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并非是簡單的頂替一個分數(shù), 頂替的是無數(shù)的汗水與努力, 是一個人的未來與大半的人生, 甚至, 是一整個家庭的希冀與活路。

    就如邱靜, 如果她是被人頂替了成績, 也許就此害了她養(yǎng)父的命！

    顧音音纖白的手搭在邱靜的肩膀上，卻透著股子力量：“邱靜！你不能放棄！否則你對得起自己嗎？走，跟我出去！”

    她強行在旁邊的水盆里洗了下毛巾, 給邱靜擦擦臉：“走, 我跟你再去一趟！”

    邱靜的內(nèi)心自然希望事情有轉(zhuǎn)機，她被顧音音拉著去了一趟教育局，沈國安也跟著去了。

    可還沒等他們開口，那個負責高考相關咨詢的人就翻了個白眼擺擺手：“你怎么又來了？不是說了不能查？”

    顧音音捏了捏邱靜的手, 聲音堅定清澈：“為什么不能查？我們懷疑自己的成績有問題，有查詢的資格?！?/br>
    那人懶懶地笑了，充滿嘲諷：“資格？誰給你的資格？國家規(guī)定, 不能查就是不能查！國家會犯錯嗎？”

    顧音音看不慣她這幅態(tài)度, 也有些生氣：“國家不會犯錯，但有的人會犯錯！法制沒錯，就怕執(zhí)法的人錯了主意, 我們要求查詢自己的成績和試卷！你們到底給不給查？不給查我們就去省里！”

    那人還沒說話，門口走進來一位年輕女孩，穿著一套紅黑格子套裙, 打扮得精致妥帖，臉上都是笑意：“蓉蓉姐，怎么了呀？”

    李蓉蓉氣不打一處來：“悅悅？大小姐，你怎么來了，你看看，這個人又來無理取鬧了！說她高考成績錯了，讓我查，我怎么查?。俊?/br>
    唐悅拿掉腦袋上的帽子，她手上也戴著手套，腳底下則是一雙黑色的小牛皮靴，身后跟著的是王元安。

    王元安看見顧音音，一愣，心里有些復雜。

    他最近到處聽說顧音音的事情，非常地意外，完全沒有想到顧音音是這么優(yōu)秀的人。

    濱城醫(yī)學院誰不想讀？顧音音有本事考上，唐悅家里有關系安排，哪里像他什么都沒有，最終只能去了濱城一所普通的大學。

    “哦，這樣呀。這兩個人我還認識呢?！碧茞偞蛄苛艘环櫼粢舾耢o，眼神透著居高臨下的樣子。

    說完，唐悅閑散地拿掉手套，捏起一顆瓜子剝開：“顧音音，邱靜？我記得你們呢，當時你們排隊的時候大鬧了一通，好多人都記得。怎么，現(xiàn)在又來鬧蓉蓉姐??？”

    李蓉蓉越想越氣：“你們要是不信這是國家的規(guī)定，那就問問我們局長的女兒唐悅，問問她，是不是國家規(guī)定的不可以查試卷？要是都像你們一樣，懷疑自己成績不對就查，高考豈不是亂套了？”

    唐悅咯咯咯笑了起來：“就是呀，誰都以為自己很厲害，實際上呢，分數(shù)一出來就傻眼了。邱靜，我也替你覺得遺憾，但我父親是局長，我了解國家規(guī)定，的確不能查。我知道，你們那兒都流行大鬧，但不是每個地方都能鬧哦。要是鬧錯了地方，說不定要進監(jiān)獄的?！?/br>
    邱靜臉上漲紅：“你少侮辱人！我絕對不可能只考那么點分數(shù)！”

    眼看著這兒根本不能解決任何問題，顧音音抓住邱靜的手，輕輕一笑：“行，局長的女兒是？那就是說整個教育局的人都解決不了這個問題，我知道了?！?/br>
    她帶著邱靜走了出去，王元安忍不住贊嘆：“唐悅，這個顧音音怎么這么厲害，聽說她是全省第一?！?/br>
    唐悅呵呵兩聲，臉上的笑意都淡了：“那又怎么樣？我進了濱城醫(yī)學院會跟李彥和老師一起學習，她呢？沒有家世，到了濱城醫(yī)學院很快就會泯然于世，這個社會拼的還是家世，否則，寸步難行?！?/br>
    旁邊李蓉蓉立即點頭：“就是！悅悅你放心，她就是去天涯海角，也查不到真的試卷。否則現(xiàn)在怎么那么多人敢頂替別人的成績？”

    唐悅臉色微微變化了些，沒說什么。

    走出教育局的門，沈國安趕緊迎上來問：“怎么樣了？”

    邱靜沉默著，顧音音搖搖頭，三人都有些失落，好一會，顧音音忽然抬頭：“我打孟老師的電話！”

    她這樣想著，立即從包里翻出來當初孟老師留的辦公室電話，到旁邊公話亭撥打了過去。

    很快，那邊有人接了起來：“喂你好，我是孟易?！?/br>
    顧音音趕緊說：“孟老師好，我是顧音音，我想問您一件事?！?/br>
    孟易非常意外，本身正坐在椅子上，立即站起來，差點踢翻了椅子，激動地說：“師妹！ 是不是你到火車站了？我馬上就去接！”

    顧音音忍不住笑：“不是，我是想問一下高考成績的事情。假如懷疑自己的成績有問題，比預想中的要少，可以查試卷嗎？”

    孟易瞪大眼睛：“我的親娘老天爺啊！你成績比你預想的還低？你要查？那就查，我現(xiàn)在就聯(lián)系人給你調(diào)取試卷！”

    其實顧音音早就想到了，他們普通人還不知道成績的時候，濱城醫(yī)學院和京師大學的人就趕到了紅星村去搶人，因此可以斷定，很多事情不是不行，只是關系不到位罷了。

    見孟易誤會了，顧音音立即解釋：“孟老師，我指的不是我的成績，而是我一位朋友的成績，她本身可以估分650分左右，完全可以填報濱城醫(yī)學院的護理專業(yè)的，卻落榜了，說是只考了三百多分，我們都覺得可能是試卷弄錯了。您這邊有什么辦法嗎？”

    這對孟易來說易如反掌，他作為全高頂級的高等學府的老師，關系網(wǎng)縱橫四海，查個人的試卷不過是多打幾個電話罷了。

    “你等等，名字身份證號準考證號報給我?！?/br>
    掛了電話，顧音音和邱靜都有些焦灼，為了接孟易的電話，她們只能守在公話亭旁邊，期間沈國安去旁邊買了點餛飩，就讓她們端著吃完，才把碗給人家送去。

    很冷，風呼呼地吹，顧音音鼻頭都紅了，沈國安握住她的手，什么也沒說，就安靜地陪著她做她想做的事情。

    孟易打了幾個電話，最后電話輾轉(zhuǎn)到了顧音音所在縣城的教育局。

    教育局局長恭恭敬敬的：“哎，您好，查詢考生試卷？哪位考生？邱靜？”

    他臉上公式化的笑意淡去，半晌，答應了下來，等掛了電話，猛地拍了下桌子。

    整個縣城都沒出幾個成績好的人，第一是顧音音，成績特別突出，人家好學校老早就來了，第二則是邱靜。

    唐澤明特意去調(diào)查了邱靜的家世，得知此人是被抱養(yǎng)的，家境窮困潦倒，爹娘都沒什么本事，便輕而易舉地把邱靜的入學名額改成了唐悅的。

    邱靜來教育局他是知道的，每次也都有人告訴他，他就站在樓上的窗戶看著邱靜出了教育局蹲在路邊哭。

    說實話，他也有女兒，如果有人這樣欺負他女兒唐悅，他肯定要跟人拼命。

    但邱靜不是他女兒，他也不是菩薩，唐澤明只是冷漠地關上了窗戶。

    他沒有想到，竟然會有上級部門的電話打到這里，要查詢邱靜的真實成績。

    唐澤明無可奈何，咬牙切齒地讓人把邱靜的試卷調(diào)了出來，裝模作樣弄了一通，才打電話回去驚喜地說：“邱靜的成績確實弄錯了！她考了六百四十五分！但是…現(xiàn)在很多高校志愿都滿了，邱靜這個成績也沒有辦法填報志愿了，只能看有沒有普通的學?？弦?。”

    對方不悅：“怎么會弄錯了考生的成績？”

    唐澤明立即說：“是我的錯！我已經(jīng)開除了那個粗心大意的工作人員！”

    這是他們體制內(nèi)一貫的作風，彼此打哈哈，反正那些普通人也不敢怎么樣。

    他們能承認錯誤，就是天大的了不起了。

    很快，唐悅就知道了這件事，她氣急敗壞：“爸爸！我要讀濱城醫(yī)學院！我一定要讀！”

    唐澤明也無可奈何，見女兒生氣，安慰了一會，唐悅干脆哭了，唐澤明只好說：“你別急嘛，爸爸再給你想辦法！這天下這么大，又不可能只有一個邱靜？我就你這么一個寶貝女兒，我就是想盡辦法，也把你塞到濱城醫(yī)學院去！”

    教育局外面，顧音音和邱靜等了小半天，孟易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教育局那邊幫忙查了，邱靜的確是考了六百四十五分，嘖嘖，這教育局的人真不是東西，就知道糊弄人！六百四十五分數(shù)也不低了，按照規(guī)則現(xiàn)在各大高校錄取工作也都基本結(jié)束了，她這個成績很難處理……”

    顧音音壓抑著憤怒：“她原本是想報考濱城醫(yī)學院的護理專業(yè)的，現(xiàn)在竟然被教育局給耽誤了，不行，我得想辦法去討回公道！”

    孟易笑了笑：“說實話，你要討公道是討不到了。現(xiàn)在也的確沒有什么好辦法了，她只能看看有沒有一般的學校愿意補錄?！?/br>
    但他停頓一下，故意說：“或者……”

    顧音音趕緊問：“或者怎么樣了？孟老師，您有什么好辦法的話告訴我行嗎？我一定記得您的這份人情！”

    孟易哈哈笑了起來：“那你喊我一句師兄！”

    顧音音頓了下，偷偷瞄了一眼旁邊的沈國安，自然沒有喊得出口，孟易也沒有為難她。

    “這樣，我跟護理系的人說一聲，破格錄取，畢竟邱靜的成績本身也符合錄取標準，最重要的是，誰讓你顧音音的面子大呢？嘿嘿，要是萬一京師大學的人又趁著這個機會搶你，那我們可虧大了！”

    顧音音真是意外至極，真誠地說道：“孟師兄，真的謝謝您，我一定會報答你的！”

    “報答談不上，以后咱們就都是濱城醫(yī)學院的人了，還長遠著呢。哦不對，我可惦記你家里頭的飯菜了，那天有空，你在濱城請我吃飯！”

    “好，一言為定！”

    顧音音掛了電話，邱靜跟沈國安都期待地看著她：“怎么樣了？”

    “唉……”顧音音嘆氣。

    沈國安默然無聲，邱靜苦笑一聲：“算了，你們?yōu)榱宋颐盍四敲淳?，我請你們?nèi)コ燥?。?/br>
    顧音音一下子笑了出來：“你考了六百四十五分！教育局的人弄錯了，但是濱城醫(yī)學院那邊說可以直接補錄把你錄取到護理系?！?/br>
    邱靜一愣，眼淚奪眶而出，抓住顧音音的胳膊問：“真的嗎？真的嗎？我，我不敢相信??！”

    “是真的?！鳖櫼粢舸蛐难劾餅樗械礁吲d：“你抓緊去買車票，趕到開學的日子趕過去，我們定的是五天后的票，你把家里安排好，跟我們一起去！”

    邱靜擦擦淚：“音音，謝謝你！”

    再多的話也說不出口，但這份沒齒難忘改變?nèi)艘簧亩髑?，她記在了心底?/br>
    顧音音看看遠處的教育局大院子，低聲說：“既然有人幫咱們，其他的事情咱不能多追究了，也追究不出來結(jié)果，更何況等你走之后，你爹娘在縣城孤苦伶仃的，要是被人盯上也不好，教育局的事情暫時只能算了。”

    邱靜點頭：“我都懂，我記住了。那我盡快去買票！”

    *

    在縣城折騰一天，顧音音和沈國安總算可以回家去了，一路上顧音音都靠著沈國安的胳膊在睡覺，她累的很，絲毫沒有察覺沈國安凝視她的目光。

    其實，他最近忽然就生出來一種奇異的感覺。

    從前在外奔波的時候沒有察覺到，后來乍然一回來，就覺得顧音音跟以前不太一樣了，但因為是朝著他更喜歡的方向發(fā)展，他也就沒想太多。

    但逐漸的，似乎失態(tài)發(fā)展得令他難以控制。

    他覺得，好像是哪里不一樣。

    就像是他從小做到大的夢一樣，離奇又讓人震驚。

    公交車行走在鄉(xiāng)間路上，顛簸得人難受，顧音音昏昏沉沉的，又夢見了郭諳。

    這一次，她甚至分不清那是郭諳還是沈國安，只能看見他匆匆與自己擦肩而過，仿佛沒看見他，抑或不認識她。

    顧音音委屈的很，嗚咽不清地喊：“郭諳……”

    沈國安瞧見顧音音的小嘴動了動，似乎在喊他，卻又不像，趕緊抓住她的手，顧音音慢慢醒來，瞧見那張熟悉的臉，才算冷靜了下來。

    正月二十八，顧音音和沈國安徹底告別紅星村。

    顧大海借了一輛驢車，把meimei一家的行李放上去，這驢車寬敞又大，雖然是破舊了些，但裝上行李再坐上幾個人，倒是也可以。

    他們起得早，五點半就要出發(fā)了，村子里大霧蒙蒙，需要照著手電筒才能看清前方的路。

    顧音音不想驚動誰，但也知道，這個地方對于沈國安來說只怕更難割舍。

    一個人但凡不是那種無情無義之人，終究會舍不得自己從小長大的地方。

    “咱家還剩的糧食，分成了五份，回頭你娘和老三一份，老二家一份，大哥他們一份，余芳家一份，老村長家一份。你也別擔心，余芳當村長，肯定不會虧待沈家人，這樣也算是盡孝了，別人也不敢說你什么?！?/br>
    沈國安淡淡一笑：“他們也不值得我惦記，握惦記的人都在這車上了。”

    不管他咋說，顧音音也只覺得輕松，從今之后終于要跟李愛蓮他們分開得徹徹底底了！

    清晨的紅星村有一股樹木夾雜著冰涼空氣的獨特味道，清冽宜人，牛車剛到村口，顧大海趕得慢，一邊說話：“本身你嫂子也要來，我沒讓，她這人老是愛哭哭啼啼的，煩死人?！?/br>
    顧音音笑著囑咐：“哥，你往后對嫂子態(tài)度好點，她也不容易?！?/br>
    “我對她哪兒不好了？”顧大海下意識地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