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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下午,我打電話給孟和平,我把他痛罵了一頓,我就沒見過他那樣的男人,硬把你往我這兒送。如果我是他,我死也不會放你走。 她不能說話,風(fēng)chuī亂長發(fā),絲絲拍打在臉上,又痛又辣。 可是那一句話哽在喉嚨里,怎么也不能夠說出來。 她無論如何不能夠說出來,她絕不能夠說出來。 可是我真的覺得很放心,因為你將來是幸福的。離開了我,你會很幸福的活著。所以我真高興,你并沒有愛上我。不然的話,我會內(nèi)疚一輩子,我會覺得自己真是對不起你。放你一個人,孤孤單單在這世上,我會一想起來,就覺得難過。 他將她攬進懷里,聲音寧靜得仿佛剛剛醒來:佳期,請你原諒我。幸好你還沒有來得及愛上我,幸好我還來得及,讓你得到你自己的幸福。 他最后一次,吻她,咸咸的淚夾雜在唇齒間,他那樣專注而眷戀,而她身體劇烈的顫抖著,無力抓著他的衣袖,似乎害怕一松手,他就會從眼前消失。 而她不能說,她什么都不能說。 他總是說她有一種孤勇,可是她覺得這一刻,自己幾乎軟弱的就要說出那句話來。 如果可以,如果來得及,如果真的可以,她愿意。 她愿意用她現(xiàn)在有的一切,去換取。 她只要跟他在一起。 因為她愛他。 就如同他愛她一樣,全心全意,用盡了全部的力氣。 她如今的幸福,只是跟他在一起。 可是他卻不能夠知道,她也不想讓他知道。 她幾乎沒有辦法,而他慢慢的離開她,他的唇角還有笑意,狹長的丹風(fēng)眼,秀長而明亮,煙花還在無窮無盡的綻放,焰火的光芒倒映在他的瞳孔里。大篷大篷煙花的盛開在上海的夜空,仿佛千萬道璀璨琉璃割裂光滑的黑緞夜幕,那樣絢爛,那樣美麗,照亮他們兩個,彼此的容顏。 我這輩子不可以了。所以,下輩子我一定會等著你,我等著比所有的人都早,早一點遇見你。 第27章 她在上海又留了兩個禮拜,阮正東的qíng形時好時壞,因為病qíng持續(xù)惡化,不得不服用大量的止痛劑,很多時候他都是昏昏沉沉睡著的。 醫(yī)生并沒有太多辦法,這醫(yī)院有全國最優(yōu)秀的肝膽外科醫(yī)生,可是也只是盡力。因為肝癌晚期,全世界的醫(yī)學(xué)界都束手無策。 只能用鎮(zhèn)痛劑減輕痛苦。 佳期去看他,靜靜的呆在病房里,江西默默的離開,而她也只是坐在那里,安靜的看著病g上,他的睡容。 偶爾他醒來,劇烈的疼痛令他滿頭大汗,可是見到她還是微笑:你走好不好? 她知道他不愿意讓她看見,于是總是點頭,默默走開。 他一直讓她走開,可是她真的舍不得,哪怕多留一天也是好的。 他卻一直讓她走開。 她一天天捱下去,因為每一分,每一秒,都如此痛苦,都如此珍貴。 最后一次她去醫(yī)院看他,他的jīng神實在不錯,很難得的下g走動了一會兒。 他已經(jīng)很瘦很瘦,體重劇減,虛弱的依靠營養(yǎng)液維持,已經(jīng)有好幾天沒能下g了。 但今天他jīng神出奇的好,在病房里走動了一會兒,又打開窗子透氣。 佳期陪他站在窗前,他看窗外太陽很好,暖暖的,仿佛天已經(jīng)來了。 他說:真快,上海今年的天,仿佛來得特別早。 她說:是啊,花又要開了。 他微笑:還是冬天呢,正月都還沒有過完,等到再過一個月,才是真正的天了。 上海的天會比北京早。 時光在這里,總是特別的匆忙。 每一分,每一秒,都特別的匆忙。 他說:你今天走吧,我給和平打電話,讓他去機場接你。 她說:我明天再走。 他說:你昨天就說了,今天走,怎么說話不算數(shù)呢。 她說:我明天走。 他說:一定哦。 她說:一定。 他微笑伸出手來:拉勾。 這樣小孩子氣的動作,有很多年沒有做過了。她微笑著伸出手來與他拉勾,他的手很涼,因為體重急劇下降,所以瘦得指骨分明。 她的尾指終于勾住他的尾指,輕輕的搖了一搖。 他低聲說了句什么,她似乎并沒有聽見。 第二天她終于離開,江西開車送佳期到機場,在一路上,她們兩個人都是沉默的。 直到最后,江西才說:佳期,認識你我很高興。 佳期說:我也很高興。 江西反而笑了:你瞧,我們還算是有緣份,不過這輩子好像緣份淺了一點,所以不能做一家人。 佳期努力微笑,可是抑制不住,總仿佛想要流淚。 我真的覺得很幸運,和平他教會我,怎么愛一個人。哥哥他教會我,怎么樣用另一種方式愛一個人。 愛一個人不僅僅是獨一無二。愛一個人還希望她比自己幸福,比自己快樂。佳期,一度我很嫉妒你,可是現(xiàn)在我覺得,我一定可以找到我的那個人,愛我就像和平或者哥哥愛你一樣,那樣獨一無二,那樣堅定,不管能夠得到什么,可是執(zhí)著而無悔的付出。 她輕松的笑起來:你放心好啦,我會照顧好哥哥的。哥哥他也很堅qiáng,早晨我去醫(yī)院看他,他還說了,叫你走的時候別哭,還有,結(jié)婚的時候別忘了他的請柬,他給你們預(yù)備了一特別驚喜的大紅包。還有,將來你們的孩子,一定要認他當(dāng)gān爹,還有,他還叫你一輩子都別忘了他,好叫孟和平吃一輩子的醋。真是羅唆,對吧? 佳期想像著阮正東說這番話的樣子,笑得眼淚哧哧的掉下來。 江西說:哥哥不讓你去醫(yī)院看他,也沒別的原因,就因為早上他要做化療,他說做化療太難看了,不愿意讓你看見,真的。 佳期一直點頭:我知道。 機場終于到了,江西把車停在停車場,說:我就不送你進去了,我最害怕侯機廳送人那種場合,我怕我會哭的,我可是公眾人物,知名女主播,哭起來會上小報花邊新聞的。 佳期一直點頭:我知道。 江西張開雙臂,用力的擁抱她:替我向和平哥哥問好,你們要保重。 我知道。 佳期,再見! 再見。 江西看著佳期走進機場,一直看著佳期漸漸的消失在玻璃墻內(nèi),她整個人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力氣,軟綿綿的,靠在車內(nèi),連手指都無法再抬起來。她竟然能夠做到,她一直以為,自己沒有辦法做到,自己會在任何一秒鐘,忍不住放聲大哭。 電話一直在響。 她終于接聽。 江西,我是張秘書。你是不是回醫(yī)院一趟,很多后事要跟你商量辦理。還有東子的一些遺物,要處理一下。從今天凌晨到現(xiàn)在,首長一直十分悲痛,滴水未進,我真擔(dān)心首長的身體也會一下子垮下去。希望你能勸勸他。 凌晨時分,她和父母守在哥哥的病g前,他最后一句話是:不要讓她知道。 她一直點頭:我明天會去送她,哥哥,我答應(yīng)你,絕不讓她知道,讓她安心離開。 佳期走進機場,嘈雜的侯機廳,無數(shù)人來人往,廣播里在播放著登機啟事,有小孩子的笑聲,還有推車滑過地面的聲音,那樣嘈雜,那樣熱鬧,這個世界,一如既往的熙熙攘攘。她低頭極快的走著,一直低著頭。 佳期很快的辦完手續(xù),然后登機。 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來,一直等到起飛。 當(dāng)滑行由慢至快,當(dāng)機身仰起的一剎那,當(dāng)飛機脫離地心引力的瞬間,她終于抬起頭。 相鄰座位上是一位年輕的母親,和她的孩子,小男孩大約才四五歲,解開安全帶后,就爬上爬下,好奇的打量四周,沒有一刻肯安份。 最后,小男孩稚嫩的聲音,壓得極低,偷偷問自己的母親:mama,你看那個阿姨,她為什么一直哭,一直哭? 年輕的母親低聲哄著:乖,阿姨一定是很疼,所以哭了。 他不想讓她知道,她就不知道。他想讓她安心的走,她就安心的走。 他讓她安心,她也要讓他安心。 她永遠也不能忘記,那一天晚上在醫(yī)院里,她站在病房門前,從兩三寸闊的fèng隙里望進去,窄窄如電影的取景,他整個人深深的陷在沙發(fā)里,只能看見他的側(cè)臉,他一定坐在那里很久了,因為他嘴里含的那枝煙積了很長的一截?zé)熁?,也沒有掉落下來。她幾乎不敢動,只能順著他的目光望出去,茶幾上放著她那只保溫桶,鵝huáng色的桶身,上頭還畫著兩只絨絨的小鴨子,在落地?zé)舫壬墓饩€下,溫暖如兩只小絨球。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直起身來,只是掐熄了煙頭,重新拿了一枝煙,劃火柴點燃。 一點小小的火苗,照著他的臉,幽藍的一晃,又被他chuī熄了。 他伸出手去,用食指觸摸那保溫桶外殼上畫的兩只小鴨子,動作很輕,仿佛那是兩只真正的小鴨,指尖順著那小絨球的輪廓摸索著,小心翼翼。過了一會兒,也不知想起了什么來,自顧自微笑。 他笑起來很好看,眼角深斜飛入鬢,唇線抿起,弧度柔和。 她將頭抵在門側(cè),忽然落淚。 他說:你怎么又回來了? 她說:我沒有等到你。 其實他一直在那里,他始終都在那里,只要她回頭,她就能夠看見的。 他一直在等她。 過了這么久之后,她才知道,原來早在那一刻起,她遇見他。 他的字跡飛揚流暢:佳期,終于等到你回家。 他說:我這輩子不可以了。所以,下輩子我一定會等著你,我等著比所有的人都早,早一點遇見你。 她卻不能說,她其實已經(jīng)遇見他,在他等著她的時候,她其實已經(jīng)愛上他。 這么多年,她花了很漫長很漫長的時光,才學(xué)會結(jié)束,才學(xué)會重新開始愛上一個人。 可是他卻不能在那里,他卻沒有時間給她。 在最后的時候,他以為她愛的并不是他,所以,他安心的離開。 就這樣,她讓他安心的離開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