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jié)
霍西洲見她的臉蛋沾染了一絲油煙味,更顯得寧靜婉約,微微一笑,“好,我來給你加柴。” 燕攸寧就另外用甜釀話梅炒出汁,給排骨入味,炒出糖色,她廚藝熟練,至少有數(shù)年的火候,連霍西洲都不免奇怪,為她起鍋的時候,信口問:“何時學(xué)的做菜?” 誰知她一聽,卻不肯正面回話,只含含糊糊地說是自學(xué)的,沒有人伺候的話只能自己動手。 怕他吃醋,因她原來是為了李萇學(xué)的。燕攸寧決定,這種傷感情的話還是爛肚子里好了,反正以后只給他做,為誰學(xué)的有什么重要的。 好在霍西洲并不于此事上深究,起鍋裝盤以后,嘗了一口,排骨用油炸至微酥,入口軟硬適中,話梅的清甜已經(jīng)入味三分,幾乎融化進(jìn)了rou骨中,確實是他從沒吃過的風(fēng)味。 燕攸寧歪著腦袋,“好吃嗎?” 霍西洲見她明眸撲朔,一臉期待的嬌憨模樣,一時間沒有忍住,揉了揉她的耳朵,“以后還有?” “當(dāng)然!”燕攸寧笑容狡黠,“你喜歡的話,一輩子都有的!” 霍西洲“嗯”了一聲,沒有立刻搭話,一手端盤,一手牽住她的手出斗春院,將菜肴遞給抱琴接著,便與自己的妻子一同回明錦堂,沿途無人,他朝她問:“你的蘑菇不會吃出毛病么?” 他畢竟親眼見過,她吃完之后不久立刻就進(jìn)入幻象的情況,人如魔怔了般,對著空氣又哭又笑自言自語,原來是她一個人也罷了,國公府的人若是都中毒了,那場景才是不可想象。 燕攸寧的神色頗有些自傲:“我早問過了,青霞山后山的這種蘑菇毒性很輕微,只是會令人出現(xiàn)幻覺,而且要不了一時三刻,幻覺就會消失了,隨后三日之內(nèi),毒就可以經(jīng)由身體排出體外,只要不是長年累月地吃,沒什么問題?!?/br> 頓了一下,她道,“我還是攔著點兒淳哥兒?!?/br> 小孩子畢竟與大人不同,怕吃出什么好歹來,尤其他又貪嘴。 燕攸寧倏地加快腳步,拽著霍西洲趕緊回去。 菜肴已經(jīng)端了上來,一家子人宣布開宴,燕攸寧特意將那疊蘑菇拿得遠(yuǎn),放在淳哥兒爬上飯桌也夠不著的位置,作為國公府的嫡子,自然不被允許爬桌,于是只好眼巴巴望著。不過好在,他對蘑菇興致不太高,同為姊姊做的另一道菜,那盤排骨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淳哥兒一筷子插向那排骨。 霎時間,長淵王的臉色變得極其陰沉。 燕昇其實沒想到,霍西洲作為自己從前的家奴,現(xiàn)在居然肯如此賣自己顏面,倒是對霍西洲大有改觀?,F(xiàn)如今天子的身體已經(jīng)大不如從前硬朗,貴妃兩年前懷胎又滑胎,更令天子身心俱疲,儲位之爭愈發(fā)激烈,斡旋于其間,沒有人還能保持中立,搏一把,日后便是富貴頂峰。而從將女兒燕夜紫嫁給李萇的那一刻開始,夏國公府就已經(jīng)站好了隊伍,開弓已無回頭箭,就算是一敗涂地也只得如此走下去。 現(xiàn)如今東淄王李萇屬于呼聲最高的宗室子弟,東淄國地大物豐,百姓富盛,唯一的短板,就是目前李萇缺乏兵權(quán)。 沒有兵權(quán),就無法在激烈的斗爭中始終占得上風(fēng)。正巧,他的這個大女婿擁兵十萬,軍中威望鼎盛,若能說服他與東淄王聯(lián)手,皇位自是猶如探囊取物。 富貴險中求,一旦舉事成功,就算得封一字齊肩王也不在話下,想來霍西洲應(yīng)該不至于拒絕這樣的大好前程。 燕昇捋須含笑,“既人已齊全,不如先飲一杯,老夫敬重長淵王高義,率軍救我西北,數(shù)度令深陷胡族圍困的朝廷軍幸免于難?!?/br> 燕昇既然都已這么說,作為女婿,霍西洲必須敬重老泰山,與之碰盞,隨后女眷們亦舉酒相碰。 “西洲自今以后便是我燕昇之婿,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岳父對從前于你諸多磨礪之處,向你賠罪?!?/br> 燕昇笑瞇瞇的,一飲而盡。 霍西洲眸色不動,道:“既是磨礪,小婿何敢責(zé)怪。”于是也仰頭將杯中烈酒飲盡。 唯獨淳哥兒跟前的,是一碗鮮榨的果汁,他人小鬼大地學(xué)著大人模樣,跟母親和姊姊們一一碰杯,碰完了就喝了一半,接著又去動霍西洲的排骨。 “……”長淵王的臉色更沉了。 燕夜紫早就發(fā)現(xiàn)了霍西洲臉色不渝,多半是因為弟弟胡亂夾他面前的菜肴,心里想道這種莽漢多半是慳吝至極,對霍西洲極其鄙夷,但她的心臟卻怦怦亂跳,完全不敢再霍西洲面前表露絲毫真實情緒,沉默了片刻,偷偷拍掉淳哥兒的筷子,對盧氏道:“阿墨就不客氣先嘗姊姊做的鮮蘑燴rou了!” 燕昇與盧氏也一并動筷。 燕攸寧的目光沒有焦點,不知道面前發(fā)生了何事,但聽到幾雙箸子齊齊下筷的聲音,知道燕昇與盧氏都夾了蘑菇,她竟有些微緊張,實在很期待欣賞他們中毒的樣子,偷偷在桌底撓霍西洲的掌心。 撓了沒有兩下,反被他手握住,按在了腿上,不得動彈了。 “姊姊的廚藝不減當(dāng)年,就算是眼睛……也不妨事?!毖嘁棺腺潎@道,“這兩年阿墨為了伺候婆母,也學(xué)著掌勺,可惜就永遠(yuǎn)學(xué)不來姊姊這么好的手藝。” 盧氏頗覺意外,“阿墨也學(xué)了廚?” 燕夜紫含蓄道:“是,不過上不得臺面。等女兒練精進(jìn)了,再向母親獻(xiàn)丑?!?/br> “你有這份心,娘心里不知多高興,從前就是怕你什么也不肯學(xué),將來吃虧!”盧氏深感欣慰,頓時將飯桌上的燕攸寧拋在腦后,母女二人相視而笑。 燕昇始終對霍西洲與燕攸寧察言觀色,雖不言語,但他敏銳地覺察到燕攸寧的不快,安慰道:“阿胭在王府還缺些什么東西么,你說一聲,為父都替你辦妥當(dāng)?!?/br> 燕攸寧搖頭,“沒有,比起紫云觀后山,停雁山莊已經(jīng)很好了,什么都有,王爺很遷就女兒。” 這倒應(yīng)該不假,燕昇想道,這霍西洲看來對燕攸寧的心意還不曾改變。如若不是這樣,憑他當(dāng)上長淵王,早不愁娶妻,別說是他的女兒,就算是再身份高貴,品貌在燕攸寧之上的,若要聯(lián)姻也不是難事。燕昇不覺對霍西洲高看了幾眼,對勸說他投誠東淄王心里亦多了幾分把握。 燕攸寧話音落地,盧氏忽然臉色微變,“夫君,我……” 盧氏的臉色變得雪白,慘淡如紙,燕昇急忙問她怎么了,盧氏道自己頭暈眼花,有些坐不住了,燕昇大驚失色,立刻就命婆婦等人將盧氏攙回后院。 燕攸寧明知故問:“怎么了嗎?我去請大夫。” 她正要起身,卻被霍西洲按下不能動,詫異地扭過頭,霍西洲忽然道:“王妃頭暈了么?” 燕攸寧愣了愣,立刻心領(lǐng)神會,“唔,我怎么突然好像什么看不清了……” 霍西洲起身一把將她抄起,便往斗春院帶,轉(zhuǎn)眼便已闊步而去。 直至過了轉(zhuǎn)角,到無人處,燕攸寧才困在他的胸口,小聲道:“你怎么把我拐出來了?我還要看戲的?!?/br> 方才盧氏體內(nèi)的毒蘑菇開始發(fā)作了,好戲正要開場呢! 霍西洲垂眸,道:“這次不要故作無辜到底么?” 他的聲音淡淡的,偏冷,但仔細(xì)聽,卻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調(diào)侃的意味。 燕攸寧嬌嬌地哼,“反正事后他們肯定都會知道是我做的手腳,裝不裝都不重要了?!?/br> 轉(zhuǎn)眼,霍西洲抱她回了斗春院。 入寢屋之后,聽她道:“何況早在青霞山我跟你走的時候,就把夏國公府算是得罪完了,早都把臉扯破了,其實也不怕沒有體面?!?/br> 霍西洲輕笑:“原來是為了我?” 他將她放在銀絲海水紋被褥疊得整整齊齊的榻上,坐到她身旁,“那豈不虧么?!?/br> “嗯,不虧,”燕攸寧面容狡猾地?fù)P起紅唇,“識時務(wù)者為俊杰,夏國公戰(zhàn)隊東淄王,垮臺是必然大勢,要是不知道怎么選,豈不是白活了兩輩子?” 原來,果然是為了長淵王? 霍西洲一瞬不瞬地凝視著懷中女子修眉聯(lián)娟、秀眸惺忪的花容,動也不動一下,像是看直了雙目,又似陷入了某種沉思。 燕攸寧看不見,只是久久沒聽見他說話,也沒了他的反應(yīng),緊張地抓住了霍西洲的袖口:“我、我玩笑的!我是因為……” 霍西洲驟然俯身,狠狠地吻住了她還要解釋喋喋不休的小嘴,將她腰肢鎖入懷中來,不再許她掙扎。 燕攸寧被他親吻得渾身軟綿綿的,如墮云間,四肢都不似自己了。 恍恍惚惚地,聽到他在耳畔說:“我倒也想嘗嘗那盤毒蘑菇,看會做什么夢。” “你……你吃了?”燕攸寧愕然。 “對?!被粑髦尬⑿Φ?。 一向家風(fēng)嚴(yán)明的夏國公府在這一天突然齊齊亂了套,家主和夫人就像中了邪一樣。 素來以嚴(yán)明持重而著稱的家主,像是見鬼了般,眼珠凸瞪,口中直呼有鬼扼住了脖子,實則是他自己用雙手掐住頸部,青天大白日的對著空氣說見鬼,嚇得家丁們一哄而上生怕家主將自己掐出個好歹來。 接著,國公夫人又中了邪,說見了衛(wèi)氏回來,衛(wèi)氏要將她的阿墨帶走,說那是她生的女兒,絕不送給盧氏,盧氏要是不答應(yīng),就先掐死燕攸寧,盧氏眼看兩個女兒都保不住,張皇失措,當(dāng)著滿院人張口呼道:“你掐吧,掐死了阿胭也不能帶走我的阿墨!” 當(dāng)其時,闔府上下聽得真真切切,良善溫婉而有賢名的夫人,是這么親口說的,一字一字,確鑿無疑! 聽到這話的人一片死寂,面面相覷,誰也說不出話來。 然而這還不夠,最可怕的不是國公和國公夫人,而是二娘子,東淄王側(cè)妃燕夜紫。 當(dāng)大部分人的注意都放在中毒的國公和國公夫人身上恐不知如何面對殘局時,從角落里傳出了一聲觳觫的慘叫。 第77章 閨房之樂 燕夜紫蜷縮在角落里, 俏麗的臉蛋因為驚恐而扭曲,近乎猙獰,鬢發(fā)散亂, 華麗的發(fā)髻扯得不成模樣, 腳下的繡履也蹬掉了一只。 “衛(wèi)氏,你才不是我娘!不是!你只是我爹從不知道哪個秦樓里領(lǐng)回來的娼.妓, 賤人!你怎么可能是我娘!不要再說了……” 雖然燕夜紫滿口里說著衛(wèi)氏不是她娘,但事實真相如何, 國公府的下人一清二楚, 看夫人和二娘子這么瘋, 他們不禁有些同情大娘子, 幸而她不在,若是聽到這些話, 那也太難過了。 “啊燕攸寧你這個賤人!不許碰殿下……殿下是我的,他從來沒說要娶你,從來沒有!” 這…… 公府的家丁婆婦嘴巴都能塞拳頭了。 雖然二娘子從前也算不上心善, 但絕不會嘴臉如此丑陋,自曝于人前。她如今滿口說著這些瘋話, 只怕才是內(nèi)心真實的想法! 燕夜紫的貼身侍女蒟蒻看不下去了, 著急萬分, 怕側(cè)妃再說下去, 直將王爺也說出個好歹來, 倒是更讓人看了笑話, 太妃和王爺必定不會輕饒。蒟蒻連忙奔上前, 要帶燕夜紫回去,卻被燕夜紫一把推開,“不!賤人休要碰我!” 原來是燕夜紫將她當(dāng)成了燕攸寧, 蒟蒻被一雙手猝然不妨地推倒在地,摔了一個屁墩,她花容發(fā)白,失神地喃喃喚道:“側(cè)妃……” “殿下,殿下,你要相信我,我是冤枉的,是燕攸寧那賤人害的我,她害我無法為殿下生育子嗣,她自己也是只下不出蛋的野雞罷了……” “……” 沒有想到,這一大家子貴人中毒以后,暴露了高貴華麗的皮底下,那蛆蟲亂爬污穢不堪的內(nèi)里。 看來這貴人也沒想象中那么清高。人并不會以為權(quán)利和財富就拿更高標(biāo)準(zhǔn)的道德準(zhǔn)繩來律己,領(lǐng)教到了。 他們請大管家蔡抒才料理殘局,就在大夫趕來的間隙里,蔡抒道自己也沒有好辦法,家主與夫人娘子應(yīng)該都是中了毒,不知如何化解還是不要貿(mào)然嘗試。 他便負(fù)手立在廳外,看滿堂之人游墻亂走,瘋癲成魔,嘴角卻滿溢譏誚,猶如冷血的旁觀者般漠然哂笑。 …… 外院亂成了一鍋粥,上下人心惶惶,人人奔走相告,在這間靜謐的寢房里,卻只剩下男女悄然的呼吸聲。 斗春院無人驚擾,仿若一處不染塵埃的桃源,燕攸寧正覺得呼吸困難,身上的男人壓得自己喘不過氣來,她朝抱琴她們呼救,可惜嗓音啞啞的,又嬌又媚,貓兒一樣,抱琴她們聽了,只當(dāng)是王爺王妃的閨房之樂,便特別貼心地沒有前來打擾。 燕攸寧越喊越無力,最后終于徹底倒了嗓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阿胭?!?/br> 埋首于頸邊的男人,忽然悶悶地喚她,嘴唇的翕動帶起她皮膚的震動,冒出了粒粒雞皮疙瘩。但凡掙扎就要被他掐住,燕攸寧更加不敢動,忍得難受至極。 他又連續(xù)喚了她四五遍,不厭其煩,燕攸寧只好回他一句:“我聽著呢?!?/br> 霍西洲道:“毒酒穿腸爛肚,溶化五臟六腑,你可知道是一種什么滋味?” 燕攸寧心臟一抖,剎那間猶如神魂離體,她真的順著他的話去想象了一遍,那究竟是何等滋味。可是只是想了一下,接著便不敢再想。 那種見血封喉的毒,一旦進(jìn)入到身體里,豈不是猶如萬箭穿心之痛! “是不是很疼?” “嗯,”男人在她懷中點頭,“現(xiàn)在都疼?!?/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