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沖喜小娘子 第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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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沖喜 “你……是誰?” 蘇顯允剛趕到碼頭,就被常明攔了下來。 “少爺,姑娘讓小的等在這里?!背C鞔掖覐奈蓍芟屡艹鰜?,把一個(gè)油紙包遞給蘇顯允:“姑娘說,這是給少夫人買的阿膠糕?!?/br> “去找快船?!碧K顯允并不接,而是吩咐手下:“你回家交給少夫人?!?/br> “少爺,姑娘說了,陶家早有準(zhǔn)備,您去追陶家,快船必沉無疑。她是去求生的,她不能讓您去求死?!背C鞴虉?zhí)地?fù)踉谔K顯允的面前:“她還等著您再戰(zhàn)再勝,跟陶家抗衡,替她出氣?!?/br> 蘇顯允的腳步一頓,看著遠(yuǎn)去的樓船,笑容苦澀:“她求的哪門子生啊……” “姑娘說,她求的生,是活一天就活好一天,等著一家人好好地團(tuán)聚?!背C髦皇侵貜?fù)蘇令德交代他的話,卻也紅了眼眶:“今年她生辰?jīng)]法一起過,但她有個(gè)生辰愿望。” 常明又將油紙包往前遞:“姑娘希望您親自把這包阿膠糕帶給少夫人。” 蘇顯允紅著眼接過油紙包,低吼一聲,將手中的長纓槍直插入泥濘。 槍尖直刺烏云,他面朝樓船遠(yuǎn)去的方向,從懷里拿出一面朱紅色的小旗,系在了他的□□上。 紅纓與朱旗穿云透雨,迎風(fēng)獵獵。 * 旗上的朱紅,也落到了蘇令德的婚房里——蘇令德蓋著蓋頭,在齊聲慶賀中,踏過織金繡銀的紅絨毯。拔步床是檀香木,每一寸床梁都精雕細(xì)琢著并蒂蓮。床簾是軟煙羅,富貴人家難得扯一寸來炫耀,在這間新房里,卻不值一提。便是這軟煙羅的床簾上,繡著交頸鴛鴦、并蒂連理。 這里的一切,都彰顯著她身后的潿洲王,是何等的榮寵備至。 然而,這個(gè)太后的親子、皇上的胞弟,卻死氣沉沉地躺在她的身后。她看不見他的樣貌,卻能感受到他的暮氣。任憑外頭鑼鼓喧囂、唱念做打,他都像一潭死水,毫無生機(jī)。 雙字囍,對(duì)紅燭。萬子千孫的錦被與羅帳,是最殘忍的祝福。再多的朱紅色,也壓不住這間喜房里的焦慮和不安。 “太后,老臣已經(jīng)替王爺施過針、喂過藥了。王爺能不能過這一關(guān),就看今夜了。”蘇令德聽到相太醫(yī)蒼老而疲憊的聲音。 下一刻,她感受到趙太后緊緊地攥住了她的左手手腕,指甲幾乎要掐進(jìn)她的rou里。 “他不會(huì)有事的,是不是?”趙太后像抓著最后的救命稻草,歇斯底里地反復(fù)強(qiáng)調(diào):“都已經(jīng)沖喜了,舒兒不會(huì)有事的,是不是?” 她的手因?yàn)橛昧Χl(fā)抖:“會(huì)不會(huì)沖喜的人命格不夠貴重,救不了他?” 眾人大氣不敢出,唯有一個(gè)溫柔的女聲安慰道:“蘇姑娘雖家世不顯,但陶夫人說,蘇姑娘的生辰與舒兒是天作之合,也應(yīng)了太史令觀星指明的方位與命格。” “皇后說得極是。”陶夫人硬著頭皮接道:“且蘇姑娘貞義,一心想為王爺解困,上天一定能將蘇姑娘的誠心看在眼里?!?/br> “誠心?”趙太后忽地短促地笑了一聲,她緊緊地?fù)钢K令德的手腕,陰沉地道:“但愿你不用剖心以證?!?/br> 蘇令德本坐在拔步床上,聞言立刻“噗通”跪了下來。趙太后沒有松手,蘇令德鮮明地感受到她長長的護(hù)甲在自己的手腕上劃出了一道血痕。 蘇令德聲音肅穆,毫不遲疑地道:“臣女愿剖心相救?!?/br> 眾人緊跟著紛紛跪在地上。 趙太后緩緩地松開了攥著她的手。哪怕隔著紅蓋頭,蘇令德都能感受到趙太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曹皇后立刻道:“母后,可見蘇姑娘心誠?!彼职参康溃骸凹仁菦_喜,這喜房不容氣息混雜,留給這一對(duì)新人吧。您也好幾夜沒合眼了,須得好好休息,才能等著聽舒兒的好消息哪?!?/br> 趙太后沉沉地吐了一口氣,應(yīng)了聲:“你說得對(duì)。人都到外間去守著?!?/br> 眾人都暗自松了口氣,魚貫而出。 蘇令德一下感覺到房間靜了下來,外頭為沖喜所設(shè)的喜宴倒是格外的熱鬧,聲聲唱著百年好合。 在這若隱若近的唱聲里,有一道倩影走到了她的面前,將她扶了起來:“嚇著了吧?母后是極慈愛的人,方才也是關(guān)心則亂?!?/br> 蘇令德一聽就知道這是曹皇后,她不方便起身,便頷首行禮:“臣女與太后同心同愿,臣女明白。” 曹皇后彎腰,拍了拍蘇令德的肩,手順勢(shì)拂過蘇令德受傷的手腕:“你自愿來沖喜,貞義可嘉。陛下惜才,知道你父兄為國出生入死,家里就你一個(gè)寶貝女兒。天命難違,若是……準(zhǔn)你歸家守著。母后那兒,自有本宮替你擔(dān)著。” 蘇令德心下一緊。她聽明白了曹皇后的意思——如果潿洲王病逝,她可以回家守寡,而不必枯守在應(yīng)天城。 蘇令德緊繃著脊背,沒有說話。 曹皇后不以為意,只溫和地嘆了口氣:“本宮一心想著寬慰你,倒忘了你初來乍到。還有你這手腕上的傷……陶姑娘是你閨中密友吧?本宮讓她來跟你說會(huì)兒話,你也好松快松快?!?/br> * 陶倩語一進(jìn)門,就不無羨慕地道:“給王爺沖喜借運(yùn),也是你天大的福氣。曹皇后還對(duì)你青睞有加,居然還留意到了你手腕上的傷。又特意叮囑我陪你,未免你坐立難安?!?/br> “這是上好的金瘡藥,涂在手腕上就行了。”陶倩語把檀香盒交給白芷。 白芷屈膝想打開檀香盒,卻被蘇令德伸手壓了下來。 “曹皇后先前才說了新房得留給你們夫妻倆?!碧召徽Z皺眉看著蘇令德:“你快點(diǎn)上藥,我好回去交差?!?/br> 蘇令德接過檀香盒,又遞給陶倩語:“多謝皇后惦念。我本是憂心王爺身體,一切小心為上。不過,你既然這么急,那勞駕幫我上藥?” 陶倩語剛不耐煩地伸出手,卻又在快碰到檀香盒時(shí)縮了回去。她狐疑而警惕地打量檀香盒——這檀香盒倒是簡單,除了檀香木珍貴,盒身上倒是沒什么雕花,一點(diǎn)都不像出自玉樓金殿的皇城。 “不過替我上藥而已,陶姑娘怕什么呢?”蘇令德輕笑一聲,將檀香盒放到一旁:“你來參加婚宴,原不該帶著金瘡藥這樣的東西。怎么,是信不過把藥給你的人嗎?” 陶倩語失去了先前的氣焰,囁嚅著道:“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是嗎?”蘇令德輕輕地摩挲著檀香盒:“那我就涂上藥。反正,是陶姑娘把藥送來的,是不是?” 藥如果出了問題,那陶倩語也必然要跟著陪葬。這言外之意,陶倩語立刻就懂了。她想得甚至更深——她要入后宮,就算曹皇后賢名遠(yuǎn)播,曹皇后當(dāng)真看她順眼?曹皇后打發(fā)她來看望蘇令德,會(huì)不會(huì)其中有詐? 她眼看著蘇令德要打開檀香盒,脫口而出道:“別!” “你既然沒事,那我就先走了?!碧召徽Z急匆匆地站起來,片刻都不想在房中待。 “夜深露重,萬望小心?!碧K令德含笑告別。 陶倩語出門的腳步生生止住,她轉(zhuǎn)過頭來,怨懟地看了蘇令德一眼,然后火燒屁股似的走了出去。 陶倩語一走,白芷立刻對(duì)蘇令德附耳道:“姑娘,這金瘡藥是陶姑娘送來的,許就是曹皇后借陶姑娘的手……”她頓了頓:“如果順天應(yīng)命,豈不是更好?” 白芷也聽明白了曹皇后的意思。 白芨不知道她們?cè)谡f些什么,但她深知一切按姑娘吩咐的道理,只關(guān)切地問道:“姑娘,要不你跟白芷聊著,婢子先給你上藥?” 白芷緊接著強(qiáng)調(diào)道:“陶姑娘說要涂在手腕上?!彼o張地咽了一口唾沫:“姑娘,試試總無妨。” “不試。”蘇令德沒有猶豫,徑直將檀香盒拋給白芨。白芨穩(wěn)穩(wěn)地接住,有些二丈摸不著頭腦地問道:“那婢子把它收起來?” “姑娘……”白芷念念不舍地看著檀香盒。 “白芷,你要記著?!碧K令德壓低聲音,嚴(yán)肅地道:“先不說如果真出了事,我們必然會(huì)受到遷怒。而且,我雖然是替王爺沖喜才會(huì)來應(yīng)天城,但錯(cuò)不在他,也不該他來擔(dān)?!?/br> 白芷低眉垂眸,愧疚地道:“婢子想左了?!?/br> 白芨有點(diǎn)兒懵,看看檀香盒,又看看蘇令德:“那,婢子把它還回去?” 白芷立刻搖頭:“不行,你不能直接把它還回去,也不能收著,要給相太醫(yī)過目。” 蘇令德點(diǎn)點(diǎn)頭,對(duì)白芨吩咐道:“把它交給相太醫(yī),就說我不小心磕傷了,多謝陶姑娘贈(zèng)藥。不過擔(dān)心藥物沖撞王爺,不敢用,交由相太醫(yī)過目。” 白芨提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把金瘡藥交給了相太醫(yī),回來時(shí)松了一口氣:“相太醫(yī)說沒事,不過婢子還是把金瘡藥留在相太醫(yī)那兒了?!?/br> 蘇令德頷首,安慰兩個(gè)神經(jīng)緊繃的使女:“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要不然,就沖著我把陶夫人珍藏的魚翅燕窩一掃而空的仇,我們沒點(diǎn)提防,胡吃海喝的那些山珍海味,早不知被陶家母女啐了多少口了?!?/br> 白芷不由莞爾道:“陶家裁衣的時(shí)候都呆了,沒想到一路顛簸,陶姑娘蠟黃著一張臉,姑娘還白潤了些。站在一塊兒,陶姑娘臉都青了?!?/br> 白芨也樂了:“婢子也真是做夢(mèng)都沒想到,坐陶家的船還有這么大的好處,我都能從姑娘那兒得半碗燕窩呢?!?/br> 白芷想錘她:“還不是你日日去問她們要,害得姑娘都給膩?zhàn)×恕!?/br> 白芨敏捷地躲開,朝白芷做了個(gè)鬼臉:“這叫跟著姑娘享大福?!?/br> 一時(shí)間,就連心思重的白芷都不由得眉開眼笑。 她們笑聲雖然很輕,卻也足以讓紅蓋頭下的蘇令德心頭快慰。蘇令德裝模作樣地重重嘆了口氣:“得虧潿洲王還沒醒,要不然……” 她話音未落,忽地感覺到有人拽了一下她的袖子。。 一個(gè)喑啞困惑的聲音緩緩地在她身后響起:“你……是誰?” 第3章 蘇醒 “原來是我的王妃啊?!薄?/br> 蘇令德一下愣住了。 白芨在她耳邊驚喜地道:“姑娘,王爺醒了,王爺醒了!” 白芨的聲音把她的魂叫了回來,可蘇令德卻下意識(shí)地想要走開——潿洲王醒了,她可能要一輩子跟這個(gè)陌生人綁在一起。 可,她想回家。 然而,她身形一動(dòng),潿洲王拽著她袖子的手便頹然地滑了下去。 蘇令德仿佛聽到他的手跌落在被褥上的悶哼。 蘇令德一下就站定了。他到底是個(gè)病人啊。 蘇令德輕輕地嘆了口氣,坐回床邊,摸索著找到潿洲王的手,然后把自己的袖子塞回去讓他拽著,她哄小孩似的輕輕地拍了拍他的手:“沒事了。”同時(shí)吩咐道:“白芨,去稟告太后、皇后和相太醫(yī),王爺醒了?!?/br> 沒一會(huì)兒,奔走相告的歡呼聲如海浪一聲高過一聲。 “我的兒!”趙太后踉蹌地闖進(jìn)來,蘇令德站起身來想要行禮,趙太后一把就將蘇令德推到了一邊。烏泱泱的人群緊跟著蜂擁而入,聲音喜得仿佛是她們自己劫后余生一般。 潿洲王沒能攥緊她的袖子,這在蘇令德的意料之中。蘇令德?lián)巫〈矙?,快速地估?jì)了一下形勢(shì),決定小心地退去角落,免得杵在中間左右為難。 可饒是白芷和白芨小心地護(hù)著,依然有人踩在了她的喜服裙擺上,還故意碾了兩腳。 蘇令德心下微沉,她不知底細(xì),便只能枯站在人群中,被擠得左搖右晃,等著踩著她喜服的人挪腳。她身世低微,不入太后法眼,在這些貴女眼中,便也可以隨意欺辱。 “母后?!笨纱藭r(shí),那個(gè)喑啞的聲音再次緩緩地響起,他漫不經(jīng)心地打斷眾人的唱念做打:“魏縣主故意碾著鳳裙的這個(gè)小娘子,是誰?” 蘇令德頓時(shí)感到鳳裙上的阻力一消,與此同時(shí),眾人的視線也齊齊落在了她的身上。她渾身緊繃,卻也不由莞爾。“故意”這兩個(gè)字,可真是妙級(jí)。這潿洲王,也當(dāng)真有點(diǎn)意思。 趙太后隨口一答,像是在說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事:“她?舒兒,她是個(gè)縣尉的女兒,來替你沖喜的?!?/br> 蘇令德看不見眾人的神色,但光聽趙太后這一句話,她更確認(rèn)了她們的態(tài)度——潿洲王醒了,她這個(gè)身份低微的沖喜娘子,便連一聲“王妃”也得不到。 蘇令德心下更沉。她沖喜有功,不能被休。如果潿洲王身體好轉(zhuǎn),過個(gè)兩三年,恐怕她就會(huì)被人取而代之——比如那個(gè)莫名對(duì)她抱有敵意的“魏縣主”。 “哦?”潿洲王拖長了聲調(diào),像是含了幾分笑意:“原來是我的王妃啊?!?/br> 他的聲音仍帶著久病的虛弱,卻已如擂鼓,讓蘇令德心中一震。 他們素未相識(shí),他是天潢貴胄,而她不過邊陲小民。他大可含混過去,也好為自己心儀的貴女鋪路??伤敛贿t疑地認(rèn)下她的身份,也讓她多了幾分生機(jī)。 蘇令德下意識(shí)地看向潿洲王,她視線被擋,自然看不見他的臉??扇羧缇茦抢锸宀畫鹉飩兊膽蜓?,他該是風(fēng)流浪子??扇f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浪蕩子,會(huì)做出如他這樣的選擇嗎? 眾人俱是一驚,她們這才意識(shí)到,眼前這個(gè)身份不高的小姑娘,已經(jīng)是這房中女眷里,僅次于趙太后和曹皇后的人。她們對(duì)視一眼,又紛紛后退了一步,欠身恭迎蘇令德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