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頁
路對面的灌木叢里發(fā)出兩聲布谷鳥的啼鳴,那是同伙在給他發(fā)出信號。 奧希姆擦了把汗,想著“反正也有開殺戒的一天”,握緊手中鋒利的尖刀,待那一人一馬經(jīng)過自己面前,算準對方的視野死角,便鉚足了勁突然殺出,從側(cè)后方刺向神秘人的軀干。 得益于自己不知名的生父,奧希姆好像自幼就比同齡人力氣大、勁頭猛,反應(yīng)也快,他對自己這方面的“資質(zhì)”一向抱有自信,沒有人比他更懂打架。 可那算好了方向、蓄足了力的一刀竟沒能命中目標。 奧希姆瞄的是對方藏在斗篷下的的軀干,扎進斗篷的刀鋒卻撲了個空,輕飄飄的什么都沒捅到——那人好像預(yù)知了有人會對他動手,就在尖刀刺來的瞬間,便頭也不回地半轉(zhuǎn)過身,手臂微抬避開攻擊,隨即隔著斗篷穩(wěn)穩(wěn)捉住了奧希姆的手腕。 對方接下來的動作快得奧希姆根本反應(yīng)不過來,只知道扣住自己右腕的手略一發(fā)力,他就痛得被迫松開手里的刀;緊接著,那襲黑色的斗篷就像振翅的蒼鷹,在奧希姆眼前翻動起來。 他被斗篷的下擺打中了眼睛,不得不緊閉雙眼,緩解眼皮上下火辣辣的刺痛。就在這陷入黑暗的短暫間隙,奧希姆遭人猛地掀倒在地,手臂則被反擰著提起。要不是用舊圍巾蒙面,他恐怕得吃進滿嘴的土。 奧希姆再睜開眼時,他想打劫的人正單手卡著他的肘彎,用一種極為復(fù)雜的眼神自上而下審視著他,卻好像連拔劍的意思都沒有。 而當(dāng)他看清斗篷下露出的那張臉,奧希姆不禁陷入片刻的失神:原來成年男人也能長出這樣的綠眼睛。 近乎一見鐘情的悸動很快讓位于手腕的劇痛。奧希姆被這別扭且屈辱的姿勢氣得不行,過剩的自尊心又不允許他向同伴求救,只得一直擰著脖子和肩膀,試圖奪回上半身的自由。 按理說,他的同伴也該出來幫忙了,可大概是懾于這陌生人身手了得,不成規(guī)模的小群盜賊又沒有弓箭之類的遠程武器,不敢輕舉妄動。 掙扎間,奧希姆塞在領(lǐng)口里的月長石護符從衣裳底下滑出了半截,奇美的冰藍色光澤突然映進那雙碧綠的眼眸。 陌生人的表情為之一變。 他似乎有些恍惚,先是用空著的手將護符從奧希姆的領(lǐng)口輕輕撈出,將那枚月長石與底下的金屬基座都仔細審視了一周,又拉開奧希姆蒙在臉上的布,捏著奧希姆的下巴,用一種分外專注的目光端詳他的樣貌。 容易氣血上頭的少年被這個動作激怒了——月長石護符可是他母親的遺物。離家前,正是因為繼父想拿這件東西賣錢換酒,奧希姆才把他揍得半天爬不起來。 奧希姆使勁掙扎,卻始終沒能甩脫那只不算健碩的手,反倒讓自己被扣住的關(guān)節(jié)像給車輪碾過一樣疼。 陌生人突然問他:“你認識路易斯·科馬克嗎?” 真是個沒頭沒尾的奇怪問題。奧希姆吼了句“誰他媽理你”,又附贈了一連串在街頭巷尾積攢下來的罵人話,但陌生人對此置若罔聞。 “這東西是誰給你的?”陌生人報出一個女人的名字?!笆撬龁幔俊?/br> 奧希姆沒說話——他不明白一個外鄉(xiāng)人為什么會認識自己的母親。保險起見,他本想矢口否認,可對方還是捕捉到了奧希姆發(fā)愣的瞬間。 說來也怪,分明自己正在被壓制、被問話,可奧希姆卻沒從對方的眼睛里發(fā)現(xiàn)任何敵意,反倒看出了一點懷念的意思,就像透過奧希姆看到了另一個人的影子。 奧希姆掙扎的幅度降了下來。他鼓著一雙充血的眼睛,惡狠狠地問:“你到底是誰?” 可對方還是沒有正面回答:“令堂是不是在瑪倫利加的飛獅公館待過?她現(xiàn)在住在哪兒?” 這戳中了奧希姆的痛處:“……她已經(jīng)死了?!?/br> 陌生人無言地露出遺憾的表情。他終于松開了奧希姆,而從地上爬起來的奧希姆就連打架的動力都已消散殆盡,只是斜睨著他。 “我認識你真正的父親。”陌生人鄭重地說?!澳阋灰易??” 奧希姆對這句話沒什么感覺——事實上,無論是對哪個父親,他都沒有半點感情。可眼前的黑發(fā)男人看起來感情真摯,說要帶他走也不像在開玩笑。 他知道自己不該答應(yīng),但那雙眼睛似乎喚起了奧希姆內(nèi)心深處某種難以名狀的力量,驅(qū)使他不自覺地點了頭。 好端端的攔路搶劫竟出現(xiàn)了意想不到的展開,其他盜賊一時摸不著頭腦。 “我不會跟你們計較,但我要把這孩子帶走?!?/br> 陌生人的語氣不卑不亢,一句重話都沒說,在場的每一個人卻都聽出了隱隱的威脅意味,就連膽子最大的盜賊頭目都沒敢說“不”。 一段時間后,飛獅公館的主人身邊多了一個出身不明的外姓少年。直到那時,奧希姆才明白,這個名叫艾德里安的男人竟是個顯赫家族的新任族長。至于艾德里安一直惦記著的路易斯·科馬克,則是被瑪倫利加列進黑名單的在逃犯。 雖多少知道自己本應(yīng)墮落的命運得以改變的緣由,但比起生父,奧希姆對艾德里安這個既不是雇主、又不是導(dǎo)師、更不是養(yǎng)父的“長輩”有著更深也更復(fù)雜的感情。 初遇時埋下的種子在心底逐漸生長,他甚至開始嫉妒起那位素未謀面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