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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清暉小心翼翼地把信箋收回函中,從袖中抽出絹帕,將木函上那些狗奴的指印細細楷抹干凈,然后將木函輕輕放在枕邊,一顆心像是泡在了蜜水中,只盼著八月十五快些來到。 …… 八月十四這日,桓煊下了朝,騎馬回到常安坊,如往常一樣將自己關在鹿隨隨曾經住過的小院中——匾額碎了,如今那院子沒了名字,可一院子的海棠花仍舊在那里,冷冷地、譏誚地看著他,簡直要把他逼瘋。 高嬤嬤親自提了食盒來,在門外小心翼翼地勸道:“殿下,多少用點飯食吧,若實在沒胃口,喝幾口湯羹也好。” 桓煊隔著門道;“孤不餓,嬤嬤去歇著吧,把院門關上。” 高嬤嬤在門外站了半晌,嘆了口氣,終是轉身離開了。 桓煊執(zhí)起案上的酒壺,注滿一杯,拿起來抿了一口,酒早已酸了,他腹中空空,酸酒灌下去就像有只手在他腹中攪動,可他不覺得難受,甚至覺得心里舒坦了些。 這是鹿隨隨為他釀的慶功酒。 一杯接著一杯,一壺酒很快就見了底,酸酒也能醉人,可他卻比任何時候都清醒。 他合衣躺在榻上,抱緊鹿隨隨留下的青布大綿袍——他總是嫌這身衣裳丑,可這身丑袍子卻是唯一一件不屬于阮月微,只屬于鹿隨隨的東西。 他怔怔地望著帳頂,帳頂上也織著海棠花紋,他的眼前有些恍惚,那些海棠花便晃動起來,沖他眨著眼睛,譏嘲之意更甚。 他忽然忍無可忍地坐起身,大步走向門口,用力推開門。 天不知什么時候已經黑了,空中無星也無月,夜色那么黑,那么暗,像化不開的濃墨,仿佛永遠不會再亮起來。 廊下的風燈搖晃著,投下昏黃慘淡的光,光暈里是一棵名貴的海棠花。 桓煊從心底竄出一股怒火,他從腰間拔出一把長刀,向著海棠樹劈砍下去,海棠樹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呼,攔腰斷成兩截,竟有黑色的血從斷處汩汩地流出來。 桓煊心里一驚,定睛一看,那淌出的不是血,卻是火油。 火油淌了遍地,流到庭中,又順著臺階漫上去,覆蓋了廊廡,然后灌進屋子里。 桓煊忽然明白過來他該怎么做了,他欣喜若狂,摘下一盞風燈,用手雜碎了琉璃罩,取出蠟燭投入屋子里。 “呼”一聲響,火蛇竄起數丈高,很快順著門框、房梁、柱子蔓延,海棠花的平蔭,海棠花的帷幔,海棠花的幾案、床榻、屏風全都燒了起來,整個院子成了一片火海。 他站在庭中忍不住笑起來,那些折磨他的笑眼終于都在火海中化成了灰燼。 就在這時,屋子里忽然傳出一個熟悉的聲音,有些許沙啞,但無比動人,像絹紗在耳畔溫柔地摩挲,可那個聲音此時卻在哭喊:“殿下,殿下,你為什么要燒死我,桓煊你好狠的心……” 桓煊心中大駭,他站在火場中卻如墜冰窟,渾身上下沒有一絲暖意。 他轉身沖進火海中,果然看見鹿隨隨正坐在床上哭。 他忙向她奔去,眼看著只有咫尺之遙,卻聽轟然一聲,一根燃燒的橫梁砸下來,橫在兩人中間。 “別怕,我救你出去?!被胳油鹬凶呷ィ鹕嗵蛑碾p腳,很快他的雙腿都燃燒起來,發(fā)出難聞的焦味。 可他卻沒什么知覺。 “別害怕,我救你出去?!被胳油S隨道。 鹿隨隨的臉在火光里扭曲起來,明明在哭,看起來卻像在笑。 “殿下,你說過從此不會叫我落單的?!彼p聲道。 桓煊心口悶悶一痛:“是我的錯,我們先逃出去?!?/br> “你自己去吧,我不跟你走了,”鹿隨隨道,“我要回秦州去找我阿耶阿娘?!?/br> “別說傻話,你阿耶阿娘早就過世了?!被胳由焓秩蛩?。 可分明近在咫尺,他卻抓了個空,她像影子一樣飄來飄去。 “那我也要同他們在一起,”鹿隨隨輕笑了一聲,“殿下你走吧,火燒起來了?!?/br> 桓煊道:“你跟我一起走?!?/br> 隨隨搖搖頭:“殿下忘記了?我只是個贗品,只是阮月微的替身,你看我做得好不好?那些海棠花多好看呀,燒了多可惜?!?/br> 她忽然收了笑,冷冷道:“桓煊,你以為一把火燒了,就可以忘了你做的那些事?你憑什么忘記?我還記著呢,你親口說的,我這樣的人一輩子只配做個贗品……” 桓煊心如刀割:“別說了,隨隨,跟我出去吧?!?/br> 隨隨偏了偏頭,琥珀色的眸子里滿是不解:“殿下不是喜歡叫民女阿棠么?” 她蹙起雙眉,臉色變得蒼白,額上沁出了冷汗:“民女好痛,殿下可是恨我?是因為我扮得不像么?” 桓煊心好像碎成了千萬片,走過去一把將她抱起:“隨隨,你就是隨隨,不是誰的替身?!?/br> 她伸出手臂環(huán)住他的脖頸,輕輕地“嗯”了一聲。 桓煊如釋重負,緊緊抱著她往外跑去,一口氣跑到庭中,只聽“轟隆”一聲巨響,半間屋子塌了下來。 桓煊松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把懷中的女子放到地上:“沒事了,隨隨,沒事了?!?/br> 女子發(fā)出一聲輕笑:“三郎,你叫錯了,我是阿棠啊?!?/br> 桓煊心神巨震,定睛一看,眼前的不是阮月微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