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嚯，原來你們也是人，也有愛子之情？見到兒子這般情狀，心里也會(huì)覺得難過，而不是想買一支鞭炮去門口放著慶祝，是嗎？”

    “可是王卿，”李世民道：“老話說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你們夫妻倆有愛子之心，別人便沒有嗎？你的兒子受了傷會(huì)疼，會(huì)打滾，會(huì)哭，會(huì)慘叫，別人家的女兒都是木偶，是泥捏的，感覺不到疼，被人欺辱了也不覺得痛苦，是嗎？”

    “現(xiàn)在知道難受了，針扎到自己身上知道疼了，可此前珠珠幾次三番登門，苦苦哀求你們管教駙馬的時(shí)候，你們都做什么了？！”

    李世民猛一擊案，聲音近乎咆哮道：“珠珠不肯將事情張揚(yáng)出去，是因她心善，不想將事情鬧得不可開交，叫你們看來，就是她軟弱好欺負(fù)，活該被王昪那個(gè)畜生、被你們王家踩在腳底是嗎？！”

    王家人跪伏于地，叩頭不止，李世民恍若未見，怒意愈加沸騰起來：“口口聲聲說太祖皇帝、神宗皇帝如何——太祖皇帝說朝臣可以欺負(fù)他們的女兒，駙馬可以用公主的嫁妝討好青樓女子嗎？！神宗皇帝說駙馬可以對公主大打出手，令公主遷居偏室，駙馬居住正室嗎？！事到如今，仍舊不知悔改，強(qiáng)詞奪理……”

    他伸出手去，食指依次在王家人身上點(diǎn)過：“看看你們王家人的言行舉止，再看看王昪那個(gè)畜生，真是連豬帶圈沒一個(gè)好的！”

    王父聽得涕泗橫流，當(dāng)下以頭搶地，不住的求饒。

    王母眼見著兒子躺在地上不動(dòng)了，滿心焦急擔(dān)憂，被丈夫扯了一下衣袖，這才不情不愿的低下頭去，跟著他一起叩首。

    王父的meimei何曾見過這等天威，早就駭?shù)淖兞四樕?，此時(shí)聽官家如此評說王家人，再想到官家將王家的出嫁女也一并帶了來，怎能不惶恐懼怕？

    當(dāng)下膝行兩步近前，哭道：“官家，王昪與帝姬的事情，妾身作為出嫁之女，的確并不知情，王昪有罪，兄嫂有過，可妾身和王家的其余出嫁女們，可不曾欺辱過帝姬半分?。　?/br>
    “朕知道，”李世民道：“朕既令人帶你們來，自有朕的用意?！?/br>
    說完，他瞥一眼不遠(yuǎn)處眼觀鼻鼻觀心、正襟危坐的駙馬們，輕笑道：“大姐夫？”

    大駙馬一個(gè)激靈，強(qiáng)笑道：“臣在，官家有何吩咐？”

    李世民和藹道：“大姐夫可知道，朕為何要叫駙馬們前來？”

    大駙馬下意識瞥了眼死狗一樣滿身血污、倒在地上一動(dòng)不動(dòng)的王昪，暗暗念了聲阿彌陀佛：“想是官家有意叫臣等以王昪為鑒，勿要如他這般狂悖，做出不敬帝姬、有辱皇家的事情來?！?/br>
    李世民笑著搖頭：“大姐夫只知其一，不知其二?！?/br>
    話說到了這兒，大駙馬只能硬著頭皮做個(gè)完美捧哏：“敢請官家指教？”

    李世民神色隨之一凜，目光鋒銳起來：“昨日王昪取了珠珠的陪嫁首飾送給那青樓女子，珠珠前去索取，卻與他爭執(zhí)起來，你們可知這畜生說了句什么話？”

    眾人聽得一怔，齊齊搖頭。

    李世民冷笑一聲，卻嫌那話骯臟，說來污了自己的嘴：“王昪，你來講！”

    王昪先是挨了三十鞭子，鮮血淋漓的被掛了半天，又挨了一盆冷水，緊接著還丟了一只手，這時(shí)候倒在地上，真跟條死狗差不多了。

    只是官家問話，卻由不得他不回，禁軍找了盆熱水潑過去，融化掉他身上寒霜的同時(shí)，也叫那些破裂的傷口隨之痛癢起來，思緒卻變的清晰了。

    王昪心知自己只怕難有活路，遭受過這等折磨之后，如何還有心力回話，索性倒在地上裝死，任由熱水從自己身上汩汩流下，帶著或濃或淡的血色流向四周。

    李世民見他破罐子破摔，卻也不氣，只笑微微的說了句：“他不肯說便罷了，帶下去，剮了他。”

    王昪：“……”

    其余人：“……”

    什么叫用最溫柔的語氣說最殘忍的話？

    這就是。

    王昪本就是個(gè)紈绔子弟，沒怎么吃過生活的苦，整天都想著找刺激、尋樂子。

    前不久金人假扮的二圣被處刑之時(shí)，他也慕名前去參觀，凌遲持續(xù)了整整三天，他剛好是第二天去的，只看了一眼，當(dāng)場就吐了，兩條腿直哆嗦，回家之后做了好幾宿的噩夢。

    我的媽——怎么會(huì)有這么可怕的刑罰？！

    聽說那兩個(gè)金人一直都是活著的，眼睜睜看著自己被片的只剩下骨頭，折磨了整整三天才咽氣！

    王昪不敢想象這種酷刑施加到自己身上會(huì)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是以他立即就軟了，再不敢到底裝死，卑躬屈膝道：“我說，我什么都說！”

    李世民揮揮手示意前去拿他的禁軍暫時(shí)后提，微笑道：“那就說吧?！?/br>
    王昪臉皮抽搐一下，顫聲道：“我那時(shí)候說，說……”

    李世民厲聲道：“說什么？！”

    王昪一狠心，低頭道：“說這帝姬也是金人糟蹋過的帝姬，不比青樓女子尊貴多少，憑什么嫌棄別人？！”

    他也知道自己肯定是死定了，索性梗著脖子，將心里話說了出來：“以我們王家的門第，什么清白姑娘娶不到，憑什么要撿金人玩過的爛貨？她一直忍著不吭聲，不也是因?yàn)樗雷约菏菤埢〝×鴨幔　?/br>
    這話一落地，周遭人的臉色都變了，有神色憤慨的，有面容驚怒的，還有目露贊同，垂下頭遮掩住自己情緒的。

    李世民不需要看都能猜到，卻不急著去看其余駙馬們，只問王父、王母：“你們倆怎么說？”

    王母捏著帕子，久久沒有做聲。

    王父訥訥幾瞬，終于低聲道：“古語講清閑貞靜，守節(jié)整齊，行己有恥，動(dòng)靜有法，是謂婦德，這畜生雖悖逆，但似乎也有幾分道理……”

    王母附和道：“正是如此?！?/br>
    李世民卻不動(dòng)氣，點(diǎn)點(diǎn)頭，道：“朕仿佛記得，二圣被劫掠北上之時(shí)，你們家似乎也隨同北上了？”

    王父的臉色忽的難看起來，訕笑一下，幾不可見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

    李世民便問王父：“王卿，圣賢書可曾教導(dǎo)你忠君體國？”

    王父低聲道：“教導(dǎo)過的?！?/br>
    李世民道：“何栗、張叔夜、梅執(zhí)禮、李若水……我大宋豈無忠君殉國之人？這幾人慷慨就義，意氣激昂，王卿，你怎么沒死？是沒找到機(jī)會(huì)嗎？”

    王父：“……”

    王父勉強(qiáng)分辯道：“臣，臣是想保全有用之身，侍奉二圣南還，為國盡忠?！?/br>
    “原來如此，”李世民面露感慨之色，欣然道：“二圣有王卿這樣的忠臣，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只是王卿既如此牽掛二圣，何不即刻下去與二圣相會(huì)，做大宋忠臣，為二圣效牛馬之勞？”

    王父：“……”

    王父聽得冷汗涔涔，后背衣衫黏濕的沾在身上，如同一條吐著信子的濕冷毒蛇，叫他不寒而栗。

    王母見狀，小聲替丈夫分辯道：“未曾自盡殉國的也不只是我家夫君一人，官家如此要求，未免稍顯苛刻了……”

    “說那些話的是王家子弟，卻非別家人，朕自然得問一問栽培他的家族，是否如同他希冀的那樣剛烈忠貞?！?/br>
    李世民說完，又轉(zhuǎn)向王母，開門見山道：“王夫人，你被金人jian過沒有？朕看你尚有幾分姿色，料想北上之時(shí)，必定很得金人喜歡了？”

    王母聽得變色，一張臉霎時(shí)間漲得通紅：“妾身年長……”

    “別這么妄自菲薄，”李世民道：“你也算風(fēng)韻猶存吶?！?/br>
    說完，他看向這夫妻倆身后的王家眾人，笑吟吟的問王父：“王卿，你女兒被金人jian過沒有？你兒媳婦被金人jian過沒有？你的侍妾被金人jian過沒有？總不能金人遠(yuǎn)遠(yuǎn)望見你家女眷，便覺神光籠罩，不可逼視，故而秋毫無犯吧？有這樣的神仙法術(shù)，還叫郭京煉制金甲神兵做什么，二圣就該叫你家女眷去守城??！”

    王父自幼讀的是圣賢書，何曾聽過這般粗鄙露骨的話，神情局促而難堪，一個(gè)字也說不出。

    他尚且如此，其余王家女眷便更加不必說了，年輕些的臉皮薄，思及當(dāng)日北上慘狀，不禁衣袖掩面，抽泣出聲，男子也是面紅耳赤，面上愧色深深。

    “喲，女眷怎么都哭了？感情都是被金人jian過的？男子都低著頭，感情都是沒自殺殉國的？哦，也對，自殺了的也不會(huì)到這兒來了?！?/br>
    “這可就奇怪了！”李世民不解道：“以你們王家的家風(fēng)和規(guī)矩，東京城破、靖康之變時(shí)，不是該男子立即自盡殉國，女子自盡守貞的嗎？怎么還這么多人？”

    說完，他一腳將面前火爐踹翻，通紅的炭火咕嚕嚕滾了一地。

    李世民神情冷厲，再無半分和顏悅色：“朕面前跪著的都是鬼是嗎？！口口聲聲說帝姬是金人糟蹋過的爛貨，嫌棄帝姬不貞，那你們又是什么？！”

    王家人叩頭不止，神情驚懼，無人做聲。

    駙馬們懾于天威，再不敢安然落座，紛紛起身，到一側(cè)去跪定。

    李世民站起身來，到王父面前去：“忠君體國的王卿，你為何還沒有殉國，你怎有顏面拋棄二圣，茍活于世？”

    王父羞甚辱甚，抽泣出聲，跪地不語。

    李世民又問王母：“清閑貞靜，守節(jié)整齊，被金人jian了又jian的王夫人，你怎么沒帶著兒媳婦和女兒一起吊死，保全自己和王家的名聲？”

    王母低著頭，神情難堪至極，指甲硬生生摳到了地下堅(jiān)硬的土里去。

    李世民一腳將王昪踹翻：“你這么能耐，怎么也被抓到上京去了？！要求別人的時(shí)候，能不能順帶著也要求一下自己？！”

    又問王昪之弟：“你爹沒教過你忠孝節(jié)義嗎？殉國而已，找把刀抹脖子就行，你怎么不敢？膽子被狗吃了是嗎？”

    再到王家女眷面前去道：“你們怎么沒死？怎么不知道守節(jié)？一院子的殘花敗柳，照鏡子的時(shí)候不覺得丟人嗎？你們早就該找塊石頭碰死了！”

    女眷們聽到此處，傷心尤甚，當(dāng)下再也忍耐不住，放聲大哭。

    王父等男子為之觸動(dòng)，隨之嚎啕出聲，淚下不止。

    李世民看得笑了，輕聲細(xì)語道：“怎么，你們也有羞恥心，也知道難受呢？”

    然后他一把揪住王昪發(fā)髻，厲聲道：“既然如此，你來設(shè)身處地的想一下，珠珠聽你那么說的時(shí)候，心里是什么滋味？！是她想被金人糟蹋的嗎？她有罪嗎？！你身為七尺男兒，被俘之后都不曾自盡殉國，憑什么要求她死？！你賤命一條，死了也就死了，朕的皇妹可不是！”

    “還有你們，”李世民目光自王家人臉上一一掃過：“看珠珠被羞辱很舒服是嗎？看她身為帝姬，低三下四一次次登門求情，很得意是嗎？靖康之變后，王家男人的膝蓋骨沒彎？王家女人被金人糟蹋的少？自己屁股底下全是屎，轉(zhuǎn)頭就嫌別人臟，你們算是什么東西！”

    王家人聽得又羞又愧，哭聲愈響。

    李世民不再理會(huì)他們，揪著王昪發(fā)髻，將他拖拽到了駙馬們面前，依次在他們面前走過：“看看，都給朕看清楚了！”

    駙馬們看得膽戰(zhàn)心驚，面色驚恐。

    “朕知道，你們當(dāng)中的某些人跟他想的一樣，只是還算聰明，不敢宣之于口，今日朕就把話給你們放在這兒！靖康之變被俘之后你們沒死，以后就少踏馬在心里給自己抱不平，覺得天家帝姬配不上自己！”

    李世民眼底含冰，厲聲道：“你們能全須全尾的回來，是因?yàn)殡?，不是因?yàn)槟銈冇卸嗔瞬黄?，更不是因?yàn)榻鹑巳蚀?！你們沒被jian過，不是因?yàn)槟銈冇卸嘤挛?，有多智謀百出，而是因?yàn)榻鹑丝床簧?，沒人稀罕！但凡金人里邊有幾個(gè)好南風(fēng)的，你們的屁股還能保得??？！”

    駙馬們聽得心頭顫抖，戰(zhàn)栗不已，齊齊跪伏于地，恭敬道：“是。”

    李世民一把將王昪丟在地上，目光依次在他們頭頂掃過：“從前是從前，現(xiàn)在是現(xiàn)在，太祖皇帝和神宗皇帝定下的規(guī)矩，也是時(shí)候該改一改了。你們覺得呢？”

    駙馬們?nèi)绾胃矣挟惵暎?/br>
    當(dāng)即道：“一切聽從官家吩咐，臣等并無異議。”

    李世民哈哈大笑了幾聲，又假做不滿道：“說幾句話而已，姐夫、妹夫們怎么都跪下了？一家人，何必這樣客氣！”

    第105章 李二鳳穿完顏構(gòu)24

    還一家人，何必這樣客氣。

    咱們官家還有兩副面孔呢！

    駙馬們眼見王昪被打了個(gè)半死，趴在地上血rou模糊的一團(tuán)，再聽官家說的那些話，只怕自己點(diǎn)頭點(diǎn)的慢了，馬上被官家拖出去當(dāng)?shù)湫停绾胃矣卸挘?/br>
    頭鐵也不是這么鐵的?。?/br>
    當(dāng)皇帝的心都臟，駙馬們也明白這道理，“一家人，不必客氣”這樣的話皇帝自己說說也便是了，要是他們敢信，那腦袋只怕得換個(gè)地方呆了。

    尋常人家里夫妻兩口子打了一架，舅兄只能上門給meimei撐腰，若是帝姬跟駙馬打了一架，惹得舅兄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