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月落。

    盤亙一夜的流水再度出發(fā)，沖向遠方。

    就像那撞擊巨石的溪流，打了仗，見了血，于是更加的強悍。

    溪流變成了河水。

    浪花淘淘。

    白浪翻卷。

    在朝陽中穿過茂密的樹林，調(diào)戲河水的野獸，與鱷魚和河馬來個親密接觸，然后頭也不回地，奔向遠方。

    河水不知何時被黃色的泥漿填滿，樹上金黃的落葉，幾個浮沉，就被卷見泥沙中，沒了蹤跡。

    穆煥的速度越來越快，步伐變換間，都是大開大合的動作。

    被冰刃卷起的冰好像彌漫的薄霧。

    迎風而行的年輕人發(fā)絲飛舞，那身姿，那神情，是如何的意氣風華，灼灼少年。

    心好像也被這一幕燙熱了。

    黎昕不知不覺地抱住手臂，手指的指腹摩挲了臂膀上冒出的細密小粒。

    那是戰(zhàn)栗的感覺。

    是興奮。

    也是緊張。

    第二個跳躍要來了。

    前面滑的那好，會摔倒在這一跳上嗎。

    音樂的旋律漸漸緊張。

    從第一個高音的加入，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尖利的聲音在耳膜上切割。

    氣氛漸漸緊張。

    就像那奔騰的河水。

    不知道什么時候變得喘急。

    直至某一刻。

    突然斷裂。

    是。

    瀑布。

    河水在咆哮著，發(fā)出恐懼尖叫聲，從數(shù)百米的高空垂直落下。

    轟隆隆的聲音震耳欲聾。

    穆煥這一刻轉(zhuǎn)身，朝前滑行。

    隨后跳起。

    這是，前外點冰跳（阿克塞爾）。

    作為花滑里唯一一個朝前跳躍的動作，最好辨認，也是最難跳的動作。

    旋轉(zhuǎn)速度很快，甚至來不及想，只是看他跳起的高度和距離，就知道這一定是兩圈以上的跳躍。

    一圈。

    兩圈。

    三圈。

    再加半圈。

    是前外點冰三周半??！

    完成！

    穆煥腳下切冰，朝后疾馳，提起一半的心落在了原處。

    一半的機會，他成功了！

    就此，前路坦蕩！

    不愧是國家隊員啊。有Omega捧心，已經(jīng)忘記一切地夸獎。

    Alpha酸的不行，那不是應該的，到底是國家

    然而話沒說完，就看見穆煥落地后并沒有滑出去，而是一個一周轉(zhuǎn)的后外結(jié)環(huán)跳（1LO）。

    這一圈的跳，又被稱為夾心跳。

    在節(jié)目里合理地運用，既緩解了急速旋轉(zhuǎn)帶起的慣性，又在自己的可控范圍內(nèi)加上新的力量。

    猶如蜻蜓點水。

    波紋未散。

    再度起飛。

    穆煥旋轉(zhuǎn)一圈，再度一躍。

    又跳起來了！

    這是個接跳！

    毫無疑問的三連跳！

    前外點冰三周半（3A）

    加

    一圈后外結(jié)環(huán)（1LO/夾心跳）

    加

    后外點冰三周（3T）?。。?！

    看著穆煥跳起。

    看著穆煥旋轉(zhuǎn)。

    看著他穩(wěn)穩(wěn)落地。

    看著他完成一個穩(wěn)穩(wěn)的三連夾心跳！

    啪啪啪！掌聲再度響起。

    這一次可不只是Omega，鼓掌的人里既有Alpha、Beta，也有負責打分的裁判。

    是。

    他們都不喜歡穆煥空降搶名額。

    但看見一個出色的動作，被打動的感覺依舊很強烈。

    什么？

    為什么鼓掌？

    手他自己要碰在一起，分分合合。

    怪手！

    掌聲落下，穆煥展開雙臂，朝后安靜的滑行。

    就像墜落九天的天河，在落入深淵的瞬間，剎那的安靜。

    穆煥滑的太穩(wěn)了，作為國家隊的Alpha，完全沒秀難度，到目前為止所以的跳躍都是三周跳。

    但也正是因為維持在自己的可控范圍內(nèi)，讓整個節(jié)目都變得很流暢，觀眾的目光被吸引停留在他的身上移不開，沉醉在節(jié)目的意境中，忘記了時間。

    三周的后外結(jié)環(huán)跳（3LO）。

    完成。

    三周的勾手跳（3LZ）

    接

    三周后外點冰跳（3T）。

    完成。

    三周。

    只是三周。

    沒有任何一個會讓冰迷瘋狂的四周跳高技巧出現(xiàn)，哪怕是國家隊員肯定能掌握的4T，冰上的人都沒有使用。

    然而觀眾并不覺得遺憾。

    只因為他們看見的是一場完整的表演，而不是某一個拼盡全力，剎那璀璨的煙火。

    穆煥的《流水》延綿不絕。

    一浪接著一浪。

    完美地演繹了這首音樂。

    當鋼琴開始在低音區(qū)環(huán)繞的時候，就好像河面變得廣闊，匯聚成了大江，波瀾壯闊。

    太陽在頭頂上追逐。

    魚兒在身體里穿梭。

    大江的水面變得平靜，卻又危險不已。

    暗流在涌動！

    漩渦在吞吐！

    穆煥在冰上滑出一個又一個的圓，描繪出了那碧水生輝的一幕。

    遠遠的，大海的入口。

    出現(xiàn)在了眼前。

    太陽照亮更加廣闊的前方，照出了大片的粼粼波光。

    穆煥用嘴，大口地呼吸，調(diào)整著自己的氣息。

    心臟劇烈跳動的仿佛要炸開胸腔。

    但他的腳下依舊很穩(wěn)。

    偶爾視線有些恍惚的時候，他會把眼睛眨一下，繼而睜的大大的。

    依稀間，似乎有血絲浮現(xiàn)。

    最后一跳終于到來。

    胸口隱約疼痛，渾身燥熱，就連冰刀鞋似乎都沉重了幾分。

    終究還是有點吃力。

    一個完整的自由滑。

    足足四分鐘的時間。

    不間斷的跳躍、疾馳與旋轉(zhuǎn)。

    哪怕是Alpha的身體，在他精準地控制著體能的同時，依舊臨近極限。

    五天的時間，還是太短了。

    然而即便疲憊。

    即便喘不過氣。

    這最后一步依舊要滑出去。

    不但要滑出去！

    跳起來！

    還要滑的更好！

    跳的更好！

    穆煥張開了嘴，大口地呼吸著，在那急速后滑中，轉(zhuǎn)頭看了一眼。

    要小心。

    那里有一道冰痕太深。

    要避開！

    腳下交錯。

    后退。

    壓一步。

    調(diào)整一點方向。

    再壓一步。

    再調(diào)整一點方向。

    最后壓上一步。

    避開了！

    跳！

    蓄勢已久的跳躍再次出現(xiàn)。

    這一跳很高，拋物線的線條感尤其的美。

    筆直的雙腿在半空中緊緊地交纏著，身體以極快的速度旋轉(zhuǎn)。

    剎那間的驚鴻。

    時間仿佛都有瞬間的靜止。

    一圈。

    兩圈。

    三圈。

    四圈。

    是后外點冰跳。

    四周跳！

    穆煥終于拿出了一些國家隊員該有的東西！

    從步伐的銜接，到起跳的高度，再到旋轉(zhuǎn)的速度，以及角度，都極其地完美。

    這一跳在專業(yè)人的眼里，一看就知道有沒有。

    有的。

    肯定有。

    能夠完成。

    然而落地的時候，穆煥終究有點腳軟，冰刀與冰面碰撞的瞬間，大腿突然無力。

    身體搖晃。

    遺憾。

    穆煥彎腰點冰。

    手指尖在冰上輕輕一捻。

    于是像是仙人拈花，又像俠士拔劍，在剎那柔軟的瞬間，穆煥將浮腿朝后抬起，借著力量擰身一跳。

    接上了一個燕式跳進的動作，卸去了慣性。

    明明看的出是出現(xiàn)了失誤。

    畢竟手都扶了冰。

    然而卻用燕式跳進的動作控制住了失控的身體，既確保了觀賞度，又及時制止了失誤不會繼續(xù)惡化下去。

    緊急應變處理的著實高超！

    只有參加過無數(shù)次比賽的運動員，才具備的反應吧？

    不愧是國家隊員。

    好！Omega大叫，帥?。?/br>
    穆煥跳進穩(wěn)住，再屈膝一滑。

    膝行足足三五米遠，緩緩停下。

    就像大江被大海穩(wěn)穩(wěn)接住，抱在懷里。

    沒有太多的起伏，平靜，卻又深遠。

    節(jié)目已經(jīng)滑到了尾聲。

    一點余韻。

    幾個步伐。

    一個旋轉(zhuǎn)。

    完成。

    穆煥站定在冰上，大口地喘息。

    然后彎腰。

    謝幕。

    最后一個音符，消散在空氣里。

    第11章 下一步，國家集訓隊

    短暫地安靜之后，啪啪啪掌聲響起。

    除了A組的隊員，其他人紛紛抬手鼓掌，樓上的觀眾拍的格外熱情。

    他們都是花滑熱愛者，大部分就住在附近，平日里省花滑隊有個什么測試，也都會來看看。

    自己的能力雖然不行，但眼光還是有的。

    省隊教練為了隊員能夠提前適應有觀眾的環(huán)境，也沒想過阻攔，今天這一通拍，頓時讓他們后悔的要命。

    這次考核可是關系到隊里稀缺的名額?。?/br>
    如果沒有外人，以穆煥剛剛要求連貫，而沒有提高難度的節(jié)目，他們打分的時候稍微壓一點分，穆煥他就算滑的意境再好，這種看裁判審美的打分，都能夠做點手腳。

    如今有了外人再看，甚至還有人錄了視頻，再想壓低分數(shù)，就很難了。

    怎么打分？有教練低聲詢問，有些沒了主意。

    身邊卻沒人回答他。

    這位教練也是個明事理的，對身邊平日里來往密切的同事說道：其實名額這東西讓咱們總教練去找熊總再說說，完全可能要一個回來。

    沒有回答。

    穆煥已經(jīng)謝幕結(jié)束，往這邊滑來。

    不少教練這個時候也已經(jīng)低頭在教練本上算起了分。

    第一跳的勾手三周，完成的尤其的好，且契合音樂，前后編排也合理，在原本5.90的標準分上，需得加分。

    聯(lián)合旋轉(zhuǎn)有三個變化，力度和美感都很到位，分數(shù)本來就不低，再加上隨后滑出的強水滑法，技巧難度絕對的高，這創(chuàng)意和完成度也是需要加分。

    隨后由前外點冰三周半開啟的的夾心跳，難度和技巧一樣都不缺，光是這個聯(lián)合跳躍已經(jīng)拿下了13.20分。

    然后再加上隨后完成的后外結(jié)環(huán)三周跳、后內(nèi)點冰三周跳，這兩跳加起來，又是一個10.10往上的分數(shù)。

    還不要說勾手三周跳和后外點冰三周的聯(lián)合跳，又是一個11分出現(xiàn)。

    好在最后一個后外點冰四周跳出現(xiàn)了問題，但是也只扶了一下冰??！

    9.50的打分系數(shù)，這個程度最多扣點一個尾分0.50，但若是再加上節(jié)目后半截技巧動作的1.10系數(shù)分，不低反多。

    一路加下來，光是技巧分就已經(jīng)拿下了51.80分。

    他們光是盯著分數(shù)的標準去要求隊員，卻沒想過，在標準之上給隊員更多的要求。

    顯然這就是國家隊和省隊的差別。

    跳起，跳出來，跳標準從省隊的高要求，到了國家隊就變成了基本cao作。

    因而，穆煥幾乎絕大部分的技巧動作，都該有分數(shù)上浮。

    本來難度就和他們省隊一樣了，如今再分數(shù)上浮，豈不是更高。

    除此以外。

    花樣滑冰除了技巧分以外，還有節(jié)目內(nèi)容分。

    這節(jié)目內(nèi)容分分為節(jié)目的編排。

    節(jié)目編排。

    這可是華國定制的高級練習曲，就算新鮮度不夠，但節(jié)目的本身的編排絕對是完美的。

    在這個部分扣分，扣的可就是國家冰協(xié)的臉面，編排老師的臉面。

    還有內(nèi)容展現(xiàn)分。

    是，這里是最好動手腳的。

    可是穆煥他為了節(jié)目的流暢度，連幾乎都是三周跳，從頭到尾連貫的滑行演繹，就算他們眼瞎，頭頂上的那群老冰粉們也不是瞎的。

    回頭穆煥的節(jié)目被發(fā)到網(wǎng)上，再發(fā)現(xiàn)他們打低了分，還不得被噴死？

    步伐的流暢度。

    這個就不用說了，從頭到尾的連貫，沒有一絲多余，包括他在跳躍前的準備，干凈利落的不可思議。

    所以這里就算壓分，也不能高于五分。

    教練在心里算著小九九，大體還算是公正的在穆煥的節(jié)目內(nèi)容分上給了一個43分的分數(shù)。

    這么一算下了，穆煥就拿下了94.80的總分。

    結(jié)果一出來，教練們都有些沉默。

    明明都多多少少在內(nèi)容分上壓了分，拼著老臉不要，只給了穆煥43的內(nèi)容分，最后的總分還是這么高。

    94分的自由滑，在國內(nèi)的水平算是比較高了，去年全國大獎賽，成年Alpha的冠軍也不過是100.20分。

    穆煥當前的分數(shù)拿前三名不可能，但進入前十名還是有戲的。

    全國前十？

    摔！

    這特么是停訓一年的實力嗎？

    耍我呢？

    停訓一年你都能保持全國前十，你要一直練著，整個世界還能裝下你嗎？?。?/br>
    省隊教練們心里不舒服，遲遲沒有公布分數(shù)，將在一側(cè)等到的穆煥晾在了一旁。

    這時黎昕走上前來。

    站在穆煥身邊，說道：不錯，我已經(jīng)錄了視頻，回去于教應該還算滿意吧。

    說完又看向省隊教練，笑道：多少分??？

    教練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分數(shù)還是落在了黎昕的手里。

    分數(shù)瞞不住，就算再不甘心，也得給國家隊這兩位一個交代。

    94.80，穆煥的分數(shù)是94.80。一名教練艱澀地宣布。

    話語未落。

    一片安靜。

    王清華一屁股坐在了座位上，臉色慘然。

    黎昕對這分數(shù)并不意外，對穆煥煞有介事地說：不過五天就滑成這樣，還不錯。

    還，不，錯？

    眾人一陣心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