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yī)——太醫(yī)——”

    只是一個是為了時清薏，一個是為了其他人。

    暴雨如瀑，撕裂了所有傷口。

    或許是回光返照，經(jīng)歷了這一次的時清薏難得清醒了許多，她身上沒受什么傷，只是淋了一場大雨，又心死了一回罷了。

    徐昭蘇絲毫不敢假他人之手，親手為她沐浴更衣擦拭身體又喂了藥以后抱著不撒手，兩個人窩在一處搖椅里，時清薏半夢半醒間做了個噩夢，醒來以后突然握著徐昭蘇的手輕聲道：“我給陛下講個故事好不好？”

    她精神少見的非常好，幾乎像是回光返照。

    她能開口說話徐昭蘇都是求之不得，當(dāng)下握著她的手啞聲道：“你說吧，你說什么我都聽著。”

    時清薏聲音很輕，徐昭蘇就把耳朵湊過去聽。

    她講的是一個可憐的女孩子的故事，本來生在一個窮苦的獵人家里，長到七八歲的時候老家就發(fā)了洪水，一家人逃難的時候快餓死了，為了大人活著就想著把孩子賣了。

    七八歲的女孩子，賣到勾欄院里有些太小，賣給人家做女兒年紀又太大，后來有一個女道長發(fā)了善心把那個孩子買走了，那個孩子怯生生的跟在道長身后，女道長給了她一個饅頭，說跟著我走，以后都不會沒飯吃。

    她輕輕把手伸出去，于是也將一生交托了出去。

    再后來，女道長收她做了弟子，讓她喝藥，說是養(yǎng)身體的，她什么都聽師父的，喝了一兩年后前塵往事都忘的干干凈凈，師父摸著她的臉給了她一個嶄新的名字和一個嶄新的身份。

    前朝皇室的公主，時清薏。

    她什么都不記得了，師父說什么就是什么，所以她在山上潛心修習(xí)，從詩詞歌賦治國理政到騎射之術(shù)無不用心，一心復(fù)國，而后在某一年的一個冬日救下了一個誤入迷陣被追殺的姑娘。

    她在山上長大，后來又失了前面的記憶，師父告訴她，她之所以不記得前塵往事都是因為被昏君追殺，在逃亡途中傷到了腦子。

    那個姑娘是萬年不變的雪山中唯一的色彩，她從第一眼看見的時候就忍不住心生歡喜，那也是她第一次知道，原來世間是有顏色的，山間不止有白雪皚皚，人間也不只有滔天恩仇。

    她帶她領(lǐng)略了世間美好，看過焰火，也賞過梅花，后來，她想帶她下山。

    師父告訴她，那是她一生的死仇，背負著她父母兄長的血債，是她非殺不可的人。

    她從小所學(xué)都是為了誅殺這個君王，也是為了推翻她的帝位，可多么可笑啊，她竟愛上了仇敵。

    世間事或許都是如此難以捉摸，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像是命運跟她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

    愛慕和師恩不可兼得，更何況中間還橫亙著無數(shù)血海深仇，她克制著自己的心動，一面冷淡著她喜歡的姑娘，一面又忍不住心軟，不忍拒絕，卻又不得靠近。

    再后來，她終于還是在血仇和無數(shù)人的期望下發(fā)動兵變，謀取了帝王之位，卻始終只是以國師自居，不曾廢黜君王，更不曾殺了她。

    ——她下不去手，也舍不得。

    她就這樣折磨著自己，也折磨著自己喜歡的姑娘，無數(shù)次午夜夢回，她都想去救她出來，可每一次想到那些恩怨，她都在厭棄自己的無能，怎么能對仇敵如此心軟？

    她羈押折磨了那個姑娘整整一年，哪怕在無數(shù)壓力之下，師父逼責(zé)中也從未想過殺她。

    那一年里她時常心悸，為了醫(yī)治此疾，她召了無數(shù)隱士高人入宮，有一位醫(yī)術(shù)格外高明的大夫查出來她體內(nèi)有著一只蠱蟲，還有曾經(jīng)被人為封存許久的記憶。

    她在囚禁那個姑娘一年之后終于前塵往事盡數(shù)記起，她只是前朝公主的一個替身，一個在外擋住所有追殺的替死鬼，她們之間從未橫亙血仇。

    她連夜將那個姑娘從地牢里找回，可一切都已經(jīng)來不及了。

    那個姑娘在黑暗里受盡折磨，一生視力有損，見不得強光，腿腳每逢冬日疼痛無比，無法可醫(yī)，更重要的是，那個姑娘對她恨之入骨。

    命運如此戲弄著她，讓她連回頭都回的如此之晚。

    她仗著那個姑娘看不見去靠近她，不敢用自己的身份，只敢說自己是個小宮女，悄悄的照顧她，呆在她身邊，在暗夜里那個姑娘睡著的時候，偷偷親她的鬢角。

    再后來啊，她終于放她心上的姑娘走了，天高海闊，任她恣意自在。

    那個姑娘還是恨她 ，恨的要燒死她，她就如她所愿，任由大火吞噬了自己，可是她的命太硬，最后還是跑出來了，卻毀了臉，不敢回去見她。

    她不知道為什么，那個姑娘明明已經(jīng)得償所愿燒死了仇人還不懂愛惜自己，非把自己折磨的病痛纏身，她不得不去看看她，可那個姑娘已經(jīng)有了心魔，想一輩子把她困在身邊。

    她其實，是愿意的。

    只是很可惜，沒有那個機會，她活不長了。

    蠱是師父下的，一開始就是想叫她謀朝篡位以后悄無聲息的將她替換，她生了一張肖似公主的臉，這也是為什么，當(dāng)年冷漠無情的女道長一眼相中了她，將她買下。

    她還活著，師父也是知道的，只是她不愿意再為師父所用，也就成了一顆無用的棄子，棄子的下場是可以預(yù)見的。

    ——唯死而已。

    要么順從師父，要么被蠱蟲蠶食心竅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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