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與圣僧二三事 第51節(jié)
安華道:“許是運氣不好, 沒碰上新的獵物吧?!?/br> 一邊的昭華喝了一口茶,撇了撇嘴。 那邊李安然一身勁裝, 在林中下馬而行,身邊的藍情道:“殿下, 此處太過安靜了, 實在是不妥,不如還是早些回去吧。” 李安然抬手,做了個“肅靜”的手勢, 隨后單膝蹲下,伸手抹了一把地面,抓起一把土來聞了聞,耳朵隨后動了動,又站起來將手搭在眼前遮了一下光,抬起頭來看了看。 隨后,她往前去,撥開了眼前的灌木叢,里頭赫然是一具白森森的骸骨,李安然又蹲下察看了一會上頭的痕跡:“還算新鮮,應(yīng)該是這幾天吃的?!?/br> “殿下,你看這。”藍情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似的,往前走了幾步,從一堆污泥里翻出了一只草鞋,上頭褐色的污漬斑斑,“這應(yīng)該是附近樵夫的。” 上林苑占地極大,除了專供給皇家種植貢物的地皮之外,外頭的山嶺也會允許附近的樵夫采薪燒炭,只是不許再往里走。 但是還是會有百姓鋌而走險,為了多砍一些柴火往更深的山里走,若是抓到了自然要杖三十,交付罰金,沒抓到,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偷偷越過上林苑的邊境是大罪,就算是家里有人去了一去不返,也不會有人張揚出來,藍情看到這只草鞋,還有這些森森白骨,他心里倒是明白了幾分。 天上有雄鷹正在一圈一圈的盤旋著,鷹嘯聲十分熟悉。 “彪子找到好東西了,在叫我過去。”李安然抬手,把食指和拇指放在嘴邊上打了一個呼嘯,就見那在樹梢上方一點盤旋不止的矯健身影猛然向下?lián)淙ァ?/br> 就在那一瞬間,一聲吃痛的咆哮響徹了山林,震得林中鳥雀紛紛振翅逃跑,彪子矯健的身影跟離了弦的箭一樣向天上沖去。 那大蟲本就被黃門驅(qū)趕野獸時的鑼鼓聲給躁得離了巢xue,正在山嶺之中逡巡徘徊,猝不及防被從上空撲下來的雄鷹抓了一把眼睛,登時大怒,咆哮不知,虎嘯聲傳遍了整個獵場。 連坐在安全的圍場之內(nèi)的女眷們都渾身打了一個激靈:“這是什么聲音?”昭華下意識的緊緊抱住了自己母妃的胳膊。 甘貴妃身子前傾,滿臉驚詫:“這上林苑,怎么會有大蟲?” 李安然聽那虎嘯近在咫尺,身邊不少侍衛(wèi)的馬都開始躁動不安,立刻喊道:“上馬!上馬!不要在林間!到開闊地去!”言罷,第一個翻身上馬,吹了一聲口哨。 跟著她的侍衛(wèi)多半是赤旗軍出身,寧王府親衛(wèi),聽到主君開口,便紛紛揚鞭策馬往來路撤退——只見他們絲毫不亂,以李安然為中心四散而開,形成雁陣的姿態(tài)。 藍情騎馬跑在最前面,他回頭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那從林中躥出的吊睛白額猛虎一身皮毛是罕見的淡金色,軀干矯健,爪牙鋒利,正以驚人的速度越逼越近。 “大殿下!”藍情喊道。 李安然坐下的寶駒名叫“雪飛鵠”,是早五年就跟著李安然上戰(zhàn)場的老馬,并不太容易受驚,李安然騎在馬上,兩個腳緊緊夾住馬腹,策馬行進卻漸漸偏離。 彪子在天上盤旋著,找準機會下來對著那大蟲臀部又是一爪,彪子作為李安然從漠北帶回來的神鷹,一雙爪子能將人骨給抓斷,即使是在堅韌厚實的虎毛保護之下,那大蟲的臀上還是給抓出了一道血痕。 那畜生本就兇悍蠻勇,接連收到兩次襲擊,更是疼痛難當,更加暴跳如雷,腳下一撲頓時飛沙走石,連土地上都深深凹陷了一個坑。 另外一邊李昌聽到虎嘯聲,整個人都來了精神,握著韁繩就要往虎嘯聲傳來的方向趕去,嚇得在他身邊伺候?qū)かC的章松壽一把拽住韁繩:“陛下不可!此物光聽聲音就如此兇悍,萬一驚了馬,誤傷了圣駕又該如何!” 李昌無法,只好揚鞭道:“快!快去!誰能獵此大蟲,朕重重有賞!” 邊上負責通報的小黃門在李安然一隊發(fā)現(xiàn)大蟲的時候,就趁著李安然一隊吸引大蟲注意的時候,往皇帝的尋獵隊伍趕去了,見到皇帝連忙滾下馬來:“陛、陛下,大殿下的隊伍發(fā)現(xiàn)大蟲了!” 李昌瞪圓了眼睛,怒道:“那你還干跪在這里做什么!還不抽調(diào)侍衛(wèi)過去幫忙?!要是傷了朕的狻猊兒,朕要你們腦袋!” 邊上的章松壽連忙對著一眾持矛勇士道:“快去看看!” 言罷,便寬慰皇帝道:“大殿下驍勇善戰(zhàn),連東胡這樣兇悍的狼都拿下了,一條大蟲不足為懼,陛下不要過分著急了?!?/br> 章松壽對于李安然的態(tài)度,實際上是十分曖昧不清的,一方面,他體察到了皇帝想要立李安然為太女的心思,作為和李昌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章松壽對于李昌的忠誠是絕對而純粹的。 但是,這不代表他是無私的。 他有自己的小心思。 李安然當然可以做太女,章松壽在李安然身上看到了李昌年輕時候的影子,一樣的果決,一樣的冷酷,一樣的謀斷利落。 她甚至比李昌更有耐心。 同樣的,李安然扶持寒門的態(tài)度,比李昌更堅決。 這就意味著,如果李安然登基,世家在朝堂上的勢力一定會被進一步打壓,同時,她也會將是一個完全成熟,不會過多依靠臣子的君主。 如果她繼位,章松壽只能繼續(xù)扮演一個“忠臣”,而非“權(quán)臣”。 對比李安然,他更愿意扶持同樣是meimei所生,年輕又缺乏經(jīng)驗,性格文弱乖巧的三皇子欒雀。 而他要拿捏欒雀,重新讓世家在朝堂之上占據(jù)上風,李安然又是最大的攔路虎。 ——這老虎,要是能在這把李安然抓下馬,倒也是個不錯的結(jié)果。 那大蟲被彪子不斷的sao擾,早已經(jīng)暴跳如雷,李安然勒住韁繩,策馬控制自己同奔跑的大蟲幾乎平行,雙腳緊緊地夾住馬腹,彎弓搭箭,一雙眼睛緊緊凝住了眼前的大蟲。 而那大蟲也看到了和自己平行奔馳的李安然,猛然剎住腳步,一個轉(zhuǎn)頭向李安然的方向撲去。 ——這也正是李安然冒險等待的時機。 就在猛虎朝著她撲來的那一瞬間,她渾身的肌rou都繃緊了,勒著強弓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發(fā)白、泛紫,就在老虎的高度與她幾乎平齊的那一瞬間,她松開了自己手上的弓弦。 “崩”的一聲,一支利箭直刺入了噬人惡虎的咽喉,下一秒,李安然在馬臀上狠狠抽了一下,飛雪鵠長嘶,撒開蹄子幾乎是往前躥了一大步,恰恰避開了撲過來的惡虎。 那老虎撲了個空,又被利箭刺穿了咽喉,整個借勢撲倒在地上,奮力掙扎了兩下,身下便滲出汩汩鮮血來,漸漸倒在地上沒了氣息。 邊上有親衛(wèi)想要靠近看看,卻被李安然攔下:“此物狡詐,我再補一箭?!闭f完。拉弓搭箭,朝著老虎的眼睛又射了一箭,見那惡虎實在是沒了反應(yīng),才允許他人上前去查看。 那惡虎剛剛的咆哮和怒吼聲嚇破了不少隨從的膽子,他們一時間都不敢上去查看這惡獸的生死,唯有李安然身邊寧王府的親衛(wèi)們手持直刀上前去,確認再三之后,喊道:“沒氣了!” 邊上的小黃門們才長舒一口氣,用帶著興奮和后怕的聲音,拉直了嗓子嘶喊道:“大殿下得九尺吊睛白額雄虎一頭!” “大殿下得九尺吊睛白額雄虎一頭!” 報聲此起彼伏。 李昌喜地撫掌道:“果然是我狻猊兒!” 章松壽雙手交疊行禮:“大殿下驍勇?!?/br> 藍情踱到李安然邊上,見她還站著,雙腿雙手卻有些發(fā)抖,連忙上前扶?。骸暗钕拢俊?/br> 李安然擺了擺手:“沒事,剛剛用盡了力氣,現(xiàn)在松下來有些頭暈?zāi)垦??!?/br> 藍情連忙扶著她往邊上坐了:“殿下已經(jīng)得了這頭雄虎,自然不必繼續(xù)圍獵了,要不然,奴送殿下回營帳休息如何?” 李安然點點頭,又道:“我坐一會便是,休息一下就好。還有,給彪子上十斤好羊rou,今日它是第一的功臣?!?/br> 藍情笑著應(yīng)了,解下自己馬上的水壺,服侍李安然喝了一口,才緩過來,那邊親衛(wèi)們已經(jīng)抬著老虎往營帳的方向去了,另有幾個親衛(wèi)回來回報道:“前方發(fā)現(xiàn)雄虎巢xue,在里頭發(fā)現(xiàn)了幾具人的骸骨,應(yīng)該是偷偷入上林苑采樵的樵夫?!?/br> 李安然點點頭:“也不知道是誰家的,抬出去也未必有人敢認,尋個地方安葬了,上兩炷香就是?!?/br> 親衛(wèi)點頭領(lǐng)命。 李安然一行人隨著那死了的大蟲回營帳,此事一起前來秋獵的武官文臣們都圍著這頭小山似的老虎嘖嘖稱奇:“不愧是大殿下,這樣的雄虎都能獵下?!?/br> “聽說這畜生吃人了,也算除了一害?!?/br> “皮毛淡金,這倒是從未見過,莫不是什么瑞獸吧?” “胡言亂語,哪來吃人的瑞獸?!?/br> 李昌上前去,親熱地扶住女兒的手:“怎么樣啊,我狻猊兒有沒有傷到?別說別說,”他見李安然還想說什么,連忙擺手阻止,“去營帳休息一會,好好休息,這大蟲,阿耶命人剝了皮,給你做張褥子?!?/br> 李安然也只好點頭笑道:“多謝阿耶賞賜?!?/br> 李昌道:“什么賞賜,這是你自己獵的?!彼麧M臉含笑,幾乎要把“看,這就是耶耶的好狻猊兒,都給朕使勁夸”刻在匾上掛起來了。 李安然哭笑不得,辭別皇帝便回到了自己的營帳之中,剛坐下沒喝兩口平氣茶,營帳的簾子便被人拉開了。 卻見昭華、安平、安華三人,一前兩后,盈盈嬈嬈走進了營帳里。 “meimei們,見過大jiejie,恭喜大jiejie秋獵占魁?!?/br> 第64章 女人做皇帝,就和男人做皇帝一樣…… 李安然見她們進來, 站起來道:“怎么想到到我的帳篷里來了?” 昭華道:“母妃讓我來問長姐安好?!?/br> 甘貴妃在聽到黃門報李安然獵得猛虎之后,知道猛虎一定會送到皇帝跟前去,便連忙讓昭華帶著兩個meimei往李安然的營帳去請安。 昭華不情不愿的, 半天才肯動,甘貴妃自己倒是帶著劉妃等一眾妃嬪往皇帝那邊去了。 李安然見她嘟著嘴, 一幅被人逼著才肯來的樣子, 不由得想笑, 倒是安華從昭華身后探出頭來,對著李安然露出了一個甜甜的笑:“長姐獵虎的時候怕不怕呀?” 李安然笑道:“怕啊,”她抬起手來, “還因為緊張,太用力,弓弦把手指割壞了。你們也別站著,坐下吧?!彼牧伺拈?。 昭華聽到她說“怕”,倒是扭頭用稀奇的眼光看著李安然。 安平這個缺心眼的卻兩邊不顧,坐到李安然的邊上,伸出兩只手箍住李安然的胳膊道:“長姐的胳膊捏上去有些硬邦邦的?!?/br> 李安然被她逗笑了,被她捏住的胳膊握拳一用力,安平便“啊呀”一聲叫了出來, 隨后撤回了手,有些迷迷糊糊, 又有些艷羨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試著用了一下力氣, 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胳膊還是軟綿綿的, 一點力氣也沒有。 于是便鼓起兩個腮幫子,滿臉不高興。 邊上的安華嘆了口氣。 她和安平一母同胞,連長相都一模一樣, 偏偏安平大大咧咧缺心眼,自己卻少不得多看顧著點jiejie。 李安然的營帳內(nèi)掛著兩柄直刀,三張強弓,裝飾簡約,和安華她們的營帳并不同——她們的營帳里各色物件都是按照宮中來的,尤其是床榻,鋪錦疊綢,還要以紗帳籠蓋,里頭掛著的帳飾也是宮中式樣,絕沒有以弓、劍、刀為飾的。 更何況,這些刀劍,百八十成還是開刃的。 安華坐到李安然右邊,伸手捧起了李安然的手,看著她手指上的兩道血痕道:“長姐疼嗎?” 她和安平一左一右占了李安然身邊的位置,以至于昭華只能干站著,她向來不親近李安然,自然也不可能坐過去——就算此時坐過去,也沒有地方給她做了,但是這樣干站著,就更是尷尬難忍。 甘貴妃勒令她要在李安然的帳篷里待滿一炷香的時間,若是待不滿,便要將她收藏的小衛(wèi)相公的詩畫都拿去燒了,昭華氣又沒法子,只好委委屈屈跟著兩個meimei來了。 為了緩解無事可做只能干站著的尷尬,她走到帳邊上掛著直刀的地方,盯著那直刀道:“長姐怎么會在營帳中掛這種殺伐之物呢?” 李安然還沒開口,安平就嗆道:“父皇營帳里也有,掛都還是見過血的呢?!?/br> 那直刀被收在刀鞘里,刀鞘皮革油亮,上頭用金描著饕餮紋,似乎是前不久才去修過,因為畫的好看,昭華忍不住伸手想去摸摸。 就在她想要伸手的時候,卻聽李安然道:“這也是見過血的。滅回鶻的時候,我用它砍了回鶻可汗的頭?!?/br> 昭華悚然一驚,整個人向后退了一步,驚魂未定地瞧向李安然。 卻見李安然站起來,伸手取下下方一柄直刀,掂了兩下道:“這柄是新的,雖然開了刃,但是至今我還沒用過?!?/br> 安平見她掂著輕松,上前來也想握握看:“長姐我也要摸摸。” 李安然見她打算單手接,便提醒道:“雙手。” 安平原本以為她是提醒自己接長者遞過來的東西要用雙手,便撅起了嘴,卻還是伸出了另外一只手在下面接著,誰料李安然一松手,她手中徒然一重,差點沒把她給帶一個趔趄:“好重??!”為什么看長姐握著就一點也不覺得重! “長直刀在戰(zhàn)場上拼殺,對面穿的都是皮甲、藤甲之類的甲胄,為了能在揮砍出去的時候殺敵,自然是重一點的好?!崩畎踩蝗』刂钡?,掛回了帳上,“你們自幼生長在宮廷中,身邊又有奶母、宮人、太監(jiān)團團伺候著,拿過最重的東西也就是馬球桿了吧,拿不動這直刀,理所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