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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紹宋在線閱讀 - 第157章 或言南北

第157章 或言南北

    晚間的時候,趙玖是在長社城內(nèi)看到蒲察鶻拔魯首級的,對此,他的第一反應自然是有些驚異,因為趙官家一時不能理解為什么會是撻懶逃走,這個人死掉?

    但很快,當?shù)弥?也被人目睹逃出生天后,趙玖反而沒有多余心思了,因為這么一來他這個工科狗就覺得合理了,而合理了自然也就心氣順了——按照趙官家的合理化推測,這三個金軍主將的命運充分說明,逆勢之時,往往是懦弱者得生,尚有勇氣者臨死。

    實際上,并不能說趙官家的理論是胡咧咧,因為之前數(shù)年間,尤其是靖康年間,這個道理已經(jīng)被宋軍和大宋高層給驗證了無數(shù)次……像韓世忠這種強行靠著水平活下來的,那只能說是真有種。

    怎么說呢?見過首級,確定了李逵和牛皋二人的功勞,盡管對沒能抓獲完顏撻懶有些失望……畢竟,按照完顏撻懶今日的表現(xiàn),一旦拿下很可能是活捉,到時候可cao作的空間就太大了,意義也非同凡響……但不管如何,經(jīng)此大勝,有此斬獲,從最高級軍官到金軍主力數(shù)量,再到成功戰(zhàn)略解圍,這一戰(zhàn)的成果還是無話可說的。

    而照理說,當此之時,趙官家應該好好坐下來與這些有名有姓的‘名將’交流一下感情,探討一下此戰(zhàn)的意義,論功行賞、封官許愿之后順勢收一波忠心,說不得還可以吟一首‘易安居士舊詩’,以助雅興。

    但事實上,趙官家來不及去做這些,便陷入到了新的疑難之中——戰(zhàn)爭還在繼續(xù),他必須要利用這次冒險出擊成功的政治影響和軍事先機,進一步擴大戰(zhàn)果才行。

    而這,就勢必牽扯到戰(zhàn)略抉擇的問題。

    現(xiàn)在回頭來看,這次宋金大戰(zhàn),趙玖一開始明顯是缺乏戰(zhàn)略決斷的,表現(xiàn)的極為被動。相對而言,之前完顏兀術(shù)在朱家區(qū)鎮(zhèn)埋伏韓世忠成功,然后迅速南下,圍困了五河諸城,并前驅(qū)扼住了南陽,逼得趙玖不得不豁出命來來此搏一搏國運……不管南陽城如何堅固,但從戰(zhàn)略上來說是沒有問題的。

    那么回到眼前,趙玖現(xiàn)在必須面對的問題其實很簡單,接下來,部隊朝哪里去?

    回到跟前,趙官家留牛皋、李逵還有其余今日表現(xiàn)出眾的幾名軍官一起在堂上用了些餐,然后便讓這些人回去安撫部眾、養(yǎng)傷休息,卻留下了這次從軍而來的胡寅、林景默、萬俟卨、劉晏四人,還有韓世忠、岳飛、王彥三將,眾人心下會意,知道這是要商討要事。

    實際上,劉晏、萬俟卨二人早已經(jīng)主動起身避席……他們留在這里是因為隨從官家一路從南陽到此,卻非是有資格參與戰(zhàn)略決斷,尤其是這個決斷需要迅速做出,沒法花時間細細討論,不是所謂廣納言路的時候。

    “此事簡單!”劉晏、萬俟卨二人剛一起身,韓世忠便當仁不讓,直接扶著自己的玉帶,在案后昂首挺胸出言?!澳详柺侨ゲ坏玫摹?/br>
    “南陽為何去不得?”誰料,韓世忠剛剛開口,便被一人打斷,眾人循聲望去,卻見正是御史中丞胡寅。

    話說,韓世忠今日出了一口攢了三個月的怨氣不提,關(guān)鍵是見到趙官家親自來救,情知官家是真視他為腰膽心腹的,所以自從見到趙官家本人以后,那股子陜北味的潑皮義氣涌上來,早就振奮莫名了。

    后來官家入城后,他更是專門將那副玉帶系上,語氣中儼然又是那副‘天下先’的味道,之前對上岳飛、王彥、東京留守司各部軍官,處置分劃軍務時更是直接拿出了上司嘴臉……這其實沒什么問題,他本就是此間唯一建節(jié)之將,地位、資歷、官職,甚至實打?qū)嵉氖ゾ?,都遠超王彥、岳飛,之前他不在岳飛處置,王彥部下都有不滿,如今他韓良臣既然出來,那敢問他不處置誰處置?

    只能說,唯獨官家本人在此坐鎮(zhèn),未免稍顯潑皮過了頭而已……但考慮到他被圍了兩三個月,也無人計較。

    不過,即便是韓世忠,面對著胡寅也是有些心里發(fā)麻的。

    而頓了片刻后,這韓太尉到底是老老實實做了一點解釋:“胡老弟不曉得,今日咱們五打一都不穩(wěn)妥,而完顏兀術(shù)那里,須有三萬騎,今日兩倍數(shù)的猛安,還都是拔離速、韓常等金國名將所領(lǐng),如何能往南陽去?何況經(jīng)此大戰(zhàn),士卒傷亡頗多?!?/br>
    胡寅微微一怔,儼然還是有些茫然。

    “非只如此?!蓖鯊┮矊@個座中唯一一位紫袍文官頗顯尊重?!昂媒讨胸┲?,其實我軍兵馬數(shù)量稍多,雖得繳獲,但糧草還是有些不濟,偏偏眼下郾城、方城、襄城、西平又尚未解圍……故此,若強要去南陽城下支援,便只能求一個速戰(zhàn)速決,而一旦不能成功,便要被金軍盡數(shù)擊破于路途之中?!?/br>
    王彥既然開口,岳飛自然不由猶豫了一下……他是第一次接觸到這個層面的會議,之前一日,趙官家凡事一言而絕,任他施為,固然痛快。但今日冷靜下來,仔細環(huán)顧,卻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此處官職最低、資歷最淺、年紀最小一個,甚至韓世忠在此,他連軍事水平都未必敢自夸,那似乎說什么就都沒大意思。

    不過,反過來一想,昨日趙官家直入營中,尋得自己,便將國運相托,雖有窮途末路嫌疑,卻也足顯信重了。

    于是,稍微思索了一下后,岳鵬舉還是小心出言提醒了一下這位號稱半相、同時也是當日在御前舉薦自己出任鎮(zhèn)撫使的恩相:

    “中丞,恕下官直言,今日之勝不可輕易復行……今日之事,乃是我軍為杜充所累,戰(zhàn)機盡失,把握全無,眼看著大局將壞,官家才孤身至此,行孤注一擲之舉……”

    “好了!”

    胡寅忍過了韓世忠,又忍過了王彥,此時見到是自己昔日舉薦上來的岳飛,卻是終于不用再忍,即刻打斷對方?!拔抑滥详柌豢蓱?zhàn)了!”

    這脾氣發(fā)的不明不白,也就是悶聲不吭的小林學士和站在那里的萬俟卨算是猜到一點緣由,大約明白這是胡明仲受夠了‘不知兵’的標簽,有心改正,偏偏三將如此姿態(tài)又坐實他‘誤國誤軍’的名頭,所以才難得失態(tài)。

    然而,這種思維兩個文官精英懂,韓世忠和王彥都不懂,初次接觸到如此高層的岳飛更不懂,還以為自己犯了什么忌諱,惹到了這位恩相呢!

    唯獨這位恩相位高權(quán)重,乃是席間唯一一位紫袍文官大員,真要做決斷,按照以往的認知,比韓世忠都頂用,所以岳飛便是心中有氣,甚至有些委屈,可為了大局,也只能勉力低聲,小心再勸:

    “中丞,其實南陽去不得還有一重……如今完顏撻懶北撤,他手上十個猛安,匯集了耶律馬五后便有十七八個猛安,依然戰(zhàn)力不弱,南北皆有敵,那么無論南下或北上都須分兵以阻攔另一邊,以防二者合流……而一旦分兵,如何還能與南陽強敵相對?”

    胡寅何等人物,不牽扯軍事的時候,此人絕對是趙官家身前數(shù)一數(shù)二的精英人物,此時見到岳飛如此表情與語氣,哪里還不懂對方心思?偏偏又不好再發(fā)作引起誤會,所以只能硬生生的看著對方給自己小心‘講解’,好像他真能當著官家面干涉軍事一般。

    但暗地里,卻早已經(jīng)氣的渾身冰冷,一雙手也在案下發(fā)抖。

    岳飛小心說完,再看胡寅,見到對方不再言語,方才放心,殊不知他家恩相已經(jīng)氣急敗壞了。

    不過,幸虧韓世忠也忍耐不住,卻是順勢接著岳飛剛才的話繼續(xù)言道:“其實小岳將軍與王將軍之前言語已經(jīng)很有見地了……”

    岳飛怔了一怔,也沒敢插嘴。

    “那便是此戰(zhàn)雖勝,一來兵力受損、補給受限;二來,此地連結(jié)南北,須分一部兵馬以作間隔,防金軍南北合流?!表n世忠昂首挺胸,終于繼續(xù)了他在席間的演講?!岸羧绱?,再行出兵,便須小心起來……往南陽是萬萬不行的,今日雖勝,臣猶然要說,南陽實在是難勝;但其余往東、往西、往北都是可行的?!?/br>
    眾人聽到‘臣’這個字,一起去看主位上的趙官家,卻不料正見趙官家仰頭望著頭頂天窗出神,不過,這倒不耽誤他此時冷靜低下頭來,微微正色相對:

    “良臣且說說吧!”

    “是,官家。”韓世忠趕緊扶著腰帶繼續(xù)言道?!巴?,自然是追擊完顏撻懶而去,撻懶經(jīng)此敗績,已然喪膽,再加上蒲察鶻拔魯已死,那彼輩雖有十七八個猛安,卻未必不能趁勢追擊……此略最急,風險也最大,但一旦成功,便能徹底了斷金人此番南下之事?!?/br>
    “蒲察鶻拔魯已死是不錯,但耶律馬五又如何?”趙玖稍一思索,不由認真相詢。

    “耶律馬五不是不行?!表n世忠哂笑相對?!暗谋R是耶律余睹手中的契丹降兵,而臣之前勸諫官家小心蒲察鶻拔魯,不僅是因為此人尚有勇力敢戰(zhàn),更是因為此人是撻懶女婿,關(guān)鍵之時,撻懶可以放手將事情托付給自家女婿施為。而眼下呢,撻懶兵敗,手中只有十個猛安,耶律馬五尚余七八個猛安……故此,我軍若明日便極速進軍逼迫,他未必信得過耶律這個姓氏!官家,此略最急,且風險最大!”

    趙玖恍然大悟,而岳飛和王彥,乃至于胡寅、萬俟卨,此時也都紛紛頷首……很顯然,便是岳飛坐在這里,可考慮到年齡問題,韓世忠無論如何也都還是軍略上的‘天下先’,這番分析足以服眾。

    “至于往東……乃是就食于淮西,聯(lián)合張?zhí)?,圍攻南京之意?!表n世忠繼續(xù)說了下去?!澳暇┙疖娮钌?,而聯(lián)合了張?zhí)荆×藘苫吹能娂Z,自然可以聚大軍回五河之地與敵對峙,尋機再戰(zhàn)……這個最穩(wěn)妥,但不免失了時機,遲則生變。”

    趙玖再度頷首:“那往西呢?”

    “往西其實并不是往西,而是大軍掃蕩五河,解圍諸城后,固守此地之意?!表n世忠稍微嚴肅了起來。“但須向西,在汝州布陣,徹底隔絕南陽敵軍所有后路……這其實是重拾昔日樞密院舊策,所謂關(guān)門斷后!”

    趙玖心下明白,卻又再笑:“良臣覺得哪個好?”

    “臣私心當然是想往北!”韓世忠微微感嘆?!暗珡拇缶侄裕€是向西,也就是重新在五河之間布陣,逼迫南陽完顏兀術(shù)撤軍為上……”

    “鵬……子才呢?”趙玖本能想再問岳飛,但看到右手邊武將座此,卻又先詢王彥。

    “臣與韓太尉無二,臣部屬皆從太行而來,私心也是想往北!”王彥即刻起身拱手行禮,倒是讓韓世忠稍微醒悟,略顯尷尬?!暗珡纳琊参砜?,還是當往西,逼迫南陽金軍撤兵為上?!?/br>
    “鵬舉。”

    “臣私心向東,但建議向北。”岳飛即刻起身拱手。

    “為何?”趙玖微微一怔。“為何向北?”

    “臣今日與金軍交戰(zhàn)最久,之前也與耶律馬五交戰(zhàn)許久,確系撻懶已然喪膽,也確系耶律馬五被撻懶棄置、排擠……臣以為可戰(zhàn)!”面對這位目前來看似乎很擅長聽取意見的趙官家,岳飛倒是說出了心里話。

    “你們以為呢……不論軍事,只從大局而論,向東、向西、向北?”趙玖復又看向胡寅等人。

    “向西!”胡寅干脆拱手做答。“官家倉促而來,便是此戰(zhàn)得勝,也已遣使往南陽、襄陽告知,但仍須防二地人心不穩(wěn)?!毖灾链颂?,胡明仲稍微頓了一下,方才繼續(xù)言道?!按朔髣伲详柲沁呂幢馗倚?,官家須尤其小心?!?/br>
    趙玖重重頷首,卻又看向了最后一個人,也就是他最信任的內(nèi)制,小林學士了。

    然而,小林學士聞得聞訊,卻許久不言,反而枯坐不動。

    對此,趙官家并未催促,只是靜靜等待,其余人無奈,也只能沉默相侯。

    而不知道等了多久,小林學士方才起身相告:“官家,臣以為應當向北!”

    “為何?”趙玖饒有興致的盯住了自己的這位漸漸有了和楊沂中一樣親近位置的心腹內(nèi)制。

    “只有向北,官家才能從容還御駕于舊都!”小林學士從容做答。

    “說得好?!?/br>
    一直沒有卸甲的趙玖似乎早就料到有如此回復一般,卻是在堂上幾名重臣的呆滯目光中,扶刀起身,從容應聲?!半抟庖褯Q,岳飛留本部駐扎長社,總攬五河戰(zhàn)事,解圍諸城、阻擊遲滯完顏兀術(shù),而明日一早,韓世忠為正,王彥為輔,即刻統(tǒng)兵向北,聯(lián)長葛馬皋等部,攻打中牟、追擊撻懶,而朕要取道鄢陵,往歸東京!”

    堂下或坐或站幾人,一直到此時還都瞠目結(jié)舌,不知該作何反應。

    氣氛不對,趙玖略顯尷尬,復又認真言道:“朕要在東京過上元節(jié)!”

    聞得此言,倒是胡寅,率先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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