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月低頭，“曉得了?！?/br>
    “可惜那兩頭驢?！北R盡花語氣里滿是不舍，“拉回去就好了?！痹俸屠钏卦滤闫甬?dāng)家賬，“養(yǎng)一匹馬就等于養(yǎng)二十幾號人。都以為我搶一筆吃半年，其實(shí)也不過月余?！?/br>
    盧盡芳花馬賊出身，十五歲入了白芷帳下才算被招撫。征戰(zhàn)四載立功多回，等到朝廷行賞時，功不如她的軍階升得比她高。只因?yàn)閮蓚€原因，她是半個胡人，又是個女人。白芷成親懷孕后被迫交了兵權(quán)，她一氣之下單騎離開了沙海。干回老本行不過五年就成了北夏和華朝邊境最大的馬賊頭子。

    “師傅?！崩钏卦螺p聲喊她。

    “我的確說過，不殺華朝人?？赡桥闶裁?？”盧盡花話音剛落就劇烈咳嗽起來，她嘔出口血后擦了擦嘴，“本想著等她愿意時，我這人馬就交給她。結(jié)果我一條老命還在茍且，她卻……”盧盡花疲倦地長嘆，“月娘，我有時在想，我在做什么？”

    漠間林下，殺人越貨的白手起家買賣又做了二十年。手越來越熟，心越來越鈍。

    “這斷頭買賣做多了，都快忘了我是想給阿芷拉支人馬?！笨粗y得軟下來求自己的徒弟，盧盡花伸手摸了摸月娘的頭，“我真不曉得拉你進(jìn)這行當(dāng)是對還是錯？”

    “我不后悔?！崩钏卦聢远ǖ?，“沒有你教我的騎射本事，我也不能手刃仇人?！?/br>
    “那師傅再教你一樣本事，回去好好摸摸你那匠營的底兒。如果他們真的都投敵了，別手軟。沙海不是吃酒聽曲的，沙海是舔刀子的地方。

    “月娘，白芷仁義，所以她死了。咱們別學(xué)她。”

    第27章

    九月初九這天，走完了金明寨、塞門寨和秦渭延三州的錦王趙宜芳和沙?？h令謝蓬萊回了城。一路相伴兩旬，謝蓬萊也將趙宜芳的脾性摸了個透。

    凡涉及軍政稅賦民用等不明白的事，錦王都能耐下性子聽謝蓬萊絲絲剖捋。凡有關(guān)一路上的吃穿閑雜，她們幾乎處處不對付。

    因?yàn)橹x蓬萊心里處處捏著個“禮”字，加上性子廉直，錦王面前她從不敢主動多言僭越。錦王多次一片熱忱被她澆涼，但總能被她引回政務(wù)上而發(fā)作不開。

    在客邸前拜別了錦王后，謝蓬萊道，“縣衙里的事丟了這些日子，下官得趕回去處理?！苯z毫聽不出錦王話里話外的意思：留下一起吃頓飯，再敘敘三州以外的事。

    看著這七品縣令的背影，趙宜芳抓著馬鞭靠在身后敲手心，“還真是石頭性子？”

    “石頭性子不假，但這身學(xué)識做個七品屈才了?！比挝暹@一路也見識了謝蓬萊對西北三州的見解和朝務(wù)的熟悉。今年歲賜北夏的消息傳到錦王這時，看了眼錢茶綢清單的謝蓬萊馬上就意識到朝廷擬就數(shù)額的錯誤：

    “若茶五萬斤、絹二十萬匹，不若多賜銀錢。”她向錦王解釋，“給的實(shí)物太多，北夏人用度足了就不會和邊境人做買賣?！苯^了多少商家買賣不說，也會滋長北夏人的討用野心。

    “得留些活泛路子。不足的，讓他們拿東西或銀錢來換。這樣才能有去有回。有戰(zhàn)有和不假，但‘和’字里的文章還是要做細(xì)致?！敝x蓬萊的這番建議被錦王當(dāng)即采納。晚上咬著筆頭字斟句酌寫信寫得煩了，抓來隔壁屋里讀書的七品官，“你幫我寫?！?/br>
    謝蓬萊隨即揮毫一炷香，片紙之間寫就。她一字未改，錦王看了，竟也不能刪增一字。

    “長史或司馬，還是咨議參軍事，要早些將這謝縣令招到錦王府里……”任五的意思錦王顯然也明白：招進(jìn)府里，她也不會在京里被一群老滑頭給排擠走。

    錦王看著謝蓬萊著急的背影，“哪怕是個侍講也好。謝師若在，我那筆墨文章也不會荒廢好幾年。”

    謝蓬萊在沙海幾年，那登門入室的徒弟筆墨文章照樣荒廢。但醫(yī)術(shù)也琢磨了個六七成。即便心里又怕又不痛快，月娘相邀在前，云白鷺還是熱心地每日去李家給那半胡半漢的四巴掌英雌診脈看病。每當(dāng)這時候，月娘就將她的話字字句句聽進(jìn)心里。

    脈象比那人來歷要清楚：肝膽火旺，胸脅刺痛，頰赤血虛，這是明擺著的相火內(nèi)熾之狀。一般人有這癥狀也不至于嘔血?？梢娺@馬賊婆娘平日里壞事做了太多，乃至擔(dān)驚受怕心膽不順到何地步。

    “胃氣逆上，血枯難治。就……先止血，再養(yǎng)著。這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痹瓢槻轵?yàn)了多個藥方后終于開出了方子。月娘陪著那婆娘在屋里說話，還不時忙前忙后地端水遞茶伺候她。云白鷺則在廚房里熬藥。

    她將那夜打劫的事壓住不提，心眼兒卻長了些，總想從月娘的只言片語里打探她們的關(guān)系?？稍履镄睦锝鼓钪R盡花的病，懶得和云白鷺掰扯。還是李山翠說了，“花娘是我姐的師傅，一直在延州經(jīng)商罷了。”問是授了什么業(yè)。山翠想了想，“騎馬?！焙孟襁€有另一樣，“刀法。我姐說了，咱們家女子頂門戶，得懂些護(hù)身功夫。”

    豈止護(hù)身？云白鷺扇著炭爐發(fā)笑，“是怎么認(rèn)識的呢？”

    李山翠卻古怪地看了眼她，“你真不認(rèn)得？那可是當(dāng)年……”她壓低聲音，“你娘白芷將軍帳下的盧盡花?！?/br>
    手指頭被炭爐燙了下，云白鷺嘬著，“嘶……”她聽別人提起過盧盡花，但她娘卻從來沒說過這號人。八成是這女將做了馬賊，和娘路橋不對揚(yáng)了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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