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刀 第18節(jié)
她抬眼看他,對上那深色的眼眸,他定定地盯著她,低聲重復了一遍:“招兒,你得跟著我,記住了?!?/br> “我不亂跑?!?/br> 山嵐輕聲說。 盛霈和她對視兩眼,松開手,讓她去樹底下?lián)Q衣服。 邊上的小戰(zhàn)士納悶地問:“二哥,山老師看起來挺穩(wěn)重一人,你怎么和帶小孩子似的。” 盛霈想起她在船上差點兒把人丟下去的事,輕哼:“她有前科?!?/br> 十六七的年紀,就敢一個人往高原地區(qū)的礦山跑,膽子大成這樣,他要是不把人看住了,指不定她能變成小魚游回岸上去。 換了潛水衣、戴上潛水鏡,他們便下了海。 海底和岸上是兩個世界,戰(zhàn)士們把這里稱為海底的熱帶雨林。 綿延不絕的海草帶來綠色盛宴,各色的珊瑚如最華美的寶石閃著漂亮的色澤,礁盤間,偶有小魚探出腦袋,好奇地和他們對視一眼,然后咻得一下跑了。 山嵐沉浮在海底,身體像是墜在涼滋滋、沉甸甸的玻璃缸內(nèi),她隔著玻璃,和海底五彩斑斕的魚兒對視,魚群們甩著尾巴,穿梭在各色的珊瑚間,柔軟的貝類躲在珊瑚洞里,這里的珊瑚生命旺盛,枝頭飽滿,映出繽紛的顏色。 她的身體在漂浮,心卻和玻璃水一樣。 變得清透、安靜。 和山里沉默生長的樹群不一樣,這里的每一寸變化都如此鮮活、自由。 她從深山中墜落,跳入了另一個綺麗的夢境。 山嵐正出神,手腕被人握住。 她側頭看,男人在海底的面容有微微的變化,眸色比岸上更深,他比了個姿勢,帶著她去了另一處。 他們穿越海底,掠過海草。 停在一片紫色的枝狀珊瑚前。 它靜靜地立在那兒,像海底盛開的花。 山嵐屏住呼吸,耳邊有咕嘟咕嘟的聲音,手腕上是他平穩(wěn)而堅固的力道,她的心跳似乎變得有些不對勁,一下又一下,像打鐵時,有些吵鬧。 她再一次,想要這塊鐵。 . 這一天晚上,山嵐早早洗了澡,捧著一頭濕熱的長發(fā)坐到吊床上,吹著海風,等它自然干。 夜空清透,布滿星辰。 山嵐卻沒看天,她在看盛霈。 他在聽徐玉樵說話,神色懶洋洋的,偶爾一揚眉,勾起唇,顯出少年般的張揚意氣,搭著寸頭,那點兒痞痞的意味又冒出來了。 徐玉樵說:“小風說他想跟你出海去,不敢跟你開口,打發(fā)我來問問。這小子,船上不是挺敢的嗎,被八爪魚一咬,倒是蔫吧了,他啊也就嘴上逞能,平時都不好意思和我們一起洗澡,就這還想往船上跑?!?/br> 盛霈嗤笑:“小孩兒懂什么,頭腦一熱就想去海上,多少人沒命回。和他說,讓他老實呆著,讓他上漁船就不錯了?!?/br> 徐玉樵就知道是這個結果,說:“船上給你準備一周的物資,中途去其他島上補給也方便,齊容去不去?” “見著他煩心。” 盛霈不耐煩提他。 說著,徐玉樵看了眼山嵐,低聲說了幾句話,最后讓盛霈一腳踹走了。 再一回頭,對上山嵐烏溜溜的眼。 盛霈輕咳一聲,問:“想不想吃櫻桃?” 山嵐搖頭,纖纖的指梳理著長發(fā),夜風不甚溫柔,吹得枝葉亂晃,她趁著這風,輕聲問:“盛霈,我們以后還會再見面嗎?” 盛霈頓在原地。 一時間說不上話來。 能嗎? 他在這海上孤身漂泊了三年,往后還有多少年,他自己都說不清,什么保證什么承諾,都是虛的。 “...我不知道?!?/br> 盛霈啞聲說。 山嵐神情寧靜,聽了他的回答沒再說話,只是坐在那兒,等那一頭長發(fā)吹干,便起身,對他說:“一路順風。晚安,盛霈?!?/br> 盛霈盯著她的背影,攥緊了拳。 屋內(nèi)沒開燈,山嵐抱膝坐在床腳,靜靜看著那串搖晃的風鈴,夜色下,貝殼上閃過淺淺的光華。 . 清晨,天光熹微。 盛霈背著包,沉默地站在他的房門前,靜立半晌,眼看腳邊的三花要去撓門,他俯身一把拎起貓,轉身拿了掛在墻上的長刀,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他的住所。 走近港口,盛霈輕吐了口氣。 昏暗的天色被潮水帶走,云層漸散,露出大半的光亮。 倏地,他聽見少年清脆的喊聲自港口傳來:“二哥,你好慢!” 盛霈抬眼,忽然停住腳步。 那道纖細的身影就在不遠處,她挽著長發(fā),手里拿著篾帽,黑眸清亮,安安靜靜地注視著他。 第14章 刀客 帶你揚帆起航,去看這片大海?!?/br> 盛霈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 等回過神, 他已站在山嵐面前。 晨光中,她仰著臉看過來,烏溜溜的眸子浸了霧似的海水, 面龐像是海底盛放的珊瑚,靜謐而美麗。 他動了動唇, 低聲問:“...你來送我?” 山嵐眨了眨眼睛, 說:“我想出海?!?/br> 盛霈頓住, 直勾勾地盯著他, 問:“為什么?” 山嵐垂眼,看向他握著的長刀,輕聲說:“我們山家鑄刀一業(yè)傳了九代,但山家卻不止九代, 再往前,山家祖先是一位刀客, 她和我一樣, 是個女人。她愛刀成癡,自創(chuàng)的刀法打遍天下,沒有敵手?!?/br> “有一年,她受友人委托,護送一艘貨船出海,但途中遇見了海賊, 海賊在她手里討不了好,雙方在海上僵持了兩天,正準備撤退時, 突遇暴風雨,后來,她活了下來, 但刀卻跟著船沉到了海底,再也找不到了?!?/br> “她的后半生,致力于鍛造出一把更好的刀,可惜未能如愿。所以山家自那以后,改了行業(yè),開始鑄刀?!?/br> 山嵐看向盛霈。 “盛霈,那個人說,船上有一把名刀。” “我想去看看?!?/br> “你能帶我去嗎?” 盛霈喉間干澀,好半晌,忽然笑了,問:“什么時候決定的?” 山嵐溫聲應:“昨晚?!?/br> 昨晚,山嵐看著那串風鈴,看它迎風而動,聽它在風中誦吟。 她想起午后,盛霈坐在細碎的熱光下,神情專注,給每一顆貝殼、海螺打孔,風扇那點涼風,都給了她。 想起那頂篾帽、郁金香芋螺,想起那枚剔透美麗的珊瑚簪子,想起他掌心的紋路,最后想起初遇時,他在海里抱住她的那一瞬,他說—— “這片海域,我說了算?!?/br> 山嵐知道,盛霈和她,是同一種人。 “走了?!笔Ⅵ?,第一次揉亂了山嵐的發(fā),他唇邊掛著笑,“帶你揚帆起航,去看這片大海?!?/br> 山嵐:“......” 她的頭發(fā)。 小風跟在后面大喊:“二哥!還有我!” 盛霈現(xiàn)在心情好,現(xiàn)在人家提什么要求他都能答應,當即擺了擺手,示意他跟上,小風咧開嘴,邁著步子跟了上去。 . 萬頃碧波之上,風鼓漲起潔白的帆蓬,渺小的漁船疾馳向前,風順著云和水汽落到甲板,企圖偷聽甲板上的喁喁私語。 “姐,你真是打鐵的呀?”小風撐了把傘遮住烈陽,一臉驚嘆,“我還以為你隨口說的,那你們家丟的那把刀,它是不是特別厲害?” 山嵐沒帶帽子,躲在陰影下。 她想了想,說:“應該是,我沒見過它,只在書上見過它的樣子?!?/br> 小風嘰嘰喳喳的,充滿了探究欲:“刀客是不是特別酷?她是怎么活下來的?船上有什么東西?” 山嵐盯著他好奇的眼,說:“書上沒寫?!?/br> 小風正想問是什么書,里頭和駕駛員交代完事兒的盛霈出來了。 他一把拎起小風,往駕駛室一塞:“一小孩兒問題怎么這么多,船舷邊放著四五根魚竿,動了就收線,拎不動喊人,去里頭盯著,今天算你第一天上工,不許偷懶?!?/br> 小風嗷嗷叫著企圖掙扎,但被無情鎮(zhèn)壓。 人一走,盛霈低頭看向山嵐。 她撐著傘,也在看他,就這么一點兒時間,就被海上的烈陽曬紅了臉,眼珠子倒還是黑漆漆的,點著光彩。 盛霈:“去船艙躲躲太陽?” 山嵐把傘往他跟前一遞。 等著她接過去。 盛霈輕嘶一聲,舔舔唇,沒忍住笑了,蹲下身,就這么讓她高舉著手,腦袋往下一鉆,湊到她眼前,問:“招兒,以前有人喊你公主嗎?” 山嵐困惑:“為什么這么喊我?” 一把不大不小的傘,正好把兩人攏在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