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歡 第15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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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道:“我喚你來,是讓你與端王和唐國公主,熱絡(luò)些個。后頭若我幽居瑤華宮,日見力弱,你在京中實在教人欺負了,莫太清孤,不妨去求求端王。至于唐國公主,她的駙馬和夫兄,畢竟姓韓。韓琦多年中樞、輔佐三皇、立二帝,門生故吏何其多。韓忠彥如今又知河北定州,那里恰是遼宋邊境。朝廷若命你行會負責綱運豆子往北,你少不得亦要得韓知州幾分照應(yīng)的?!?/br> 姚歡凝神,聽完,一一記下,不由暗贊,孟皇后看起來棄賽了,實則仍惦念著排布人脈、未雨綢繆。 既然皇后與自己說話已如此親近,現(xiàn)下屋中又只她兩個,姚歡也不避諱地探問道:“圣人欲上表舍棄中宮之位,向太后和官家示下如何?” 孟皇后道:“向太后初聽自是不允,甚而痛斥,大惇小惇、大蔡小蔡,誤君甚矣。我便與太后直言,正因為二惇與二蔡,今此看來定要誣宣仁、毀元祐諸臣,我不如先自請入瑤華宮清修,一來或可令向太后所承擔子輕些,二來,章惇此人急躁好功,必急著助立新后,說不定反倒成為中外人情厭憎的靶子。” “大惇小惇”指的是首相章惇和諫議大夫安惇,“大蔡小蔡”指的則是蔡京和蔡卞兄弟。 姚歡聽孟皇后說到第二點,心道,皇后還是比劉貴妃有腦子得多。 縱觀趙煦親政的六七年,雖然曾布和蔡卞也都算得宰執(zhí)班底,但首相一直是章惇。甚至,在宦場,章惇被大臣們私下稱為“獨相” 好權(quán)術(shù)、搞黨爭的集團,內(nèi)部都是塑料情誼。這些人并不因彼此欣賞三觀而結(jié)合,一個個的,自身人品又極差,但凡利益上出現(xiàn)分水嶺,必要開始撕咬。 所以,孟皇后越早誘使章惇急著為劉貴妃封后而進奏,就越早將他架在“邀上獨寵”的神壇上,成為二蔡等塑料盟友的靶子。 但孟皇后畢竟無法預(yù)料數(shù)年后的情形,她此時尚不知,國朝之后最大的禍患并非章惇,而是蔡京。 姚歡踟躕須臾,又問:“那官家呢?官家可應(yīng)允小鄭公子做駙馬?” 孟皇后平靜道:“官家似乎才想起,我有這么一門親戚,看來當初舅舅和表兄因身著官服而無辜歿于民變的往事,國朝亦是忘了。不過,得知表姐夫已領(lǐng)職畿縣縣丞,官家倒未反對我關(guān)于駙馬的提議,只說了一句,原本,他思量過,蘇迨的兒子蘇箕,可尚福慶。” ?。?/br> 姚歡頗有些詫異。 趙煦這個死硬的變法派君王,竟愿意將心愛的公主嫁給蘇軾的孫子? 孟皇后顯然看懂了姚歡的目光,意味深長道:“蘇學(xué)士,雖是宣仁太后在元祐年間安排給官家的講筵老師,但他不似程頤那般古板,官家,當年還是愛聽他授課的……” 姚歡品了品,也對,當皇帝和當?shù)?,看人看事的角度未必一樣?/br> 當皇帝,對臣子的提拔與貶謫,皆以是否有利于自己的施政為出發(fā)點。 當?shù)?,選女婿的時候,往往就去看對方的家風(fēng)家教了。 話題既然引到蘇家,姚歡遂向孟皇后請教紹圣初年蘇軾、蘇轍兄弟被貶南方的細節(jié)。 孟皇后盯著案幾,目光落在方才為唐國公主母子和端王講解的幾幀畫上。 “姚娘子,畫山水,視點不同,畫法亦不同。自山前望山后,謂之深遠。自近山望遠山,謂之平遠。深遠之色重晦,平遠之色則有明有晦。深遠之意,重重疊疊,平遠之意,則飄飄緲緲。臣子看朝局、看天下,有時就如觀者望山,位置與心境不同,所見所思亦不同。官家登基、宣仁高太后臨朝時,二蘇兄弟一同在京為官的時間并不長。雖然宣仁太后有意任用蘇軾為宰相,但蘇學(xué)士做了一陣官家的禁中老師后,很快請求外放州府為官。” 孟皇后以丹青作比,娓娓說起她所猜測的蘇學(xué)士不愿勇攀宰執(zhí)巔峰的原因。 元祐年間,蘇軾剛剛被起復(fù)翰林承旨,就有御史賈易、御史中丞趙君錫,誣告蘇軾在神宗帝晏駕時,曾作詩慶賀。 這二人舉出的證據(jù),乃蘇軾所寫的詩句:“此生已覺都無事,今歲仍逢大有年。山寺歸來聞好語,野花啼鳥亦欣然?!?/br> 按照兩位御史的攻訐之辭,君王大行,舉世同悲,人臣更應(yīng)“泣血哭號”蘇軾竟然將哀信比作“好語”描述野花、鳥雀都聞之欣然的場景!如此行徑,人臣之義何在? 姚歡對這個故事倒是第一次聽說。 她微蹙眉頭,向孟皇后道:“蘇學(xué)士的詩中寫,今歲仍逢大有年……大有年是指豐年。元豐末年,蘇學(xué)士是在江南常州潤州一帶為官。彼處種植的糧食,主要是水稻。倘若是兩熟稻,第一次收割時節(jié)應(yīng)在六月以后。而神宗帝棄天下而去,是在元豐八年的三月。蘇學(xué)士作這首詩,最早也應(yīng)是五月底六月初吧?此時離先帝駕崩已過了三個月,官家早已繼承大統(tǒng),那些刀筆吏怎地不說,蘇學(xué)士此詩是賀新帝登基、蘇湖大熟、國運興隆?” 孟皇后贊許地笑笑。此女果然不像市井中那些庸眾,會被刀筆吏們放出的彈劾之論左右了判斷力。 她懂得懷疑。 “娘子說得沒錯,蘇學(xué)士這首詩,名為《歸宜興,題揚州竹西寺》恰是作于當年的夏日里。此詩,想來不過是為一次盡興的游歷而作,不料竟險些令蘇學(xué)士再度身陷囹圄,好在宣仁太后斥責兩位御史無中生有,此事方平息了?;蛟S,這種還朝后無處不在的惡意,令蘇學(xué)士對于在京為官已是意興闌珊,他頻頻上奏,堅決請求外任?!?/br> “哦,”姚歡垂目靜思須臾,問皇后,“所以,其實整個元祐時期,蘇學(xué)士主要任職于地方州府,并非元祐更化時的朝臣領(lǐng)袖。再者,民婦聽聞,章惇雖素來是變法派,但他早年在烏臺詩案時,還曾挺身而出,在神宗皇帝御前,為身陷囹圄的蘇學(xué)士辯解,為何到了紹圣初年,章惇竟對已遠離朝堂的蘇學(xué)士,如此冷硬兇狠?” 孟皇后望向窗外那些被朔風(fēng)卷起的落葉,緩緩道:“章惇此人,也未必天生陰毒。烏臺詩案時的章惇,與紹圣初年時的章惇,所歷全然不同。后者領(lǐng)受過整個元祐年間的凄涼命途,突然之間又回到人臣之極、手握影響君王生殺予奪之權(quán)時,怎么還會再心存惻隱?況且,蘇學(xué)士為官幾十年、每到一地都官聲頗善,章惇乃用貶謫蘇學(xué)士過嶺南,來試探官家是否為了新法而不怕被指昏聵暴戾。” 姚歡默然。 她自然地聯(lián)想到曾緯。 身逢此種朝局,曾緯選擇進入仕途的手腕,以及進入仕途后的表現(xiàn),也不算令人震驚。 畢竟,學(xué)成文武藝、貨于帝王家的男子中,有幾人,能做到如蘇頌這樣精明而堅守底線?又有幾人,能做到如蘇軾這樣,愛民的情感,比侍奉君王更熾烈呢? 孟皇后說完了蘇軾,繼續(xù)說蘇轍。 “至于子由先生,他與其兄不同,進士及第后,始終身處宦場下僚。他哥哥已能做到站在前山觀后山、明了云山深處的危險時,子由先生因為突登宰相之位,被一覽眾山小的錯覺迷惑,于元祐末年試圖力挽狂瀾,以一己之力強硬反擊紹述黨,正好被章惇等人抓個正著,亦貶往筠州?!?/br> 姚歡若有所悟:“筠州在江西,未過大庾嶺,比子瞻學(xué)士被貶的嶺南,好些??磥碚聬热搜壑?,終究是子瞻學(xué)士聲望更高,對子由相公的貶謫,不似其兄那般決絕。” 孟皇后看著姚歡,搖搖頭:“并不盡然?!?/br> 她的聲音低下來:“蘇轍貶謫前,官居門下侍郎,宣仁太后曾命他查訪一樁案子。此案涉及邊軍,蘇轍為人謹慎,進展較緩,其間太后薨逝,他轉(zhuǎn)為向官家奏報時,還提及,其兄蘇軾赴任定州邊關(guān),亦發(fā)現(xiàn)相似情形。彼時乃元祐九年,可惜一個月后,官家就將年號改為紹圣,章惇這些變法派得勢后,貶謫了蘇轍,此案不了了之。但是,當年章惇要將蘇轍與蘇軾一同貶往嶺南,官家卻不同意,幾易詔令,留蘇轍在筠州,這些年讓向太后賞賜蘇轍女眷的宮中物品,也不算少?!?/br> 姚歡聞言,眼中毫無遲滯地泛上驚異之色。 涉及邊軍的案子? 她迅速地梳理了孟皇后話中的信息。 這位元祐皇后,看來的確頗受宣仁高太后器重,竟連副宰相領(lǐng)命暗查的事,都曉得。同時,皇后所言,再次證明,趙煦對于二蘇的態(tài)度,和對其他元祐臣子的純粹仇視態(tài)度,是不一樣的。 目下是紹圣三年,若歷史按著后世所記錄的發(fā)展,再過半年,朝廷又會突然對蘇軾、蘇轍發(fā)難,將二蘇再度往儋州和雷州貶謫。 這半年里,是又發(fā)生了什么觸動新黨神經(jīng)的事嗎? 觸動的是誰?章惇還是二蔡? …… 慶州城。 圓月懸于中天,像這個世界上唯一光明的物體。 對于懷有秘密的夜行者來講,月光有些太亮了。 但夜行者不能再等,他怕每一個新的白晝,都會帶來變數(shù)。 馬慶蜷縮在樹后,靜靜地望著不遠處那座小院。 弩手的視力總是超群,馬慶借著月光,能看清柴門上殘碎的縞素。 此景,或許解釋了院落為何會荒蕪。 家中的頂梁柱歿于疆場,婦孺只得另尋出路。 “這一路,老天也在眷顧我,沒給我使絆子?!?/br> 馬慶心道。 倘使面前的院落中仍住著人,他也不知如何用最安全的法子,取到自己要的東西。 挪到三更響過,馬慶躬腰,循著樹干墻垣的陰影,進了院子。 第265章 難受極了 馬慶挖得很小心。 因為他知道,自己將先碰觸到什么。 而這處墻角,他也是熟悉的。 慶州與西夏南邊的城寨一樣,春天時杏花開得特別旺。大約老天爺覺得人間這片土地太苦了,偶爾發(fā)些善心,給風(fēng)沙暗沉的邊關(guān),添些生機的色彩。 姚家這堵墻外,就長了兩棵高大的杏樹。 從六七歲時像松鼠般靈巧地爬上枝椏間,到情竇初開后靜靜地立于樹下說話,杏樹見證了兩個孩子從身體到精神的成長。 馬慶不敢多去想,他怕心口太疼。 心疼會令人恍惚,便做不成什么事了。 一聲幽微的“?!币簦R慶手中的鐵鎬,不出意料地碰到了似乎是陶罐的東西。 挖到了! 馬慶的神經(jīng)剛剛一松,卻陡然覺得咽喉被一只鐵鉗般的手臂制住。 幾乎同時,冰涼的利刃尖端頂住他左耳下的脖頸處。 “莫用鐵鎬傷我,我的刀會比你的鐵鎬更快?!?/br> 身后的人輕聲道,仍是這些時日來慣常的沉靜。 馬慶被那手腕逼得只能仰頭。 他盯著中天明月,報以同樣平和的語氣:“你待怎樣?” 邵清問道:“你是姚家何人?” 馬慶道:“你在說什么?” 邵清道:“進到慶州的第一天,你就深更半夜來姚家,為何?” 馬慶反詰:“你又是何人?邵郎中,你不是大宋朝廷派到西軍的醫(yī)官么,怎地盯著這個院子?” “我是姚娘子在京中的朋友?!?/br> 馬慶微微一抖,卻不說話。 邵清感到馬慶繃緊的肩頭似乎松弛了些,倏地收臂撤刀,退開三四步,將匕首橫在自己胸前,對那個背影道:“你不說,那我來猜。你不是西夏的漢人,你本來就是宋人?!?/br> 馬慶依然沉默,但他緩緩站起來,起身的同時,將手中鐵鎬輕輕放在腳邊。 邵清頓了幾息,又道:“劉阿豹的弩機,原是你所用。行軍時有幾日,劉阿豹出賬看蹴鞠,我去曬藥,你動過散弩,但只動了那個刻有歡字的斷柄。若你只是要探得弩機關(guān)竅的夏人,為何不動其他部件?” 馬慶終于回過身,看著邵清:“你做醫(yī)官當真可惜了,眼力好,夜行無聲,手上功夫還如此了得。真奇怪,你這樣的人怎么會是個郎中,你應(yīng)該為朝廷做探子才是。” 邵清辨出對方口吻中的嘲諷,輕嘆一聲:“你其實不必藏著你的慶州口音。你,不止一次,睡著后,用慶州口音,喚過兩個字,歡兒?!?/br> 馬慶一怔,頹然地低頭。 邵清側(cè)耳聽了聽院外,并無異樣。 他也將柳葉匕首放下,步到馬慶身邊,望向坑中。 “這是酒壇?” “是,當年姚官人埋下的,說是等我倆成親那日,這壇酒,必是慶州城最好的杏花釀?!?/br> 邵清道:“姚官人到京城的第二年,就過身了?!?/br> 馬慶倏地抬眼盯著邵清,滿臉疤痕在月夜里顯出鬼怪般的恐怖,目光卻透出凡人才擁有的關(guān)切之情。 “歡兒呢?她繼母可有苛待她?她,嫁人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