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噓——不要說話，你先聽我說。”

    “阿虞，你可知我第一次見到你，是在什么時候？”

    “游仙村被屠村之后，我流落到天督城，沿街乞討，有一日撿了一條瘸腿的小狗。我想送它去醫(yī)館治傷，可醫(yī)館的人卻將我們打出來，還說我這樣的小乞丐真是晦氣?！?/br>
    “你和你爹娘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了?！?/br>
    “你趾高氣昂地丟給那家醫(yī)館一袋靈珠，要他們治好小狗的腿傷，還說第二日還來醫(yī)館督工。”

    “可是第二日，你沒有來。”

    “第三日，你沒有來。”

    “我等了七日，你們都沒有回來。四年后，我再次見到你的時候，你長大了許多，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你?！?/br>
    “那時你與哥哥在一起。我見到哥哥第一眼時，雖然震驚于自己和他的容貌如此相似，卻從未想過他可能是我的兄弟。我當時看到你與他如此親昵，心中最先想起的卻不是還報你的恩情。”

    “那時我心里恨得厲害，心想像你這樣的大小姐，果然不會記得隨手施舍的一點善意。如果四年前你們回了醫(yī)館，如果你們能帶我一起走，我又怎么需要去當朽蠱道人的徒弟，去為他殺人賣命。”

    “我嫉妒，我痛恨命運不公，我一心想著要讓你嘗嘗我在醫(yī)館等待的那七日所體會到的絕望?！?/br>
    姜虞想要阻止他繼續(xù)說下去，剛動了動唇，就被他用手輕輕掩住口唇。

    “所以我?guī)吞帉m的人捉住了哥哥。如果不是我，你們本來可以順順利利回到冬藏仙府，哥哥本來也不會死?！?/br>
    這種自揭傷口、自我厭棄的講述令姜虞心如針刺。

    她嗚咽道：“可是那時你才幾歲呀，你也不知道……”

    少年攤開手掌，盯著掌心的紋絡(luò)，自嘲一笑：“阿虞，不用為我開脫。年紀小并不是洗脫罪名的名目。就像你明明幫過我，而我卻恨你未實現(xiàn)隨口許下的承諾?！?/br>
    “你看，我就是這樣壞的一個人，這才是我的真面目?！?/br>
    姜虞負氣地翻了個身，背對著少年，流淚哽咽道：“我明明不想知道這些，你為什么非要告訴我？”

    少年在少女身后躺下，隔著被子擁住她。

    “阿虞，聽到你說封印了那一魄的記憶時，我有那么一瞬間幾乎欣喜欲狂?！?/br>
    “我多希望那些事情被徹底抹去，我希望它們從未發(fā)生過?？墒前⒂?，這是掩耳盜鈴，終有一天你遲早會想起來的。而我這個人太貪心了，如果不曾得到，如果讓我趁早死心還好，但若真到了那個時候，你說要離開，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么樣的事情來?！?/br>
    少年環(huán)抱著少女的手臂微微顫抖。

    “阿虞，我怕我會傷害你?！?/br>
    姜虞身體一震，脫口道：“你不會的?！?/br>
    少年抬手遮在眼前，苦笑道：“阿虞……”

    姜虞支起身體，拿開少年遮住眼睛的手，低頭看進少年幽邃的雙眸中，堅定地重復(fù)道：“你不會的?！?/br>
    江玄雙眸微睜，心頭巨震。

    脫離游仙村那段無憂無慮的歲月后，他的人生似乎就此截然換了一副面貌。

    朽蠱道人贊他是天生壞種，似乎天生就懂得如何踐踏、玩/弄人心。

    兄長為了防止他繼續(xù)為惡，臨終前在他背上刻下了佛宗五戒印，然而這并不能阻擋他殺人。

    眉山夫人說他野性難馴，戾氣深重，擔心他敗壞靈州江氏百年清名。

    就連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她卻還能這么堅定地說，你不會的。

    江玄扯了扯嘴角，想笑，眼角卻不期然滾出一顆淚。

    “你知不知道……你越是這樣，我越放不開手？”

    細白的五根手指滑入指縫之間，緊緊扣住。

    姜虞抬起二人交握的手，雙目盈盈：“那就不要放開啊?！?/br>
    說完，抬指彈出兩道勁風，金鉤跌落，床幃滑下，如一片云霞罩住拔步床。

    黯淡的天光從半開的窗子透進來，落在輕紗帷幕上，勾勒出兩道緊緊相擁的剪影。

    帳子里很暗，姜虞半闔著眼，長長的睫毛低垂，眼前影影綽綽，鼻端全是少年唇齒間的氣息，像山間草木的清芳。

    少女的雙腿在不知不覺間化為一條長滿銀鱗的長尾，逶迤地蜷在床榻上，尾巴尖兒微微抖動，似魚兒拍水般，輕輕地拍打著堆積在床尾的衣物，間或探出床幃，如楊柳輕擺。

    心愛之人的熱情令少年無法抵擋，潰不成軍。

    少年呼吸低悶，迷醉地啞聲喚道：“阿虞，阿虞……”

    回應(yīng)他的是少女柔軟馨香的唇舌。

    江玄覺得自己仿若身處冰火兩重天的地獄，身受火燒冰凍之刑，既沉醉其中，又備受煎熬。

    眼前人是佛祖座下救贖罪惡的龍女，亦是誘人墮落的玉面羅剎。

    他的身上好似著了火，燒得神智全無。

    二人如兩株相寄相生的藤蔓，交疊纏繞，幾乎控制不住要越過雷池之時，江玄用力咬了一下舌尖，勉強找回最后一絲清明。

    僅剩一點理智在他腦海中反復(fù)道：不行，不可以。

    少年啟唇，語聲低顫：“阿虞，不要這樣……”

    “我真的會忍不住。”

    少女的手掌貼在少年臉頰，雙眸亮得灼人：“那就不……”

    少年猛地拽過錦被，將少女層層包起來，包成一只厚重的“繭”，輕輕抱起放在床榻內(nèi)側(c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