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這些所謂的壞處相較于低廉的價(jià)格來說, 便是不值一提了。

    起碼對于王二來說，因?yàn)檫@物件便宜, 大大地降低了讀書的門檻，還能更快的學(xué)習(xí)東西，得以在砂石廠里做更重要的工作，進(jìn)而拿到月錢, 所以, 無論有任何缺點(diǎn), 他都能大方的原諒。

    可是要是有更好的法子，誰會想要湊合呢？

    于是這會兒，聽聞王安說弄出了炭筆，王二立刻來了興趣，伸手接過了對方遞過來的筆桿。

    入手，便覺得格外光滑硬挺。

    光看形狀，便能看出這是將木炭塞到了木桿子里，從而得到的一根新的炭筆。

    握在手上著實(shí)是比直接捏炭要舒服得多。

    然后就聽王安道：“之前我就覺得，尋常的炭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加固，好在得到了仙人點(diǎn)撥，讓我試著將木炭磨成炭粉，然后加以處理，增加黏性，再壓到挖了凹槽的木桿子里，等到用的時(shí)候，就用刀子削一下就可以了?！?/br>
    說著，王安又拿出了兩根。

    王二好奇：“這也是炭筆？”

    王安：“對，不過這幾種不大一樣，里面炭粉混合的比例不同，寫出來的輕重也不同，輕一些的這種還能用饅頭擦掉，重一些的就擦不下去了?！?/br>
    王二聞言便眨眨眼睛。

    之前他沒想過還能把寫在紙上的東西弄下去，平常都是直接用炭，不把紙弄糊了就不錯(cuò)，加上炭筆推行的時(shí)間不長，誰都沒來得及想著擦拭修改的事情。

    結(jié)果現(xiàn)在，王安不單單把炭筆給鼓搗出來，連如何擦掉也想好了。

    這讓王二有些欣慰，又有些新鮮。

    可他并沒有詢問細(xì)節(jié)。

    畢竟誰家都不富裕，用仙人的話說，那就是剛剛脫離貧困，距離小康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在這種情況下，用饅頭當(dāng)筆擦著實(shí)有些奢侈。

    所以王二的腦袋自動把這條信息給過濾掉了。

    但是，炭筆卻是實(shí)實(shí)在在的擺在手上，放在眼前。

    就算王二對制作過程一無所知，也沒有太多的商業(yè)頭腦，可他是天天在用炭筆的，自然能明白現(xiàn)在手上這根細(xì)細(xì)長長的若是能成，以后會帶來多少方便和好處。

    于是，王二當(dāng)機(jī)立斷：“此等大事，要報(bào)告給郡守得知才行?！?/br>
    王安則是愣了一下：“我們，去見郡守？”

    王二正在對著媳婦湯氏叮囑，讓她先帶孩子們回家，聽到了王安的話便回頭問道：“怎么了？”

    王安的臉上有些許局促：“我連縣官都沒見過，這么直接去見郡守大人……”

    他有些不敢。

    王二則是看了他幾眼，而后認(rèn)真道：“你這樣確實(shí)是容易沖撞了郡守大人?！闭f著，遞過了個(gè)布巾，“先把臉上身上都擦擦拍拍，不然等會兒恐怕還到不了郡守府，就能被人給抓起來?！?/br>
    王安乖乖接過布巾，開始擦臉。

    只是因著他之前過于沉浸在手工發(fā)明中，又為了追求炭粉品質(zhì)，磨得時(shí)候都弄得很細(xì)很細(xì)。

    結(jié)果現(xiàn)在，不擦還好，這一擦反倒給擦得更均勻了……

    又黑又亮的。

    妮子原本已經(jīng)抬起頭來，結(jié)果一瞧見他，就重新把臉埋到了湯氏的頸窩里，死活不出來。

    倆弟弟也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弄得王二頗為無奈，只得道：“先回去換身衣裳，你路上記得把嘴閉緊了，還有，遇到人以后盡量繞開?！?/br>
    王安：“為啥？”

    王二：“我怕你和這大黑天融為一體，和人家撞上。”

    王安：……哦。

    而后，王家叔侄先回了家中，收拾停當(dāng)，穿戴整齊。

    王安為了表示對郡守的尊敬，還專門翻出了自己攢錢做成的唯一一件儒生長衫套在身上，擋住了結(jié)實(shí)的臂膀，瞧著頗有幾分書卷氣。

    然后就連夜去了郡守府。

    此時(shí)的莊郡守剛剛和功曹與主簿說完話，正在瞧著各個(gè)縣送上來的呈報(bào)，莊詢就在一旁給自家父親研墨。

    然后就聽莊郡守道：“看上去，各地私塾推行的效果很好?！?/br>
    莊詢笑起來：“孩兒前陣子到各縣中走了走，看到了不少奇事。”

    莊郡守來了興趣：“說說看?！?/br>
    然后就聽莊詢道：“百姓們不僅會把自家孩子送去私塾，還會在孩子學(xué)成回來之后，也跟著念念書，認(rèn)認(rèn)字，而有些人從郡城里學(xué)到了素描之法，便會回到家鄉(xiāng)，把這種法子廣而告之。”

    而莊郡守這些日子以來忙得腳不沾地，雖然知道素描用處大，但是卻沒詳細(xì)了解過。

    這會兒便道：“你是說，農(nóng)戶也會作畫了？”

    莊詢笑著點(diǎn)頭：“是啊，孩兒還專門找來瞧了，有不少人都能畫得有模有樣，想來是父親的教化之舉果然有所成效?！?/br>
    但這一次，莊郡守卻沒點(diǎn)頭，也不居功，只是感慨道：“這一切都是仰仗著有了新紙才能得來?！?/br>
    其實(shí)對于莊郡守這樣的一方官吏，他們不明白讀書的重要性嗎？

    都明白的。

    不說旁的，齊國在考察地方官吏中就有一項(xiàng)便是考察當(dāng)?shù)氐慕袒袂?，統(tǒng)計(jì)一下有多少人識字，有多少人進(jìn)學(xué)，又有多少人能科考入仕。

    若是能出個(gè)狀元郎，那就更不得了，從縣官開始，一路到郡守，都能與有榮焉，在年底考較的時(shí)候大書特書，運(yùn)氣好的借此升遷也不無可能。

    但就算知道這些，也鮮少有地方能下定決心大肆興辦私塾，也沒有誰敢像如今的豐禾郡這樣，說不要束脩就不要束脩的。

    畢竟這些都是銀錢，沒點(diǎn)底氣，誰敢這么撒出去？

    而現(xiàn)在莊郡守的底氣就來自于豐禾紙，以及正在建設(shè)中的豐禾郡城。

    于是他便將收在匣子里的紙張取出來。

    明明這些紙是豐禾郡造紙廠出產(chǎn)的最便宜的那種，可是莊郡守的動作卻很是輕柔，像是生怕弄破了似的。

    而在最上面，是一根炭筆。

    用布裹著，但或許是常常拿出來摩挲的緣故，已經(jīng)有著明顯的臟污。

    莊詢見狀，想說要不要換一根，卻看到自家父親已經(jīng)把炭筆拿了起來。

    而后就見莊郡守拿著炭筆在紙上寫字，一邊寫一邊道：“如今郡城內(nèi)的道路修建基本快要完工，來往的商隊(duì)也逐漸增多，想來以后我豐禾郡不再僅僅是產(chǎn)量大郡，還能做一做這幾個(gè)郡城之間的交通要地?！?/br>
    莊詢尚未入仕，并不太明白這代表著什么，便問道：“父親的意思是？”

    莊郡守輕聲道：“意思是，以后再也不用擔(dān)心豐禾郡賬上的銀錢了……”

    “啪！”

    話音未落，炭筆斷了。

    而包裹著的布條也因此散落在桌上。

    莊郡守微微蹙眉，卻沒說什么，只管拿起了一旁的布巾擦手，而莊詢也見怪不怪，顯然這不是頭一次了。

    偏在此時(shí)，親衛(wèi)丁七進(jìn)來通報(bào)：“大人，王二叔侄求見?！?/br>
    這名字聽著陌生，但莊郡守知道丁七是個(gè)有分寸的，便先問道：“何事？”

    丁七低著頭恭聲道：“他們是帶著新研制出來的炭筆而來，”聲音微頓，“乃是仙人指點(diǎn)下做成的炭筆?！?/br>
    此話一出，莊郡守立刻起身：“傳?！?/br>
    “是?！?/br>
    而王二與王安很快就進(jìn)了郡守府邸，一路上王安都有些拘束，王二也能理解，畢竟他自己也緊張兮兮的。

    可是就在見到莊郡守，而莊郡守問起有關(guān)于炭筆的事情后，王安就像是突然有了自信，說起話來也沉穩(wěn)許多。

    他先將自己做筆的過程一一道出，然后又道：“目前只做出了三種，以后還可以調(diào)整配比，弄出許多不同種類的，軟硬度也能調(diào)整，這樣的話，就能找到最適合書寫的，也能給現(xiàn)在學(xué)習(xí)素描畫的人更多選擇?！?/br>
    莊郡守雖然對炭筆制作一無所知，可是他聽了這話，立刻就明白其中的緊要。

    炭筆若是能成，那么，誰用豐禾紙，誰就會用炭筆。

    這兩個(gè)幾乎可以捆綁銷售。

    到時(shí)候，又是一大片的市場和需求！

    于是，莊郡守的臉上立刻有了笑容。

    他先站起身來，對著瑯云的方向遙遙一拜，然后就看向了王安道：“你這少年郎，瞧著年紀(jì)不大，卻著實(shí)是個(gè)人才?！?/br>
    王安聞言一愣，一時(shí)間不知道如何做出反應(yīng)。

    他還是頭一次被當(dāng)官的夸……

    而莊郡守很快便接著道：“既如此，明天你再來一趟，到時(shí)候本官會尋來郡內(nèi)的好工匠，同你一起弄炭筆，若是炭筆廠成了，你也少不得要辛苦些?！倍舐曇纛D了頓，莊郡守看了看王安身上的長衫，便道，“當(dāng)然，是不是要到工廠做事，還是要看你自己的意思。”

    王安應(yīng)了一聲，然后就將做好的炭筆交給了莊郡守，然后就同自家二叔離開。

    王二則是全程都沒有開口，一直到離開郡守府，他才輕聲道：“你決定好了么？”

    王安滿腦子都是怎么多弄幾種炭筆出來，聞言便隨口回道：“什么？”

    王二看他：“去了工廠，便是要做工了，怕是會影響你讀書?！?/br>
    王安不由得眨眨眼：“二叔覺得這樣不好？”

    王二自然不會說不好。

    因?yàn)樗牭某鰜恚呐聞倓傊皇橇攘葦?shù)語，可是莊郡守顯然很欣賞自家侄兒。

    未來要是真的建起來了炭筆廠，自家侄兒也不用從最底層苦熬，而是可以直接做那種領(lǐng)了月銀的，甚至更高。

    可王二卻一直記著自家大哥托人帶來的口信，這會兒便道：“你爹之前告訴我，說你以前過得太苦了?！?/br>
    一句話，就讓王安的腳步頓了頓，臉上也露出驚訝。

    王二則是接著道：“你爹說，因著你是家里長子，故而許多事情都要你去做，其實(shí)是虧待了你的，之前家里窮苦，沒得選，現(xiàn)在你爹就想著讓你得償所愿，能讀書科考。”聲音頓了頓，“剛剛也是二叔想的不周全，直接把你帶來，卻是攔住你讀書的路了。”

    而王安聽了這話，緊抿嘴唇，眼中有水光一閃而過。

    可他并不是惋惜讀書的機(jī)會，而是想著，自家父親其實(shí)什么都明白，也是記掛著他的。

    偏就只字不提，寧可和二叔說，也不告訴他。

    不過現(xiàn)在知道也不晚，王安笑起來，可是并沒有提起此事，而是道：“二叔放心，去炭筆廠我是樂意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