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節(jié)
歐陽宸看著眼前這一切,腦海中回蕩的卻是當初她在玉顏閣的光景。她的一顰一笑,一怒一嗔,從未這般清晰的出現在他眼前。他還記得,那日她為自己穿上嫁衣,美得驚心動魄。他記得他為她挽發(fā)描眉,記得她在那個時候片刻的迷?!?/br> 他忽而覺得全身力氣散盡了,今日做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么?這么多年的爭斗,仿若都失去了意義。 他自嘲一笑,“我輸了?!?/br> “不。”蕭霆軒緩緩回眸,目光深邃帶著嘆息。 “應該是,我們都輸了。輸給了心,輸給了她?!?/br> 歐陽宸微怔,心?他伸手捂著心臟的位置,感受到那股灼熱而激動的跳躍。原來,他還有心么?自他出生以來,感受到的都是母親的刻薄嚴厲,面對的是父親厭棄痛恨的目光。更甚至,他那無比高傲的母親,居然瞞著他的父親與他人偷情生子。這是他畢生的恥辱。他以為,這般身世凄涼而經歷瘡痍的他,一顆心早就在灰暗的童年里喪失了。他早就沒有了心,沒有了情。然而此刻,他卻是那般真切的感受到心口那個位置傳來清晰灼熱的跳動。 原來,他也不過是個普通人,一個有血有rou有感情的普通人而已。 可是為什么,為什么不讓他早點明白? 他看向凌汐涵,看著她立在空中,居高臨下的俯視眾生蒼穹,看著她渾身芳華絕代,看著她眉眼那一抹溫柔憐憫。心口忽而傳來一股灼烈的疼痛。似被火烤,似被油煎,痛得他不可遏制。那樣的疼痛,甚至超過身上的傷千百倍。 是誰?是誰的溫柔淡化了她的冷傲。是誰讓她褪去了少女的青澀,是誰讓她增添了女人的嫵媚? 為何,那個人不是他呢? 嘴角不停的有血絲滑落,但是他的目光卻固執(zhí)的,灼熱的看著凌汐涵。 許是那目光太過熾熱,凌汐涵終于回過頭來了。這一看不要緊,正好對上蕭霆軒溫柔的鳳目。他臉色有些蒼白,嘴角血絲未干,顯然剛才與歐陽宸的那番驚天地泣鬼神之戰(zhàn)讓他真氣耗損,內府皆傷。 她臉色一變,長袖一揮,瞬間來到了蕭霆軒面前,眼眸焦急擔憂。 “軒”她走過去,手指搭上了他的脈搏。 “我沒事”蕭霆軒嘴角含著淡淡笑意,握住她的手。 “涵兒,謝謝你。”他目光誠摯而溫柔,帶著nongnong欣慰與深情。 凌汐涵抬眸,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見偌大戰(zhàn)場上,千軍萬馬跪地高呼,人人神色激動,帶著重生的喜悅。那一瞬,她明白了。明白蕭霆軒的那一句‘謝謝’有多么重的力量。 他在替三軍感謝她,感謝她救回了這么多無辜之人的性命。戰(zhàn)爭太過殘酷,到今日的局面,也不是他希望看到的吧。 她不由又將目光落到歐陽宸身上,只見他臉色比之蕭霆軒更為蒼白,眼神卻是帶著一種執(zhí)拗,癡癡的看著她。 她皺了皺眉,心中嘆息一聲。今天這樣的局面,跟歐陽宸的固執(zhí)和陰暗脫不了關系。不過追究起來,禮親王倒是更可惡。到底是上一輩的恩怨情仇,連累至下一代。其實歐陽宸也怪可憐的,蒼涼凄楚的身世,那般陰暗的童年,心中藏著不容于世的禁忌戀情。她想,或許歐陽宸早就知道自己的母親偷情一事吧。本就心靈陰暗的他再經歷了母親出軌一事,若非心里承受力強,只怕早就心靈扭曲了。 不知道為什么,自接受血鳳的洗禮后,凌汐涵心里就多了一份對世俗的憐憫之心。連帶著,也不再那般怨怪歐陽宸從前逼迫自己嫁給他的事了。 她微微握緊了血鳳,打算用血鳳僅剩的一點靈力給他們療傷。哪知她正準備以意念催動血鳳,卻聽得空中傳來一道急切的聲音。 “等等!” 一個月華朗朗的身影破空而來,眨眼間就來到凌汐涵面前,目光灼灼的盯著她手上的血鳳。 “父皇?”蕭霆軒愕然。 凌汐涵微挑眉,看著風塵仆仆的元傾帝,眼底一閃而過的訝異。而后又看向隨后趕來,同樣目光灼熱看著她手中血鳳的禮親王。 “它終于出世了?!痹獌A帝根本顧忌不到蕭霆軒,幽深的雙眸直直的看著已經失去光芒的血鳳,眼底有著激動之色。 這時候,蕭綺蘭等人也走了過來。 “皇伯伯。”她叫了一聲,忽而想起什么,眼底也掠過驚喜之色。 “血鳳有起死回生的力量,那么…” 她話還未說完,就見元傾帝忽而出手如電,凌汐涵根本還未看清他如何出手的,只覺得手上一空,原本安然躺在她手上的血鳳已經落入了元傾帝手中。她皺眉,心中有些不悅。卻見元傾帝緊緊握著血鳳,眼底含著一層水霧。 “十年了,我等了十年了…” 凌汐涵愕然看著控制不住激動的元傾帝,在她印象之中,元傾帝是一個非常冷沉的人,除了面對皇后的時候,幾乎根本沒什么表情波動。完全屬于那種泰山崩預定而不變色的人。而如今,他卻對著那枚顯然已經失去靈力的血鳳這般激動,這如何不讓她訝異。 蕭霆軒也有些意外,隨后想到什么,鳳目陡然一縮,眼底也隱隱有著激動之色。 “涵兒…娘…她…”他緊緊抓著凌汐涵的手,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凌汐涵一怔,隨即明了。不過她沒有蕭霆軒等人的震驚喜悅,心中卻有著淡淡的嘆息和悲涼。 縱然不忍,她卻也不得不開口。 “血鳳的永生之力已經用盡?!?/br> 元傾帝渾身一震,凌汐涵垂下眼簾,聲音低沉。 “如今的它,不過是一尊價值連城的鳳凰玉璽而已?!眲偛趴粗鴿M地尸骸,她心中陡然劃過nongnong的悲傷之情,遂開啟了一百年前瓊花仙子封印在血鳳之中所有的力量,救活了所有人。可是,她卻唯獨漏掉了一個人。 元傾帝臉色煞白,身子踉蹌的退后一步。手指微微一松,血鳳就此掉落。 凌汐涵暗運內功,重新將血鳳握在手中。她回眸,見蕭霆軒也是臉色蒼白,眼瞳閃爍著nongnong的悲傷和痛苦。再看禮親王,更是接受不了這樣的大起大落,臉色蒼白如紙,眼瞳幽暗如夜。 方才還陽光燦爛的天氣陡然陰暗下來,黑云籠罩,陰沉得可怕。 —踏—踏—踏—踏— 身后有馬蹄聲緩緩靠近,來自四面八方的忠義王等人剛到底目的地,正好聽見凌汐涵最后一句話,全都震在當場,每個人臉色都有著說不出的悲涼和絕望。敬親王更是臉色蒼白如雪,猛地吐出一口血來,差點自馬背上栽落下來。 “不,不可能。”元傾帝忽而雙目赤紅,嗓音喑啞低沉,有著壓抑不住的痛楚。 “十年,我等了整整十年,不可能的,上天不可以對她那么殘忍。”連月的跋山涉水已讓他疲憊不堪,且途中還時不時的遇到禮親王的糾纏爭斗,元傾帝早已身心疲憊。十年前妻子不聽他勸告,執(zhí)意以靈魂為咒將凌汐涵從異世帶過來,便消耗了她的生命。后來,他無意當中得知,無憂城的血鳳,竟然有起死回生的力量。前提是,找到那個可以開啟血鳳的有緣人。 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一直在等。等著那個異世女子開啟血鳳,等著凌汐涵將血鳳的力量解封… 為了這一天,他精心算計籌劃了整整十年。 凌汐涵在忠義王府過得不如意他知道,忠義王妃表面淡然心機深沉他知道,忠義王府小妾姨娘各懷鬼胎他知道…所有的一切,他全都知道。妻子在籌謀讓凌汐涵重生,他自然也在背后推波助瀾。所以,那些女人之所以敢那么猖狂,全都是他暗中授意的。因為只有讓凌汐涵嘗盡人間心酸,讓那些人得寸進尺,才能狠下心來為了一己私利致凌汐涵于死地。 包括十年前皇宮安溪殿桃花林中蕭銘瀾被毒蛇咬傷,凌汐涵相救一事,也全是他的安排。 那個時候的凌汐晴不過才七歲,縱然心思細膩深沉,也段不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將一條毒蛇放進皇宮。若沒有他的默許,若沒有他暗中派人引導凌汐畫跟隨,又豈會有蕭銘瀾的十年錯愛,更不會有凌汐涵的含冤而死。 后來,凌汐涵重生了。果然,生活在那個世界的女子,都有一股獨特的吸引力。他知道,軒兒被那個女子吸引了,他也知道,那女子就是解開血鳳封印的有緣人。 那一日在玉狼山,縱然他與歐陽痕斗得不可開交,卻仍舊注意到凌汐涵的勢單力薄。其實那天跟在他身后的還有暗衛(wèi),只要他一聲令下,就可將凌汐涵從歐陽宸手中救出來。可是他沒有,他放縱凌汐涵任由歐陽宸被抓至無憂城。因為他知道,歐陽宸最終的目的,也是要利用凌汐涵的血開啟血鳳。 他不管血鳳開啟會不會導致日后軒兒帶兵攻入無憂城是否會千難萬難。他只知道,只有血鳳,才能救他的妻子。 直到今天,看見那盤旋于空中的鳳凰之時,他心中期待已久的那一刻終于到來了。他的妻子,終于有救了??墒橇柘瓍s告訴他,血鳳的靈力散盡,救不了他的妻子了。這讓他如何能接受這個巨大的打擊?就好比一個行走在沙漠饑渴已久的人終于看到他尋找已久的沙漠綠洲。卻待靠近之時,發(fā)現那只是海市蜃樓,浮生一夢。 一個人,若是從不給他希望,那么他會從一開始的痛苦到慢慢的麻木。哪怕最后會痛徹心扉,卻也不及這個時候多年的期待美夢如云花破碎來得絕望悲痛。 他眼瞳含了赤紅的血腥,與蒼白的血色形成鮮明的對比。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一時之間接受不了這個打擊,踉蹌著就要再次去搶奪血鳳。 凌汐涵身影一閃,冷眼看著失魂落魄的元傾帝。 “把它給我?!痹獌A帝目赤血紅,沖著凌汐涵嘶吼。 凌汐涵眼眸淡漠,“你該醒了。” “涵兒…”蕭霆軒目光悲痛,對著凌汐涵微微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再打擊元傾帝了。 凌汐涵看懂了他的目光,可元傾帝如今已經陷入了癲狂階段,如果不一棍子將他打醒,他只會陷入自己制造的夢境永遠也不能醒過來。 她正欲再開口說什么,卻忽而聽聞自天外傳來一聲幽幽的嘆息。 “漓兒,不要再執(zhí)著了。” 所有人都為之一震,那聲音飄渺虛浮,若即若離,根本察覺不到說這話之人的氣息??梢娔莻€人的功力到了各種地步。凌汐涵心中大為震動,這個人的功力,只怕還在元傾帝和禮親王之上吧。 她正兀自猜測這人的身份,元傾帝和歐陽宸聽見這聲音,卻是齊齊一震。他們同一時間回眸,只見陰狠的天色忽然烏云散開。 戾—— 一只巨大的雕自云層之下飛來,發(fā)出一聲鳴叫。那雕大的驚人,上面還乘坐著兩個人。一個穿著灰白道袍的老者,看起來已過耄耋之年,頭發(fā)花白,眼眸滄桑深邃。他懷中抱著一個白衣女子,那女子看起來很虛弱,卻依舊掩蓋不了絕麗容姿。 隨著那雕的靠近,凌汐涵看清了那女子的真容,目光陡然一縮。元傾帝和禮親王早已在第一時間飛奔了過去。 “落兒—” 元傾帝看著被老者抱著的白衣女子,目光怔然癡愣,帶著nongnong的憂郁和悲痛。身后,忠義王等人也早已下馬,疾步走了過來。 慕容于然抱著皇后慢慢走近元傾帝,眼神悲憫而不忍。 “漓兒,你若真為她好,就不要再造殺孽了。天劫其實存在于心,她當年執(zhí)意逆天開啟時空已然打破了自然規(guī)律,才受到上天責罰于此。如果你再因此而挑動天下戰(zhàn)爭,到時候白骨森森,血流成河。只會更添加她的罪孽,讓她永世都不得超生。” 元傾帝狠狠一震,目光渙散。 慕容于然將皇后交給元傾帝,語氣帶著幾分愴然與哽咽。 “她已經支撐不了多久了。抱著她吧,聽聽她最后的聲音?!彼f完就不忍的別過了臉。 元傾帝身體僵硬,慢慢的伸出手,將皇后抱在了懷里,緊緊的,如獲珍寶般的抱著她,眸色溫柔夾雜些許潮濕。良久,他才開口了:“落兒,退位詔書我已經寫好了,我們自由了。”他似乎有些急切,聲音卻是從未改變的溫柔。 皇后慢慢睜開眼睛,觸及熟悉的容顏,虛弱的面容上綻開了一抹淡若春風的笑容,即便是一臉病態(tài),卻仍舊掩不了她的風華絕代。 可是看在元傾帝眼里,卻讓他心痛如絞。 “真好,我還能再…再見你一面?!被屎笳UQ郏θ轀厝岫冋?。站在旁邊的敬親王黯然了眸子,什么話也沒有說。 元傾帝看著懷中的女子,目光靜柔,嘴角浮現了一縷笑意。他伸手溫柔的理了理皇后的鬢發(fā),聲音越發(fā)的柔和。 “你說,我們第一站去哪兒呢?去塞外,看大漠孤煙。去青山,登高望遠。去海邊,看波瀾壯闊。還是去…” “我想看日落?!被屎蟠驍嗔怂?,“我想去…咳咳咳…”她嘴角咳出了鮮血,臉色越發(fā)的蒼白。 元傾帝驀然擁緊她的身子,“你別說話,我知道你想去哪兒,我現在就帶你去?!彼劾镩W過一絲慌亂和害怕,立刻將皇后打橫抱起來。迎面奔跑過來一匹白馬,元傾帝抱著皇后就登上了馬背,然后不顧眾人,馳馬而去。馬蹄濺起nongnong的煙塵,很快就消失在眾人眼前。 “軒兒,你還愣著干什么?”安親王急急的跑上來,“你父皇定然要帶你母親去落日崖,那是他們定情的地方。如果你母親去了,你父皇肯定要為她殉情的啊?!彼弁‖F焦急和恐慌。 他一言落下,蕭霆軒猛然回神,拉著凌汐涵騎上另一匹馬,而后疾馳而去,敬親王等人也隨后跟了上去。 ☆、第三卷 江山如畫美人花(結局篇) 第八章 紅顏薄命 落日崖,本來是一座人煙稀少的山崖。可是如今的落日崖,與二十年前的落日崖完全是天差地別。青草翠綠,桃花飛舞成片。極目遠眺,重重霧靄若仙氣裊繞,隱約可見崖底而上的高大松木。 元傾帝帶著皇后一路騎馬而至,遠遠的就看到崖邊草木繁盛,花團錦簇。 他低著頭溫聲對懷中的皇后說道:“落兒,到了?!?/br> 皇后眼睫顫動,緩緩睜開雙目,有些迷茫的看了看四周,而后看了看天際。 “快日落了呢,時間竟是剛剛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