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程控制家里的光計算機，‘破軍’的數據核快剝離成功了?！边^了一分鐘，祈言重新抬頭，“慶祝典禮什么時候開始？”

    他聲音不大，陸封寒卻一直注意著，立刻回答：“十點，現在九點五十五，快了。”

    星歷217年1月7日，上午十點，聯盟成立日慶祝典禮正式開始。

    聯盟秘書長率先登上禮賓臺，由于聯盟統(tǒng)帥暫缺，本次慶典軍方三位四星上將均出席，與秘書長并排，前后相錯半步。

    聯合作戰(zhàn)部總司令伍德羅·克里莫站在首位，其次是太空軍總司令、中央軍團長聶懷霆，最后是聯盟安全委員會負責人霍奇金。

    聯盟安全委員會法定成員包括聯盟秘書長，聶懷霆和克里莫，這也導致，霍奇金雖然是安委會的負責人，但向來沒什么存在感，是軍方有名的中間派，幾乎從不參加主戰(zhàn)派與主和派明里暗里的爭斗。

    聶懷霆曾在私下里跟陸封寒評價過，說霍奇金就是個悶核桃，就算當著他的面罵他窩囊，他也能笑瞇瞇地繼續(xù)喝他的茶，左耳進右耳出，十分沉得住氣。

    一副你們爭你們的，別扯上我，我安安穩(wěn)穩(wěn)干到退休就滿足的模樣。

    而此時，廣場上方的光屏中，聶懷霆表情嚴肅，克里莫端著態(tài)度，只有霍奇金毫無包袱，笑呵呵地朝民眾揮手致意。

    望著光屏中里的影像，陸封寒算算，他有好幾年沒見過聶懷霆了，上一次見面，還是聶懷霆到前線來視察遠征軍情況，作為遠征軍總指揮的他負責接待。

    比起那時候，聶懷霆老態(tài)明顯，法令紋深了許多，不說不笑的模樣，隨便去個幼兒園，都能嚇哭一大片。

    陸封寒覺得自己小時候膽子確實大，那時候陸鈞剛犧牲，聶懷霆來找他，說愿不愿將監(jiān)護權移到他名下去，陸封寒就一個要求，不改名字，也不改姓氏。

    聶懷霆點頭，說他也沒想多個兒子。

    然后陸封寒就跟著走了。

    這些年下來，兩個人之間不存在什么親不親情，更多的就是上級下級。聶懷霆守在聯盟首都星，將前線托付給他，他扛下這份托付，就這么簡單。

    聯盟秘書長上前一步，發(fā)表成立日講話。

    與此同時，楓丹一號上，不在崗的工作人員都聚集在一處，觀看慶祝典禮的直播。

    有人在念叨：“離我輪換回地面還有三天，等回去，我要給自己一天安排了四頓飯，一定要把勒托新開的美食店通通光顧一遍！”

    “四頓？你就不能進全息系統(tǒng)，去虛擬店里嘗嘗過癮？”

    “這能一樣嗎？味覺神經嗅覺神經是嘗到了，可我實際上只吃了空氣！毫無真實感！”那人又感慨，“時間怎么過這么慢？”

    旁邊有人安慰他：“想想，等你回地面，那時商家全都還在打折，多幸福。”

    楓丹一號的防務長霍巖路過，聽見這些人全在談論吃的，也不由開始計算自己什么時候能輪換回地面。

    他還欠著陸封寒一頓酒。

    進了防務指揮室，霍巖見兩個工作人員正湊在一起聊天，屈指敲了敲金屬墻：“紀律呢？”

    發(fā)現霍巖，湊在一起的兩人趕緊坐好，其中一個不好意思地解釋：“我妻子剛剛生了，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兒，我家里人傳了照片和影像給我，忍不住總是看。”

    作為遠征軍單身狗的一員，老婆都沒有，孩子更是渺茫，霍巖心底暗想是不是遠征軍的單身劇毒毒倒了他，又羨慕道：“今天是成立日，你女兒很聰明，正好今天來到這個世界?！?/br>
    就在這時，有一個觀察員驚訝地提高聲音：“防務長，雷達范圍內出現不明飛行物！”

    霍巖眉頭一抬：“詳細點！”

    觀察員的聲線突然抖了起來：“數量、數量太多了！”

    意識到不對，霍巖猛地大步跨過去，就見雷達畫面上，無數紅色光點出現在檢測區(qū)內——只有未登記的星艦，才會在楓丹一號的雷達中顯示為紅色。

    近百顆紅點排成楔形，仿佛突然出現在太空中一般，堂而皇之地不斷朝楓丹一號接近。

    不，不是楓丹一號，是朝勒托靠近！

    霍巖瞳孔一震，幾乎都抖著手按下了按鈕，全堡壘通報敵襲，同時命令通訊員傳訊回勒托。

    下一秒，通訊員嗓音拔高：“通訊斷了，我們跟地面的通訊斷了！”

    霍巖猛然轉頭：“怎么個斷法？”

    通訊員快速回答：“勒托單方面切斷了與我們的通訊線路！”

    霍巖閉了閉眼睛。

    再睜眼時，他聲音恢復了沉著，在堡壘的廣播中，要求非戰(zhàn)斗人員就地掩護，戰(zhàn)斗相關人員迅速到崗，全堡壘進入臨戰(zhàn)狀態(tài)。

    觀察員手心滿是冷汗：“對方行進速度極快，已經進入一百八十個射程范圍內！”

    “那是敵方，星際海盜沒有這么大的體量，來的是反叛軍?！?/br>
    霍巖不敢想。

    不敢想遠在南十字大區(qū)前線的反叛軍是怎么浩浩蕩蕩開著星艦來到中央星系。

    不敢想為什么這么長距離的遷徙，沿途為什么沒有發(fā)出一份警報。

    不敢想是他們聯系不上勒托，還是勒托內部有人關閉了一切對外的通訊接口。

    觀察員再次提醒：“一百五十射程范圍！”

    霍巖站直，肅聲在全堡壘內通報：“敵人沒繞開我們，說明在攻入勒托前，會順手將我們也掃干凈。此刻，沒有援兵，只有我們自己。各位，一分鐘時間，寫好你們的遺書，我們可能要死戰(zhàn)了?！?/br>
    頻道內，無一人說話。

    有一絲哭音響起，很快又被捂住。

    霍巖沉聲道：“坐以待斃，下一秒便會化作塵埃碎屑，奮力一搏，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諸位，聽我命令——”

    勒托。

    聯盟秘書長的講話內容不算多，但因為語速慢，也還是講了十幾二十分鐘。

    每年都差不多，追憶往昔，加強凝聚力，再談談今年聯盟的各項成就，鼓舞鼓舞民心，最后展望美好未來，期望聯盟更好。

    明明講話稿的格式多年不變，但在場的人依然感到興奮，像夏知揚，手里領的小旗子都要揮出殘影了。

    接下來是克里莫講話。

    克里莫身穿四星上將軍禮服，表情還算嚴肅，他開場白說完后，著重談了前線戰(zhàn)況如何，表示軍方出于新的戰(zhàn)爭形勢，將會在政策上做出一些必要的改變。但無論如何，都會以聯盟公民為先，都會以生命為先。

    聶懷霆開始垂著眼聽，后來不知道是不是聽不下去了，干脆閉上了眼。

    陸封寒也一樣，覺得克里莫洋洋灑灑好幾頁發(fā)言稿總結下來，兩個字就能概括——放屁！

    他屏蔽克里莫的聲音，湊近問祈言：“累不累？”

    祈言皮膚被太陽曬著，冷白色調更為明顯，他輕輕搖頭：“不累，就是有點悶。”

    因為周圍太吵，兩人說話時靠得很近。

    近到陸封寒一眼就發(fā)現，祈言耳垂又透出了粉。

    他故意又近了些許：“要是累了，可以往我身上靠靠?！?/br>
    祈言不敢跟他對視，總覺得陸封寒周身充斥著某種引力，只應了聲：“好。”

    此時此刻，他的心底仿佛有一層潮濕的土壤，有苗芽即將破土瘋長。

    而陸封寒心情飛快地重新好了起來。

    說不清是個什么好法，就是莫名地……愉悅。

    像在第一軍校時，門門功課都拿了第一。又像才進遠征軍，第一次拿一等功?；蛘咚氥暽蠝蕦ⅲ缯伦?yōu)榱艘活w銀星，他成了陸將軍，他爸陸鈞不得不退為“陸老將軍”。

    不，這種心情好，還是有點不一樣。

    這時，陸封寒感覺自己衣袖被拉了拉。他偏頭，見祈言指指他的手腕。

    個人終端亮了。

    是文森特。

    “出什么事了？”

    文森特聲線凝重：“指揮，我剛剛發(fā)現有些不對勁，再仔細對比，發(fā)現我，不，應該說軍方情搜部門收到的部分信息，波段完全相同！”

    陸封寒立刻明白過來。

    波段完全只有一種情況，這些信息都是偽造的！

    文森特語速極快：“發(fā)現不對后，我立刻做了實驗，楓丹一號每隔十五個小時，會朝勒托發(fā)布常規(guī)安全信息，三分鐘前，他們的消息到了?？墒?，我試圖反向聯系他們，聯系不上?！?/br>
    陸封寒：“說清楚！”

    文森特深吸一口氣：“勒托對外的通訊口被阻斷了！我不確定阻斷是從什么時間開始的，只知道，所有信息，所有！勒托收到的信息，我這里收到的信息，都是假的！有人在假裝楓丹一號假裝外圍小型巡航艦發(fā)消息給我們，偽造平和的假象！”

    與此同時，廣場上空的光屏上，聶懷霆睜開了眼睛，眼神銳利。

    陸封寒幾乎可以確定，聶懷霆也知道了這個消息！

    楓丹一號。

    曾被《勒托日報》譽為“一顆漂浮在太空的黑晶”的楓丹一號，黑色金屬材料的外殼已經被炮火摧至殘破，再無昔日的美感。

    整個堡壘歪斜壞損，緩慢地圍繞著勒托轉動。

    堡壘內部，霍巖全身是血，雙腿呈現扭曲的狀態(tài)，明顯已是多處骨折，他的腰上有一個拳頭大的血洞，在他附近，無數人倒在地上，鮮血蜿蜒開。

    他接連嗆咳了幾聲，匍匐在地，艱難地朝聯絡臺爬去。

    通訊員已經死了，霍巖雙手撐在臺面上，因疼痛產生的冷汗一滴滴砸下來，他不斷按動按鈕，朝勒托發(fā)送“敵襲”的訊號，可惜都如同石沉大海，毫不見回應。

    數十上百遍后，霍巖手指痙攣，再堅持不住，整個人脫力地委頓在地。

    楓丹一號堡壘的外殼已被擊碎，縫隙中，露出一線漆黑宇宙，遙遠的恒星若隱若現。

    他緩慢地轉動眼珠，將周圍死去的同僚們一一看過。

    最后打開個人終端，在加密的頻道里，寫下了最后一條訊息。

    一條不確定能不能被對方看見的訊息。

    “拿起手里的武器，保護身后的群星?！?/br>
    “指揮，幸不辱命。”

    寫完后，力竭，休息許久，霍巖才接著寫道：

    “楓丹一號，全堡壘，死殉，望，生者珍重?！?/br>
    第四十八章

    天穹之鉆廣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