片肥沃的土地上澆灌出一草一木。 為爭奪水源、糧食、土地、人口,為證明繼承的正統(tǒng)性,為了將宗教的“福音”傳向四方……野獸自然離不開爭斗,但只有人類如此擅長編排名目,扛著精致華美的大旗向同類舉起屠刀。 “快走!”海格砍下一顆亡靈的頭顱,將救下的教警用力推向圣殿大門狹窄的縫隙。 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審判官迅速環(huán)視四周:仍有半數(shù)戰(zhàn)場亡靈在混亂中本能地收割生者的靈魂,而他和薩繆爾帶到古圣殿的人已折了三分之一,任何一條生命的逝去都是巨大的損失。 他不像世界蛇,做不到對人類的死亡冷眼旁觀,哪怕是他一度憎恨到無以復(fù)加的薩繆爾。 不對——海格看清了自己的真實想法——如果和薩繆爾恩怨兩清意味著看對方殞命于此,他寧可把這筆永遠算不完的糊涂賬留下。 他不是圣徒羅蘭德,無法放任自己在意的人留在大門的另一頭,更何況當年的索爾緹并未因此而死。薩繆爾要是留在這,卻只有死路一條。 就算因圣器而死是薩繆爾自己的想法,海格也不會讓他如愿。 跨過橫亙二人之間的多年恩怨,跨過古圣殿里冰雹似的碎石與冰碴,踏著剛積起的薄雪,海格再次抓住了失魂落魄的薩繆爾。 異端審判官一手緊緊拽著托雷索族長的衣領(lǐng),一手握劍,強行拖著他閃過天坑邊緣墜落的石塊,不顧一切地沖向古圣殿唯一的出口。 沾著托雷索之血的布條不知何時已被劃落,海格也成了戰(zhàn)場亡靈的攻擊目標,身上厚重的鎧甲很快被砍出不少豁口。在某一瞬間,他甚至產(chǎn)生了奇怪的想法:不知它們在與活人廝殺的時候,是否會想起真正的戰(zhàn)場呢。 可無論這場死斗的結(jié)果如何,它們都不可能離開古圣殿,只能留在這里,與守墓人一同被大地埋葬。 而海格必須把薩繆爾活著帶出去。 戰(zhàn)場亡靈掄起巨斧,從側(cè)面向自己襲來時,來不及多想,海格一個轉(zhuǎn)身,將薩繆爾朝著大門的方向撞了出去。 亡靈手中的巨斧沒有砍穿審判官的重甲,但這沉重一擊直接打破了海格的重心。他登時摔倒在地,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都被壓作一團,痛得幾近神志不清,握得發(fā)燙的寬刃劍也脫了手。鮮血逆著喉嚨直往上涌,很快溢出了口腔。 被海格用肩甲撞飛的薩繆爾從地上爬起,回頭望去,只見海格趴在不遠處,嘴邊鮮血直流,不省人事。 高大的戰(zhàn)場亡靈手持巨斧,正要向海格砍去。它眼中燃燒著幽幽藍火,在陰冷的古圣殿廢墟里顯得分外恐怖。剩下的幾個亡靈也正向失去意識的海格靠近。 那把銹跡斑斑的戰(zhàn)斧隨時可能落下。 ——無論結(jié)果如何,我會尊重你的決定。 ——我們得離開這里。 ——等我們離開圣殿,叫我把你千刀萬剮都無所謂,可現(xiàn)在事情還沒有結(jié)束! 倒在那里的異端審判官曾是薩繆爾的棋子,是最重要的盟友,也是他最無法坦然面對的人。 薩繆爾知道海格有多恨他。就像混入教團后利用戰(zhàn)友們的信任,薩繆爾也利用過這種恨意,好讓命運的鎖鏈將他們捆綁得更加牢固??傻阶詈?,他們誰都沒有跳出彼此的漩渦。 海格的血喚醒了薩繆爾。 了卻了纏繞多年的心事,他本沒打算活下去,可為了海格,他愿意揮劍。 一度黯淡的碧綠雙眸再次燃起遲來的殺意。 傷痕累累的教警們本已跑出了圣殿,見狀又馬上回過身去,再度握緊手中武器,準備冒險救出審判官。 身后的傭兵正焦急地大喊。他們?yōu)楹Я?,自然?yōu)先考慮薩繆爾的生命安全,可薩繆爾不打算分神去聽。 自己慣用的馬刀落在了壁畫附近,身上只剩一柄半尺出頭的短刀,對面卻還有五六個戰(zhàn)場亡靈。雖行動略顯遲緩,考慮到它們的鎧甲和武器,恐怕要比一般的無光者難對付。 即便如此,薩繆爾也只有一戰(zhàn)。 他反手拔出短刀,以迅雷之勢沖向敵人,快得教警和傭兵只能看見一道黑鴉般的殘影。 第一個目標是手持巨斧的家伙。薩繆爾手中短刀一橫,將它逼退半步,巨斧重重錘在離海格的頭顱不到一尺的地方。 緊接著,薩繆爾就地一滾,躲開另外兩個亡靈的攻擊,順手抄起海格掉落的寬刃劍,向上一記格擋竟直接砍斷了戰(zhàn)場亡靈手中的長劍。削斷枯木般干癟又意外堅硬的脖頸時,劍鋒與頸骨相撞,發(fā)出直達耳膜的錚錚烈響。 這就是托雷索現(xiàn)任族長的戰(zhàn)斗姿態(tài)。 在落石、冰掛和雪花間,托雷索的劍舞就像是席卷一切的疾風(fēng),兇悍、凌厲、飄逸,又帶著以命相搏的決絕與悲壯。即便是被激怒的狀態(tài)下,薩繆爾的劍招依舊精準流暢,令人忘記他手中所握并非輕便的弧刃馬刀,而是海格那柄帶注鉛配重球的寬刃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