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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60)

    他想起曾經(jīng)還在凌霄山上的時候,師尊那掌門靜室的外面也有這么一串紫藤。

    有一天,他坐在門口等著師尊回來,等累了,就這樣趴下來,把整個身體都癱在石階上,讓全身的絨毛都被陽光曬著,很舒服。

    一陣狂風(fēng)忽然起了,吹的滿藤紫色的花朵片片離開藤蔓,漫天飛舞。

    師尊回來了,看見他仰著腦袋去看天上的花,便拍了拍手,所有飛舞的花瓣立刻像是煙花那樣炸開了,變成無數(shù)紫色的螢光,雨一般星星點(diǎn)點(diǎn)地落下來。

    他便興高采烈地從石階上往下一跳,就跳到了何子濯的懷里。

    師尊的襟口有著草木般的清香,到現(xiàn)在他還記得。

    世上有句話,叫物是人非,但其實(shí)還有句話,叫等閑故人心易變。

    舒令嘉先前受的傷還沒有好,變成了狐貍之后,狀態(tài)要更加放松些,就覺得不想動彈。哪怕是石板的地面還嫌有些硌得慌,他還是半閉上眼睛,懶洋洋瞇著。

    景非桐在山里轉(zhuǎn)了好幾圈,終于在走到山門前的時候,才遠(yuǎn)遠(yuǎn)望見了小狐貍的背影。

    他獨(dú)自趴在石板上,只有小小的一團(tuán),頭埋在爪子中間,看上去乖乖的,又像是很委屈。

    景非桐不禁想象著,很多年之前,也是這樣一只小小的狐貍,世界里只有花花草草,日月水風(fēng)和他的師尊,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大概就是快快樂樂等著師尊回來。

    那段日子舒令嘉應(yīng)該是過的很好,否則不會對何子濯的感情這樣深厚。

    但是世界上最可怕的背叛,或許就是是口口聲聲說著疼愛,但又一次次讓他失望。

    曾經(jīng)看到一朵花開都會欣喜地分享,不知不覺,卻連被人奪走天賦這樣的大事,都不愿意說出口了。

    他原本應(yīng)該被人捧在手心里,永遠(yuǎn)純粹而明亮地生活過每一天。明明什么事情都沒做錯,明明對每一個人都盡心盡力,憑什么要傷害他?

    想到這里,景非桐就會覺得十分心疼。

    他不知道舒令嘉此時愿不愿意被別人打擾,但還是忍不住,朝著他走了過去。

    舒令嘉整只狐貼在地上,聽見了那個一級一級走下臺階的腳步聲,立刻晃了晃耳朵,將頭從石板上抬了起來。

    他擔(dān)心有人踩他,正要回頭去看,一襲青色的袍角已經(jīng)停在了身邊。

    景非桐低頭沖他笑了笑,提起袍擺,坐在了舒令嘉旁邊的石階上面。

    他摸了摸小狐貍的腦袋,柔聲笑道:很巧啊,你也在這呢,不介意我過來吧?

    方才舒令嘉想一個人靜靜,就先走了,并沒有等著景非桐,也不知道他此時是要做什么去,倒是讓他們在這里碰見了。

    舒令嘉搖了下尾巴算作打招呼。

    一人一狐并排坐著,一起看著日光在地面的石板上慢慢移動。

    景非桐輕輕幫舒令嘉順著毛,說道:這里的景致真好,日光暖而不熱,我先前來過南澤山一回,都沒想著好好看一看。你能找到這個地方曬太陽,真是會享受。

    舒令嘉伸爪拍了下他的腿。

    景非桐笑道:是,我也找過來了,可見咱們志同道合,早就應(yīng)該成為好朋友。

    他說完之后,又問道:對了,地上硬嗎?

    說罷,他也不等舒令嘉有所表示,就順了順?biāo)且簧頃竦臒岷婧娴钠っ缓笾苯恿嘀媪罴蔚暮箢i,將他輕輕一提,就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景非桐平時都是雙手抱他,今天這種手法顯得略粗暴,舒令嘉本來有些不滿,但不得不說,景非桐的腿就是要比硬石板子枕著舒服。

    他滾了滾,選了個合適的姿勢窩起來,決定單方面原諒師兄的魯莽。

    此時天也漸漸晚了,南澤山山腳下的路上,不時有歸家的貨郎或是樵夫,挑著擔(dān)子趕著車經(jīng)過,倦鳥也歸林,一行行的炊煙逐漸向遠(yuǎn)方的長空散去了。

    這里是仙山與紅塵的交界處。

    景非桐揉了揉舒令嘉的爪子,心里想,別怕,你如果愿意,我永遠(yuǎn)陪著你。

    隨著一陣山歌的聲音,又是一家三口走了過去,打頭的漢子手里挑著扁擔(dān),后面的婦人荊釵布裙,抱著個孩子在后面跟著。

    這時,孩子哇地一聲哭了起來,那婦人哄了幾下沒哄好,便嗔怪道:可別唱了,你那聲音比狼嚎也好不了多少,看看給兒子嚇得。

    那漢子便大笑起來,回頭沖著襁褓里的孩子扮了個鬼臉,說道:乖兒子,莫哭莫哭,要不然就被麻羔叼去了。

    婦人也忍不住笑了,但那孩子見了父親的鬼臉,哭聲竟是當(dāng)真漸漸止住,一家三口便逐漸去的遠(yuǎn)了。

    舒令嘉和景非桐一起看著這一幕,景非桐笑了起來,說道:我小的時候,也曾聽伺候的嬤嬤說過這樣的話,那時候倒也沒有多怕,就是很好奇麻羔是個什么東西。問了好多人,才有個小廝偷偷告訴我,說是一種活在鏡子里的鬼,每到半夜就要冒出來吃人,尤其愛吃喜歡哭鬧的小孩。

    舒令嘉心道,看來你小時候挺能鬧啊,逼的伺候的人都用這種招了。

    景非桐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見舒令嘉站在自己腿上,仰著小腦袋看過來,好像一副十分好奇的樣子,那件平常而平淡的往事,就也一下子變得有意思起來。

    他興致勃勃地說道:我一心想捉鬼,還在半夜的時候?qū)χR子學(xué)過鬼臉,但是鬼沒出來,倒是被父親看到了,當(dāng)時便大發(fā)雷霆,下令砸了那面鏡子,還吩咐以后不許有人在我面前講這樣的無稽之談。

    舒令嘉聽的奇怪,想了想,抬起一只爪,做攻擊狀按在景非桐胸口上,又收回來,歪了下頭。

    景非桐的狐語已經(jīng)修煉的很好了,問道:你是不是想問,我們并非不會法術(shù)的尋常百姓人家,我父親為何會對這樣一個傳說如此忌諱?

    舒令嘉點(diǎn)了點(diǎn)頭。

    景非桐卻嘆氣道:可惜,我那時候太小,沒懂得問。后來長大了,也就將這件事忘了,并不是很清楚。

    舒令嘉很喜歡聽人講一些跟父母有關(guān)的事情,每次聽了,他也都會想象一下,自己和父母之間是不是有這樣的時刻。

    但景非桐的父親聽起來似乎有一些嚴(yán)厲,舒令嘉隱約的印象當(dāng)中,記不得他親爹的性格樣貌,卻覺得他似乎脾氣很好,起碼從來都沒有跟妻兒發(fā)過火,還把自己架在脖子上假裝騎馬玩

    舒令嘉想到這里,突然怔了怔,忽然意識到,如果是那樣玩的話,自己和父母在一起的時候,應(yīng)該也是人類的形態(tài)才對。

    但他跟著何子濯上山的時候,明明還不會化形。

    難道記錯了?

    景非桐輕輕揪了下舒令嘉的尾巴,問道:想什么呢?怕鬼?。?/br>
    他居然連尾巴都敢揪!

    舒令嘉將尾巴從景非桐手里抽出來,照著他的手背啪地甩了一下,翻了個白眼。

    景非桐笑了起來。

    新人正逗著玩,忽然聽見旁邊的樹叢中傳來了沙沙聲。

    緊接著,一只漂亮的白狐貍從里面走了出來,渾身的毛有點(diǎn)濕,一邊走還一邊在抖水。

    跟舒令嘉比起來,這只狐貍就是正常成年狐貍的大小了,全身上下連一根雜毛都沒有,蓬松而又有光澤,一下子同時吸引了景非桐和舒令嘉的目光。

    他們一起看著白狐貍走過來,白狐貍卻是到了近前才發(fā)現(xiàn)縮在景非桐懷里的小小舒令嘉。

    它的目光一亮,立刻停住腳步,說道:這狐貍怎么這么小啊?是活的嗎?是真的嗎?好可愛啊天吶!好像我兒子!

    卻是個十分清脆悅耳的女子聲音。

    舒令嘉:

    他渾身的毛幾乎是一下子就炸了起來。

    這個女狐貍怎么這樣!第一次見面就字字句句都往人的心上戳。

    說別人可愛,管別人叫兒子,這不都是罵人的話嗎?

    比起情緒較為激動的舒令嘉,景非桐卻一下子聽出了這個聲音的耳熟,挑了下眉。

    那只大狐貍也不管別人認(rèn)不認(rèn)識她,就歡歡喜喜地湊上來探頭看舒令嘉,說道:他是青丘的嗎?能化形了嗎?哪來的?我也想要一只,給我看看行嗎?

    眼看白狐貍都要伸嘴把舒令嘉給叼起來了,景非桐不得不出面阻止:明族長且慢,他性子有些孤僻,不喜歡別人碰他,見諒。

    大狐貍聽到景非桐這一聲稱呼,有些驚訝地笑了起來,旋身一轉(zhuǎn),已經(jīng)變成了風(fēng)情萬種的女子,俏生生站在新人面前。

    她說道:竟然能認(rèn)出我來,景殿主當(dāng)真如傳言中所說的那般,是玲瓏肚腸,水晶心肝。

    景非桐微微一笑,將舒令嘉往懷里抱了抱。

    他的手指明明都已經(jīng)要碰到舒令嘉的胸口了,卻又移到舒令嘉的脖子上,用拎他后頸的方式把他往懷里塞。

    舒令嘉不太習(xí)慣地甩了甩腦袋,心中一動,忽然隱隱冒出個念頭來。

    明綺還是對舒令嘉很好奇,問道:這狐貍是景殿主養(yǎng)的嗎?

    他

    景非桐看了看舒令嘉,笑了一下說道:他是我的好朋友,這回跟著我來南澤山上玩。只是一只普通的混血白狐罷了,也并非九尾,不是青丘的族人。

    明綺道:是這樣啊。

    她知道自己怕是不能把這狐貍帶回去養(yǎng)了,又有些戀戀不舍,沒話找話道:我家小崽子的原身也是這般大小,可愛的緊??上Ь褪翘詺猓瑥膩聿辉敢飧夷ㄏ愀嗪褪崦?,更別提學(xué)著撒嬌拋媚眼了,也不知道如今出門在外,還能不能勾引到人。

    舒令嘉在景非桐懷里打了個哆嗦,心道當(dāng)她兒子可是倒了八輩子霉,這種活法也太不爺們了,狐貍就應(yīng)該威猛才對。

    當(dāng)狐貍嘛,就應(yīng)該精致才對。

    明綺順手從袖子中拿出一個小玉瓶,塞給景非桐道:這是花瓣做的香膏,今天遇見了有緣,送他抹毛,防禿的,抹了之后掉一根長十根,全身香飄十里,還不會被狗追。

    舒令嘉:

    謝謝了。

    景非桐的嘴角也抽了抽,但也摸透了明綺的性子,應(yīng)當(dāng)是越順著她越少了麻煩,便含笑道謝接過。

    明綺這才笑了,又看了看舒令嘉,重新變成了狐貍離開。

    等到她走了之后,景非桐和舒令嘉同時松了口氣。

    景非桐將手中的玉瓶上下拋了拋,笑著問道:怎么樣啊狐兄,請問你有沒有脫毛之患,可要試試這個?

    舒令嘉看著景非桐,心里還在想,他為什么今天抓我的姿勢變了呢?

    是有意的,還是

    舒令嘉的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忽然仿佛一下子沒站穩(wěn)似地,一頭從景非桐懷里摔了下去。

    這個時候景非桐正站在石階上,而舒令嘉又是這樣小小軟軟的一只,雖然明知道他大部分可能不會被摔到,景非桐還是被嚇了一跳,手疾眼快地一撈。

    舒令嘉以側(cè)躺的姿勢,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乇凰赵诹耸种小?/br>
    景非桐的五指抓著舒令嘉,四指在前,一指在后。

    這回舒令嘉也徹底確定了,對方就是特意避免在他胸口的位置使力,而只是虛虛地托著。

    第54章 綠樹歸鶯

    景非桐以前也抱過他很多次, 從來不是這樣的,眼下突然換了姿勢,那么就只有一種可能對方是知道他的胸口處受了傷。

    舒令嘉胸口也確實(shí)有傷。

    他之前跟姜橈打的時候, 被他的劍氣正面撞擊前胸,因此摔倒吐血。不過當(dāng)時并沒有留下皮rou之傷, 再加上主角光環(huán)又回歸了一半, 現(xiàn)在也不過只是尚且有些疼痛,傷的倒是不重。

    但若景非桐這樣顧忌他胸口的傷,連碰都不敢碰,除非是他根本就知道小狐貍就是舒令嘉, 親眼看見了他的受傷經(jīng)過。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舒令嘉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全身上下的毛都立起來了。

    要是他真的知道了, 那他是什么時候知道的?怎么知道的?

    景非桐這個人可真是邪了門了!

    舒令嘉不禁回想起之前兩人相處時景非桐的表現(xiàn), 心中一旦存了這個疑慮, 立刻發(fā)現(xiàn), 他對狐貍的態(tài)度確實(shí)好的不像話, 而且從來不奇怪自己是從哪里冒出來的,又會跑到哪里去。

    以前舒令嘉只覺得景非桐應(yīng)該是沒心情去探究一只狐貍的去向, 這時卻想, 或許他根本就是心里早已有數(shù)。

    好家伙,這么長時間都不露破綻,挺能裝啊!

    那他先前仗著自己的狐貍模樣, 在床上打滾, 求順毛,扒衣服,搖尾巴什么的, 豈不是

    還有之前那個粉色的蝴蝶結(jié)

    舒令嘉突然恨不得一頭磕死在石階上。

    景非桐把舒令嘉給接住之后,剛松了口氣,卻見對方好像嚇傻了一樣,躺在自己的手心里半天不動彈,連尾巴都直了,不禁又有些納悶。

    他戳了舒令嘉的小肚子一下:哎,怎么了?

    舒令嘉一轱轆從景非桐的手心中坐起來,爪子狠狠按著景非桐的手指頭,怒視著他。

    景非桐平時聰明過人,但面對喜怒無常的狐貍,實(shí)在是每回都很莫名其妙,又問:為什么生氣,剛才把你抓疼啦?

    舒令嘉盯了他一會,忽然一爪子把景非桐腰畔的佩劍給拍到了地上。

    一般人遇到這種情況,第一反應(yīng)應(yīng)該是這狐貍在亂發(fā)脾氣,但景非桐知道舒令嘉在劍道上天賦獨(dú)特,應(yīng)該不會無緣無故這樣做,那多半就是自己的劍出了什么問題。

    他的神色倏地驚覺,足尖輕點(diǎn),瞬間退出去了十余丈,一手抱著狐貍,一手指尖蓄力,目光警惕地看著委委屈屈躺在地上的佩劍。

    僵持片刻,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景非桐有些詫異,低頭看狐貍,卻發(fā)現(xiàn)手里的小白狐滿眼都是憤怒地看著自己。

    然后,景非桐眼睜睜地看見,他雪白的毛上一點(diǎn)點(diǎn)染上了淡淡的粉色。

    景非桐:

    他心中突然萌生出一個不祥的猜測。

    舒令嘉道:你早就知道我是誰了!

    景非桐:這

    舒令嘉一下子從他的手上跳回到地上,瞬間變回了人形,兩頰酡紅,與其說是生氣,倒應(yīng)該是惱羞成怒的成分更多一些。

    丟人!

    這輩子都沒這么丟人過!

    舒令嘉都不敢再回憶自己干的那些事,瞪著眼睛問道:你什么時候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