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頁
如果是盜竊、詐騙等不涉及人命的普通案件,審判與處罰在監(jiān)獄里就能完成,被拉到市政廳的要犯只是少數(shù)——事實上,罪犯本人未必有上庭為自己辯護的機會,他的命運將由另一群身份高貴之人決定。 屆時,除了瑪倫利加上層社會的熟面孔,一些遴選過的市民代表也會到場。他們說不上有多少話語權,主要是替廣大平民做個見證。 ——銀灣塔雜記·城邦政體與市政廳會議 沒有能看到天空的窄窗,沒有自東吹來的新鮮海風,地牢里的日與夜是模糊的,路易斯只能靠獄卒送來的餐食與幻聽般的鐘聲判斷大概的時刻。 呂西安將軍離開不久后的一天,獄卒難得給路易斯送來兩捆干燥的秸稈鋪床,隨口提了一句:“市政廳準備對你進行審判,不出今天,最終判決就會下來了?!?/br> 路易斯慢騰騰地坐起身,看著腕上的鐐銬,喃喃自語:“……是嗎?!?/br> 以種種原由拖延許久,發(fā)生在總督府的謀殺案終于到了塵埃落定的時候。只是落地的不僅是塵埃,還會有路易斯的鮮血。粘稠的鮮血將滲進瑪倫利加的土壤,隨時間流逝,一點點從他人的記憶中消失。 決定他具體罪名和處決方式的會議開始時,路易斯只能孤身一人棲居于陰冷的死牢,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掌控,甚至沒有機會當庭辯駁半句。不為洗脫罪名,只為維護自己微不足道的尊嚴。 不甘嗎?那是自然。 路易斯不想死,不想在唾罵聲中以遭人鄙夷的丑陋姿態(tài)死去。 但他沒有別的選擇。自打在楚德面前暴露自己的致命弱點,路易斯就已經(jīng)失去了退路。 監(jiān)獄門口的斷罪女神像依舊沉靜地肅立著。她一手持鋒利的斧頭,一手擎振翅高飛的海鳥,冷峻與包容在她身上以奇妙的神韻并存,就此給人們帶來無盡的遐想。 人們信仰她,因為她掌管著正義,對罪人降下最嚴苛的懲罰,以保護無辜脆弱的人群。 人們畏懼她,因為她降下的懲罰不會因人心動搖,不會考慮由感情驅(qū)動的前因后果,只以冰冷的“同態(tài)復仇”鐵則為準繩。 斷罪女神永遠大公無私,也無法通融任何人。 時間仿佛被分成了兩半:市政廳那頭,各懷心思的城邦顯貴們陸續(xù)走進圓桌周圍的席位,開始為另一個人的最終命運以及隱藏其中的利益唇槍舌戰(zhàn)。 監(jiān)獄這頭,死氣沉沉的獄卒也像極了晾在停尸房里的尸體。占去大部分面積的陰影是凝滯的血液,柵欄是冰冷的骨架,路易斯身上的鐵鏈是僵化的筋絡,只有長廊上的火炬還透著點光和熱,在地牢深處顯得彌足珍貴。 ——艾德里安正在哪里做些什么呢? 在隔了不知多少層屏障的渺遠鐘聲里,路易斯漫無目的地想著。 他會出現(xiàn)在市政廳嗎?索菲婭大概不會讓他去的,說不定整個托雷索家都沒有派人出席。不然,那孩子肯定會當場和楚德他們吵起來。 話說回來,艾德里安沒來監(jiān)獄看他,的確令路易斯十分意外。 不只是意外——路易斯承認自己有些失落。 他們還沒來得及以彼此的生命起誓,沒來得及將心意相通的片刻當橋段調(diào)侃,沒來得及展望遠離血與火的安穩(wěn)生活,沒來得及再看一場落在銀灣的初雪。 但路易斯轉念一想,覺得自己沒什么好失落的。 或許,自己很快就會從艾德里安的生命里消失,化作他有關瑪倫利加的記憶碎片的一角。他們的命運有過短暫的相交,卻未必能有長久的糾纏。就像劃過半島上空的流星,留下的星軌再扣人心弦,終會被每時每刻都在變化的天穹淡忘。 未被書寫的記憶無法融進紙上的歷史。強烈的愛連同因愛而生的怨懟,都將被海風埋葬在這座多情又無情的城市之中,再被無法阻擋的時間洪流吞沒。 艾德里安不會知道,在那燃燒的甲板上,路易斯抱著怎樣的心情將手中的紙卷燒成灰,揣著前所未有的恐懼,急切地確認他的心跳。 而路易斯也不會知道,在他身陷囹圄的同時,艾德里安也把自己鎖進了心的囚牢,并用漫長的時間追尋一個遲來的結局。 市政廳里,除了既有的殺人縱火的指控,楚德等人又給路易斯羅織了新的罪名。 “去年冬天,海港區(qū)的舊造船廠被一把火燒了個干凈,包括藏在那里面的極樂煙草工坊。” 楚德此言一出,個別商人的面部表情出現(xiàn)了微妙的扭曲,又很快平復下來。 呂西安將軍和市政廳的其他人聽說過這場火,卻不知道還有禁藥工坊這一茬,立刻追問道:“楚德會長,你對此事了解多少?這和路易斯·科馬克又有什么關系?” 楚德充滿歉意地一頷首:“實在是非常抱歉,我對協(xié)會聲譽的重視竟越過了瑪倫利加法律的界限……當時,我追蹤違規(guī)為禁藥工坊服務的賞金獵人來到造船廠,想要親自鏟除敗壞協(xié)會名聲的叛徒,卻意外發(fā)現(xiàn)了路易斯與他的同伴。” 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竟像真是在為賞金獵人的墮落感到羞愧:“沒等我進一步問話,路易斯的同伴就射殺了工坊主。如果是路易斯·科馬克領著與他一黨的賞金獵人與工坊主合作,用極樂煙草牟利,種種蹊蹺就都說得通了。當然,我依舊希望這只是我的臆測?!?/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