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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則嘉勉 第68節(jié)

    反倒是,她只身一人的話,像極了一個規(guī)則之外的少女。

    是少女感。

    周軫有次去接她,她在沙龍店剪頭發(fā)。倪嘉勉從不跟發(fā)型師溝通她的頭發(fā),反正溝通最后,發(fā)型師依舊自由發(fā)揮,她索性佛系起來,剪壞了怎么辦?可以長出來的。

    這一點,她十二歲就深諳個中道理。

    她坐在位置上打瞌睡,發(fā)型師在那侃侃而談。

    邊上還有個小男生,一味地張望她,還悄悄拿手機拍了她的照片。

    周軫一只手掠過那男生的手機,照著人家人臉解鎖,刪除了那張照片,追溯到最近刪除里,不可恢復(fù)。堂而皇之這么做的理由是,“你不可以拍,拍也得經(jīng)過她同意,哦,對了,還得經(jīng)過我同意?!?/br>
    說話的男人衣冠楚楚,西裝革履,身上雜糅著香水和煙草的味道,這是長時間文山會海熬淘出來的江.湖氣息。男人把手機捏在手上,作歸還狀,卻是無比傲慢且戲弄,由著小男生攤開雙手在接。

    他輕輕一丟手,物歸原主。轉(zhuǎn)身無話。

    倪嘉勉還在那跟周公糾纏,一個瞌盹過于沉重,跌下去又梗著脖子回神,睜開眼的那一霎,鏡子里看世界,周軫背手站在她身后。

    她不作聲,默認他的到來。

    周軫坐在她后面翻雜志,店里的員工請周先生喝咖啡,那頭,座上的嘉勉喊他,她的手機沒電了,要他幫忙去前臺租一個充電寶。

    周軫平生第一次借賃共享充電寶,嘉勉是那種對于細枝末節(jié)都習(xí)慣說謝謝的人,她從周軫手里接過時,很稀松平常的口吻:謝謝。

    店里很長時間都以為她是周先生情人。褒義范圍的那種玫瑰情人。

    總之,她一點不像周太太。

    嘉勉也因為那聲謝謝,回家吃了不少苦頭。

    -

    今晚,周軫宴酬楊主任一干人員,他做東,說好攜太太出席,沒理由東道主的太太不來的道理。

    同樣是陪著她來選衣服,試衣室里,導(dǎo)購小姐要進來幫周太太拉拉鏈,周先生進來代勞了。

    穿衣鏡前,嘉勉再說謝謝時,不再是口頭禪,而是故意促狹他,招他生氣。

    昨晚他那樣定義“我們”,又欺身來鬧,打翻了那碗紅豆湯,澆壞了她的鍵盤,碎了碗不說,還引得方姨出來撞了個拔腳就走。

    當(dāng)事人無動于衷,他的營盤,沒有他為難的道理。

    嘉勉心思重重,他又壞了她的工作,到底她沒肯遂他愿。

    推脫累,不想。

    周軫怪她,促狹鬼。

    嘉勉應(yīng)下來,是,我就是。

    裙子是小號的,已然夠熨帖身型了。周軫聽聞她正兒八經(jīng)地謝謝,知道她故意的,還報回去,手游蛇般地鉆進去,掬在掌心里,懷里的人鎮(zhèn)靜得很,指摘他,“就這一件,你弄壞了,其他我也不喜歡,正好我不必去了。”

    周軫知道難為她了,她一向不愛這些場合,可是每次他正經(jīng)要她出席,嘉勉從不忸怩。

    他和她咬耳朵,“那你不準(zhǔn)三心二意的。”

    他說著撥她臉,俯首過來的那一瞬,嘉勉別開了,她要他別鬧了,口紅才涂好的,弄花了出去多難看呀。

    周軫學(xué)她平日的小動作,把手指叩到她唇邊,嘉勉被他鬧得有點不耐煩,當(dāng)真咬了他一口。

    某人謔笑,隨即收回兩只手,認真給她穿衣,聲音在她身后,“好了?!?/br>
    *

    楊太太女兒及女婿在上海定居,嘉勉會過兩面,這一面是第三面。

    原本父母交際的場合,他們不該跟著來的,周軫一味盛情地約,楊晚比周二大幾歲,還算相熟,她告訴嘉勉,“我mama古板得很,非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不讓我們跟著來吃白食,說不像話?!?/br>
    嘉勉一襲黑色長裙,她皮膚白,襯得耳上、鎖骨上的配飾更加的明亮,紅唇也描得細致絲絨般的溫柔,“其實你們來,楊太太比誰都歡喜得很,做mama的總要這樣,親口數(shù)落你幾句,外人說半句,試試看!”

    楊晚夸贊嘉勉,很奇妙,她是一個把疏離感與親和感拿捏得很穩(wěn)妥的人。

    你不會因為她說幾句開解的話,就覺得她是個圓融的人;

    也不會因為她不經(jīng)意冷落你幾句而不開心,因為知道,她骨子里就是個清冷的人。

    嘉勉又善于傾聽,必須的話,她才發(fā)表幾句意見。怪不得我mama老是念叨你,楊晚與嘉勉一道坐。

    周家這個二媳婦,外面一時流言傳得沸沸揚揚,楊晚也在mama那里聽過幾嘴是非,無非就是:看著清婉,也不是個省油的燈,換句話說,清清白白的姑娘也不必急火飯的嫁給周家,一個圖功名利祿,一個圖一勞永逸。

    幾番會面,楊晚卻對嘉勉改觀了不少,她學(xué)不來mama那些太太圈里人的幾副面孔,她們閨蜜圈里向來信奉girls help girls.

    楊晚說,原本年底忙她沒時間回來的,這廂mama體檢出了點問題,別看mama平日里多方聯(lián)絡(luò)社交雄赳赳氣昂昂的啊,“私下小孩子得很,不肯去做這個腹腔鏡手術(shù),我跟她說,耽擱耽擱到時候結(jié)石長大了,更受罪?!?/br>
    嘉勉順著楊晚的話,應(yīng)答著,“一向沒聽楊太太提,氣色也一直很好的?!?/br>
    楊晚比嘉勉大七八歲,說話到底老成些,“她就這樣,要強得很?!笔锹裨挂彩亲优畬Ω改赣芍缘捻槒?。

    嘉勉再寬慰,“不要緊的,腹腔鏡手術(shù)很快就能恢復(fù)的,人也不受罪?!?/br>
    “是的呢?!睏钔磉@才拋下工作,拿年假也要陪mama快些把手術(shù)做了,早做早安心些。

    嘉勉手里舉著紅酒杯,幾回搖曳杯中酒,看著紅色的液體掛杯,一時難送入口,總覺得它們比血還醒目。

    周軫過來敬女賓酒的時候,正巧嘉勉和楊晚從這個話題上岔過去,聊嘉勉幫嬸嬸的教育慈善,楊晚說春節(jié)的時候她找她的小姐妹聚聚,要嘉勉也來,這些慈善的事體,那些個女人不敢賴,積德呢。

    周二一手擎分酒器,一手擎二錢白酒小杯,站在嘉勉左手邊,笑吟吟地接過楊晚的話,“嗯,叫你來還是對的,起碼又是一樁功德?!?/br>
    楊晚嗔周二,“你少來。我是看在嘉勉面上,和你周二半毛錢關(guān)系沒得。”

    男賓桌上已經(jīng)三巡酒過去了,周軫身上酒氣馥郁,他面對諸位太太和她們兩個后輩,渾不吝,“怎么沒有,她就是我,我就是她?!?/br>
    楊太太居這桌主位,也打趣他們小兩口,說到底是一起長大的情分,就是不一樣?;鼗囟佣甲o得緊。

    楊晚這才明白,哦,是青梅竹馬啊。“可是你上學(xué)那會兒是有女朋友的啊,我記得不是嘉勉啊?!?/br>
    周軫:“她那會兒是小朋友,不能談戀愛?!?/br>
    “你能!”楊晚專業(yè)拆周二的臺,說他這些年的風(fēng)流債,光我聽就不少件了……

    “吁……”周軫急急喊停,“好jiejie,你做個人吧!”

    “我們夫妻倆吵架,你又有什么得益。我可求求你了?!闭f著,周軫自斟自飲,連著三杯。

    這茬笑話才算過去了。

    隨即,再輪著一圈,一一敬過幾位太太。

    一桌單單沒和嘉勉喝,楊晚問周軫,你太太呢?

    周軫答得怡然,“留著回去我們單獨喝?!?/br>
    臨走前,俯身撈嘉勉臉,淺淺在頰上落了個酒氣的吻。

    席上笑得開懷,楊晚罵周二,臭不要臉,吃你們家一頓飯容易嘛,要這么頂。

    *

    楊晚酒量了得,饒是嘉勉再有分寸,還是喝得有些上頭了。

    各自分別的時候,她握著嘉勉的手,說有空常聯(lián)絡(luò),這么溫柔小意的女孩子她們閨蜜圈不能少了,得把她籠絡(luò)過來。

    楊主任看著自家女兒瘋瘋癲癲,呵斥不像話,結(jié)了婚的人了,還這么不著調(diào)。

    楊太太打圓場,怪丈夫,她們小姐妹投緣,要你個老頭子說什么話。

    楊晚再去挽mama的手,嬌滴滴的江南口音,朝mama撒嬌。楊主任要女婿快些把女兒弄上車,再由她鬧下去,整個酒店都知道她喝醉了。

    像什么話。

    冬夜里,冷冽的明月下,地上停車場陸續(xù)有客人夜宴而歸。風(fēng)鉆進人的眉眼里、聽耳里,像卷仞的刀,嘉勉倚在周軫臂膀上,看著楊家父母一面嘮叨一面腳步追隨女兒女婿,仿佛看到了一個平行時空。

    不過只有背影,因為他們回不過頭來。

    嘉勉攏了攏大衣外套,朝周軫,“回去吧。”

    路上,她告訴了周軫從楊晚那里聽來的消息,這也是太太外交的意義,許多事情男人交際也要靠女人聯(lián)絡(luò)。“楊太太不日可能會做個小手術(shù)?!?/br>
    嘉勉這里既然聽聞了,周家這頭肯定要去探望的。

    車?yán)锱瘹夂茏悖蚊忝嫔蟝untang,手卻是涼津津的。

    她一路看著窗外,不言不語。

    *

    周軫解酒一向靠茶,而嘉勉喜歡可樂。

    回到家后,她就匆匆上樓了,卸去一切衣裙首飾妝容,洗了個熱水澡。

    周軫把她從羽絨被里撈出來時,身上已經(jīng)有點燙了,她總是這樣,身子單薄又穿得少,每年冬天總要感冒幾場。

    周軫喊她,她迷蒙睜眼,有什么喂到了她嘴里。

    是擱了冰的可樂。一塊冰還含在周軫嘴里。

    嘉勉咽下那些甜絲絲冒氣的可樂后,好像還不夠,她要他的那塊冰。

    原本她這樣,周軫沒什么心情的,可是她不依不饒,哪怕那塊冰都化得沒影了,她還在固執(zhí)地找。

    一點點吞噬著他唇舌上的冷意,終究牽扯出他的欲.望。

    彼此都很烙燙,一個是情.欲,一個是傷懷。

    “嘉嘉,你就是個小孩子?!敝茌F怪她。他動作很莽撞,嘉勉卻啜泣地攀附著他。

    即便跌進這無邊無際的汀濘里,周軫依舊恨極了,他扶著她guntang的身體,說一點不想她回頭,他們明明把嘉勉弄丟了,把小時候那樣早慧固執(zhí)的倪嘉勉弄丟了,他不去為難他們,就已經(jīng)夠仁慈了。

    憑什么還要回來要她,綁架她。

    弄得她三心二意,心思重重。

    力道瓦解了嘉勉,她渾身像迸裂的瓷器,一紋紋裂開,再些外力,她就粉身碎骨了。

    聲音由眼淚引出來,她咬在周軫的肩上,搖頭,淚也花了,“周軫,我聽著楊晚那樣說自己的mama,我難受極了……”

    是真的難受。

    她明明有成千上百的理由可以不回頭,可是敵不過那一個……

    這些年她們早沒了感情了。嘉勉的心死了,和那頭的繩索永遠系不上了,系上也是一個大大的結(jié)。

    可是她生了那樣的病,任何年紀(jì)的女人割去一個乳/房,都是再難捱的痛苦不過。

    嘉勉說她不是個小畜生,她有感情的,有記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