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嘉皇后早于七年前便去了，殿下突然問她做什么？

    “糊涂！什么孝嘉皇后？朕——”

    趙從忽然頓住了，他瞧了瞧四周的擺設(shè)，又瞧了瞧李年，一雙眼睛漸漸開始清明。

    這里不是紫宸殿。

    他靜默了一會，掀開被子，起身走到盛滿水的銅盆前，彎身，將臉埋了進(jìn)去。

    “陛下，我不想做皇后......”

    “這孩子為何要來，我不要他?！?/br>
    “你留不住我的?！?/br>
    “我要走了?！?/br>
    ......

    趙從耳邊又響起前世她的這些話。

    她的態(tài)度是那樣的決絕，聲音是那樣的冷漠。

    他仿佛永遠(yuǎn)也暖不熱她的心。

    水從四面八方涌來，頃刻之間就要淹沒了他。

    “殿下！”

    趙從猛地將頭從水里抬起，開始輕聲喘氣。

    他臉上和額前的發(fā)絲上沾滿了水珠，正隨著臉頰往下流，下巴、喉結(jié)、鎖骨，隨后沒入衣領(lǐng)。

    李年在一旁猶豫道：“殿下，您——”

    趙從淡淡道：“怎么？怕我將自己憋死？”

    李年趕忙搖頭。

    趙從低頭看了會兒水中自己的臉。

    年輕，稚嫩，臉色之中帶著一絲蒼白，因?yàn)閺男涫芷圬?fù)，眼神中盡是陰郁和不滿。

    他冷笑一下，良久，才開口道：“許久沒見父皇了，咱們一會兒便去拜見他老人家?！?/br>
    李年張了張口，點(diǎn)頭稱是。

    殿下如今的氣勢太過攝人，跟從前全然不同，就連常年跟在身邊的他，也不敢有半分異議。

    他伺候著趙從梳洗，隨后便要將端來的飯菜一一擺開。

    “不必了?！?/br>
    趙從站起，掀開窗戶一角看了看對面，隨后轉(zhuǎn)身，抬腳往正殿那頭走去。

    李年急忙跟上去，越是走近，他心中越是慌亂。

    以往殿下偶爾見了陛下，總是惹他生氣，隨后自己這個(gè)伺候的人也要跟著受罰。

    那些板子打在身上，毒辣辣的疼，他可不想再挨打了。

    他看著趙從的臉色，給自己壯了壯膽，忍不住開口道：“殿下，陛下和貴妃娘娘還沒醒呢，要不，咱們晚些時(shí)辰再去，也是一樣的......”

    他好說歹說，可趙從似乎未聽見一個(gè)字，眼睛眨都不眨，徑直往正殿去。

    李年一顆心七上八下的，想阻止卻又無計(jì)可施。

    他在心里拜神求佛，但愿陛下今日心情好，不要降罪于殿下才好。

    終于到了正殿，他抬眼看去，只見殿門緊閉，數(shù)十名宮人分列兩側(cè)，手中端著銅盆、手帕等一應(yīng)洗漱用具，等著里頭傳喚。

    守在門口的孫和志聽下頭的人說，來了兩個(gè)不相干的人一直在門口站著，不知想做什么。

    他連頭都沒抬，伸手便吩咐兩個(gè)宮人，去將那兩個(gè)人抬下去，領(lǐng)二十板子。

    無故往陛下跟前湊，一律按驚擾圣駕處置。

    那兩個(gè)宮人剛要上來拽人，卻見是七殿下，互相看了看，不敢上前。

    他們不敢大意，轉(zhuǎn)身便去報(bào)告給孫和志，“孫公公，您瞧——”

    孫和志正在注意著里頭皇帝的動靜，聽他們這樣講，有些不耐煩地轉(zhuǎn)頭去瞧。

    卻見原來是趙從，他臉色有些蒼白，比自己上一次見著他時(shí)還要瘦弱許多。

    他見著他，竟笑了笑，恭恭敬敬行了一禮：“孫公公?！?/br>
    孫和志被唬了一跳，側(cè)過身子，忙道不敢。

    他心中驚疑不定，今兒太陽是打西邊出來的不成？

    七殿下可是和陛下說話都夾槍帶刺的人，往日何曾見過他這樣好說話過？

    他忙道：“殿下怎得來云溪宮了，可是有什么事來找貴妃娘娘的不成？您來得不巧了，陛下和貴妃這會兒還沒起呢。”

    趙從垂下眼睛，暗自冷笑，果然貴妃未將自己住在云溪宮的事兒告知陛下。

    他抬頭道：“我因身體不適，貴妃便留我在云溪宮養(yǎng)一陣子，昨日聽說父皇來此，因時(shí)辰已晚，不便打擾，今日特地前來請安?！?/br>
    聽到此處，孫和志難免有些驚奇，貴妃何時(shí)與七殿下走到了一處？她一向是不怎么理會他的。

    而更讓他感到奇怪的是，七殿下竟主動前來向陛下請安？要知道，從前便是因他言語多有冒犯，才讓陛下愈加不喜歡這個(gè)兒子。

    他看了來看頭上的日頭，是掛在東邊的沒錯(cuò)?。?/br>
    “孫公公，陛下醒了?！?/br>
    孫和志忙揮手讓伺候的宮人進(jìn)去，轉(zhuǎn)身對趙從道：“殿下稍等，容奴才進(jìn)去回稟陛下?！?/br>
    “有勞公公?！?/br>
    孫和志手持拂塵，彎身進(jìn)去，只見皇帝趙深正由貴妃伺候著梳洗穿衣。

    他見著他，開口便問：“外頭是誰？”

    “回陛下，是七殿下，他說......要來給您請安?！?/br>
    正在給趙深系腰帶的連偀手一用力，腰帶便緊了些。

    “陛下恕罪?！?/br>
    趙深拍拍她的手，道：“無事?！?/br>
    連偀將腰帶系好，站起身來，對著他施了一禮，道：“陛下，臣妾有一事忘了告訴您，是關(guān)于七殿下的?！?/br>
    她附耳將昨日之事說了，然后告罪：“子穆莽撞，沖撞了七殿下，臣妾在這里替他向陛下請罪?！?/br>
    說著，便要跪下去。

    趙深抬手將她拉到自己身邊，摸摸她的頭發(fā)，道：“這也跪那也跪的，也不嫌累得慌?！?/br>
    連偀溫柔一笑。

    趙深起身，道：“朕去上朝，回頭過來陪你用早膳?！?/br>
    “是。”

    趙深起身，抬腳大步朝門外走去。

    趙從早在那里跪著了，見著他出來，彎身磕了個(gè)頭，道：“兒子見過父皇，父皇萬安?！?/br>
    他將頭抵在地上，涼意順著額頭傳入五臟六腑。

    許久，才聽頭上傳來一句：“起來吧，你身子不好，地上涼，沒得再凍著?！?/br>
    “謝父皇?！?/br>
    趙從起身，抬頭。

    只見他的父親，當(dāng)今大恭的天子身著明黃色的朝服站在他面前，一雙幽深的眼睛正在上下打量著自己。

    趙深自十歲登基，一路削三藩、除jian臣，數(shù)次親征漠北，開創(chuàng)了這難得的太平盛世，是一個(gè)人人稱贊的明主。

    可是對于趙從而言，這位人人尊敬的天子卻是那個(gè)造就自己與母親人生悲劇的仇人。

    他恨他。

    所以前世，他在即位后，一直在用全力向天下證明，他比他的父皇更強(qiáng)，更能當(dāng)好一個(gè)帝王。

    擴(kuò)張疆域、整修吏治、發(fā)展經(jīng)濟(jì)，他樣樣做得出色，他在位期間，大恭走向新的繁榮。

    只可惜......

    他斂起臉上的神色，不再去想。

    趙深見他面上算是恭敬，背著手，嘆氣道：“朕沒記錯(cuò)的話，這是你第一次來主動找朕?！?/br>
    趙從抬首，道：“往日，是兒子的錯(cuò)，兒子惹父皇傷心了?！?/br>
    趙深轉(zhuǎn)身，指著他對孫和志奇道：“朕沒聽錯(cuò)吧？老七他竟然在給朕認(rèn)錯(cuò)？”

    孫和志笑道：“您沒聽錯(cuò)，陛下，七殿下從前年輕不懂事，如今算是長大了?！?/br>
    “是嗎？”

    趙深轉(zhuǎn)身，用手拍了拍趙從的肩膀：“瘦了?！彪S后道：“等朕下朝回來，再來找你說話?！?/br>
    趙從垂下雙眸，跪下：“是?！?/br>
    趙深悠悠地看他一眼，沒再說什么，抬腳離開。

    “萬歲爺起駕——！”

    眾人簇?fù)碇实鄣蔫庱{離開，慢慢地走遠(yuǎn)了。

    “殿下？”直到完全瞧不見他們的影子，李年才扶著趙從站起來。

    趙從望著鑾駕消失的方向，目光沉沉。

    “七殿下?！边B偀已經(jīng)收拾完畢，從里頭出來，看著他的眼神里帶著復(fù)雜。

    她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趙從竟然入了陛下的眼，他往日對這個(gè)兒子并不在意的，可方才在里頭聽著，分明是上了心。

    她捏緊了手中的帕子，有些猜不透皇帝心中在想些什么。

    趙從聽見聲音，轉(zhuǎn)身，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躬身道：“貴妃娘娘安好，多謝貴妃娘娘容兒臣在云溪宮小住，兒臣心中著實(shí)感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