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中的江臨淵還在遲疑，然而真實的江臨淵卻緊緊抱著沈黛的尸體，在此刻驟然暴怒——

    “去救她！”

    “去啊！”

    “她在等你救她！”

    “什么眾生，什么大道，你連自己喜歡的人都護(hù)不住，還修什么仙當(dāng)什么道君！”

    明知道這是幻境，明知道自己最終做出了怎樣的抉擇，但江臨淵依然無法遏制自己的痛苦悔恨。

    鏡花水月的幻境并不被他妨礙，那個江臨淵坐在宋月桃的床邊，遲疑片刻道：

    “你們速去，若有變故，及時傳訊告知我，我很快便來?！?/br>
    回憶中的自己留在了宋月桃身邊。

    現(xiàn)實中的江臨淵面色灰敗。

    衡虛仙尊看著江臨淵的模樣，心中已然浮現(xiàn)出一個可怕的猜測。

    他知曉魘族有些秘術(shù)，能夠牽引出人的前世今生，江臨淵并非這一次才正面遭遇魘族，莫不是之前就已經(jīng)在他心中種下了這樣的種子，隨著時間而逐漸釀成了心魔？

    如今心魔破繭而出，又有魘族在旁推波助瀾，所以才將他前世今生的悔恨都在陽光下明目張膽地抖開。

    待到他七情六欲徹底爆發(fā)之際……便可將他，整個蠶食。

    幻境中，宋月桃在痛苦之中囈語：

    “……黛……黛……”

    江臨淵一怔。

    旋即，他握住宋月桃的手，將自己身上的靈力渡給她，安撫般地開口。

    “安心睡吧，我在。”

    “黛黛我已經(jīng)派人去尋了，你放心?！?/br>
    但數(shù)日之后，弟子們帶回來的，卻是沈黛被魘族所俘，被困青檀陵的消息。

    并且，還得知魘族在青檀陵設(shè)下了活祭陣。

    ——他們要以沈黛的骨血和魂魄，飼喂萬千妖魔。

    第五十章

    前世的江臨淵從未想過沈黛會出事。

    她雖是體修，但人人都說，她是純陵十三宗最鋒利的一把劍。

    這把劍曾守護(hù)在他身后，以身為盾擋下無數(shù)刀鋒劍芒，也曾與他指向同一個敵人，攜手并肩而行。

    他無時無刻都能感受到她的存在，所以他從未回頭看她一眼，他知道她會在那里，在他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可如今——

    劍折了。

    青檀陵天光晦暗，寒風(fēng)呼嘯。

    生魂還有執(zhí)念未了，怨氣久久縈繞盤桓在這青檀陵的上空，不肯散去。

    前世的江臨淵趕到時，只看到活祭陣的殘局，大片的烏鴉禿鷲在焦土上駐足停留，享用著這一頓大餐。

    “滾開……滾開！都滾開——?。。　?/br>
    江臨淵目眥欲裂，掌中凝起的仙訣法術(shù)殺向那些烏鴉禿鷲，四周響起一片凄厲鳴叫。

    他跌跌撞撞地?fù)湎蚧罴狸嚨年囇壑醒?，那只用來?zhí)劍的手仿佛失去了一切力量，十指深深陷入浸滿血污的泥土之中，近乎癲狂地翻找著什么。

    “沒有……沒有……為什么沒有……她的靈力還殘留在這里……為什么，為什么——”

    跟隨江臨淵而來的那些弟子站在不遠(yuǎn)處，不忍地看著他痛苦狼狽的背影。

    “道君……”

    “還愣著干什么！”他猛然回頭呵斥一聲，“這里有她最后的一絲靈力殘留，她就在這里！還不過來找??！”

    沒有人敢過去。

    更沒有人敢告訴江臨淵，沈黛已經(jīng)死了。

    活祭陣是最殘酷最惡毒的咒殺之陣，獻(xiàn)祭的是入陣者的rou身與靈魂，這個人的一切都會在天地之間消失得干干凈凈。

    江臨淵的一雙手能誅殺妖邪，能保護(hù)成千上萬的修士。

    但哪怕他今日將一雙手挖殘挖廢，也不可能在找到沈黛的一絲蹤跡。

    “……大師兄……”

    身后傳來了宋月桃的聲音。

    她剛一醒來，便得知沈黛被俘的消息，一路拖著病體而來，看到的卻是這一幕。

    “黛黛呢？”

    她怔怔地問。

    江臨淵沒有回答，仍一刻不歇地循著那一縷即將消散的靈力尋找著什么。

    有弟子不忍地小聲開口：

    “沈師姐她……已經(jīng)死了?！?/br>
    死了。

    宋月桃定在當(dāng)場。

    她夢囈般的呢喃：“死了？為什么？怎么會？”

    “師妹你忘了嗎？我們的行蹤不知為何被魘族知曉，他們來得突然，我們?nèi)珶o防備，沈師姐留下斷后，沒想到……”

    “是，魘族？”宋月桃機(jī)械地重復(fù)了一次，仿佛自問自答那般，“是魘族啊?！?/br>
    他們看著宋月桃一步一步，遲緩地走向江臨淵。

    “師兄，別找了，黛黛她已經(jīng)死了?！?/br>
    江臨淵死死盯著泥土中那一截熟悉的衣角，一雙鮮血淋漓的手輕輕拾起，在掌中緊攥。

    “她若死了，我便去陪她?！?/br>
    修真界已成人間地獄，無人能逃過北宗魔域那位歸墟君之手。

    不過早一步晚一步，他會去陪她的。

    “師兄，我來其實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br>
    宋月桃的聲音很輕，像冬日落雪。

    “歸墟君死了。”

    天地萬物仿佛在此刻靜止。

    “魘族與魔族反目成仇，為獨自瓜分十洲修真界，魘妖找到了這世上唯一能殺歸墟君之人，啟動活祭陣，咒殺歸墟君?！?/br>
    宋月桃如此清晰的、冷靜的，將這些她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事情都一并說出。

    她望著頭頂晦暗天色，唇邊的笑意里帶著一點自嘲。

    伽嵐君的計劃已經(jīng)落空，一切都結(jié)束了。

    “歸墟君一死，北宗魔域成不了氣候，魘族以為他們可以獨占修真界，但其實沒了所向披靡的歸墟君，他們什么都不是?！?/br>
    “修真界很快就可以重整山河，我們還有一戰(zhàn)之力，師兄，你還想死嗎？”

    伴隨著宋月桃輕描淡寫的幾句話，江臨淵的腦海轟然炸開。

    ……歸墟君死了。

    ……沈黛是這世上，唯一能殺歸墟君之人。

    他知道這個消息意味著什么，卻又無數(shù)的疑惑隨著這個消息逐一浮現(xiàn)，壓過他所有的痛苦絕望。

    紛亂復(fù)雜的思緒之中，他在這一刻抓住的唯一一個問題卻是——

    “月桃，她死了，你為何不難過？”

    他看見宋月桃很輕的笑了笑，她沒有眼淚，只是嘆息一聲，抬手擁住了他。

    在外人看來，甚至像是一個親昵的擁抱。

    “因為是我殺了她啊?！?/br>
    此刻的少女宛如從地獄爬上來的畫皮鬼。

    伴隨著一枚斷魂釘穿透他血rou靈脈的聲音，江臨淵聽見宋月桃用溫婉的嗓音在他耳畔呢喃。

    “江臨淵，她以一人之性命，救了你們修真界所有人，但你卻和我一起，害死了她啊。”

    *

    沈黛完全不知道江臨淵等人在經(jīng)受怎樣的沖擊。

    “……奇怪?！?/br>
    沈黛見遲遲沒有人追上來，回頭看了好幾眼。

    “他們不會還在和那些怨鬼糾纏吧？”

    靈力總有耗盡之時，那些怨鬼流魂卻不會覺得累，他們?nèi)绻沁€在原地，恐怕就有些危險了。

    “管他們做什么？”

    謝無歧等人已經(jīng)走到了整個常山紫陽花開得最多最繁茂的地方。

    月夜山嶺之上，一眼望去，不是紫陽花點綴了山寺，而是山寺隱沒在了紫陽花花海里。

    皓胥與懷禎探查歸來，對眾人搖搖頭：

    “不行，出不去，傳訊的仙符也出不去，這里已經(jīng)是一個與世隔絕的秘境了，想要離開，必須從里向外破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