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辰茫然：“喜從何來？”

    方才監(jiān)考的執(zhí)事滿臉堆笑，高聲道，“您的書畫試卷子，被書圣欽點為魁首！您可是今年登聞雅會第一個魁首，快隨我們?nèi)⒓淤R宴吧！”

    觀棋臺上眾人肅然起敬，心道這個不懂棋的外行，看上去不學(xué)無術(shù)，誰知竟是書畫試魁首。

    早知道，剛才真不該瞪他。

    不知誰先帶頭鼓掌，恭喜聲連成一片，潮水般涌向紀辰。

    “從前只聽說白鳳郡紀家大少爺是個廢物，遠不如旁支的那幾位。原來都是誤傳！”

    “當(dāng)然是造謠！咱們好運氣，也算與書畫試魁首搭過話的人了?！?/br>
    山谷中，棋試參賽者同樣微笑鼓掌。

    天上地下，整個世界圍著紀辰飛速旋轉(zhuǎn)。

    “誰的卷子？”他瞪大眼，如被重錘猛砸腦殼，喃喃道：“這不是真的，不可能！”

    “您謙虛，您所寫雞蛋二字，不，現(xiàn)在該稱為“雞蛋帖”了，妙至毫巔，當(dāng)之無愧！”

    雞蛋帖？

    紀辰雙腿一軟，一把扶住欄桿，才勉強沒有跌下平臺，墜入谷中：

    “不是我寫的！”

    道祖在上，我到底交了個什么朋友。

    眾人紛紛上前，爭先恐后地攙扶他。

    青崖院長自人群后緩步走出，笑得別有深意：“只論紙面，不論出處，你就是書畫試魁首。跟我們走吧?！?/br>
    ***

    瀑布飛流直下，水聲轟鳴。

    不時有琴聲響起，壓過水聲。

    夕陽斜照，潭邊幾座小樓被鍍上一層燦爛金光。

    琴試賽程越往后，聽琴者越多，其中多半是為妙煙而來。

    妙煙將在琴試結(jié)束后彈琴的消息，已經(jīng)傳遍華微宗。

    眾人環(huán)繞水潭，從潭邊站到山坡，等候有“小妙煙”美稱的夢芷仙子先登場。

    此時人群竊竊私語，執(zhí)事四處奔走。

    “夢芷仙子還不上場？誰可知夢芷仙子去了何處？”

    “有人看見她去了妙煙仙子所在的竹樓?！?/br>
    竹樓中，夢芷向妙煙屈膝行禮：“師姐好?！?/br>
    妙煙微笑：“何事？”

    年輕貌美有天賦的音修，妙煙見過太多。

    眼前人只是其中普通的一位。

    她心中毫無波瀾。

    夢芷憂慮道：“此曲過半時，我總有兩個音彈不好，斗膽來請教師姐?！?/br>
    她師父是仙音門中一位閑職長老，這次沒有來登聞雅會。

    她有不解之處無人可詢，只得來問妙煙。

    近幾年她風(fēng)頭正盛，不知何時得了“小妙煙”的名號。

    她心中歡喜，但每次遇見妙煙，依然如見天上神女，頓生自慚形穢之感。

    妙煙端坐著，聽她彈了兩個節(jié)拍，輕輕點頭：“不錯。白玉微瑕。”

    夢芷臉色微紅，忍不住勾起嘴角，好像得到莫大鼓勵。

    “常言道，‘琴有九德，奇、古、潤、透、芳、清、勻、靜’?！泵顭熖摪此讣?，撥了兩個音，“你只是不夠靜。”

    夢芷微怔。

    妙煙淡淡道：“心思浮躁，則琴聲不靜。想贏是好事，按弦時，卻要忘記輸贏。靜入曲中，你的氣息太緊繃，琴音便會滯澀?！?/br>
    “多謝師姐！”夢芷恭敬行禮。

    “去吧，好好彈。”妙煙說，“祝你奪魁?！?/br>
    雖然是不被人記住的魁首。

    若有人來求她指點，妙煙從來一視同仁，毫不藏私。

    因此仙音門中大部分年輕弟子，都真心敬服她，自發(fā)維護她的聲名。

    望舒以為這是徒弟籠絡(luò)人心的手段，從不制止。

    旁人以為這是妙煙的善良、高貴之處。

    卻不知這只是妙煙的自信——

    “就算我教會你，你還是彈得不如我。”

    她聽過大半場琴試，已經(jīng)感到有些寂寞。

    自己寫的曲子，就算百聽不厭，她也快聽倦了。

    她現(xiàn)在想聽一首新曲子。

    但修真界哪來的新曲子？

    ***

    千呼萬喚始出來。

    夢芷仙子懷抱名琴，一步步走向潭邊。

    人群自從分開兩邊。

    她身穿紅裙，繡滿百花，光華瀲滟。大裙擺鋪開，便如百花一齊綻放。

    琴音起了，悠揚清脆，恰與流水聲相合。

    眾人忽覺一陣春風(fēng)拂面而來。

    等待時的不滿和憂慮煙消云散，說不出的心懷舒暢。

    潭水波紋漸漸變化，以撫琴者為中心，震蕩不休。

    待漸入佳境，琴音陡然一變，如一聲清越鳳鳴，自九霄驚落。

    四面?zhèn)鱽頁潴穆曧憽?/br>
    眾人驚愕。

    只見枝頭麻雀烏鴉飛來，林間杜鵑百靈飛來，云中大雁仙鶴飛來。

    無數(shù)的鳥雀紛沓而至，羽毛色彩繽紛，漫天飛舞。

    它們圍著彈琴的女修盤旋，久久不落，啁啾而鳴。

    琴音陡然昂揚激蕩，百鳥齊鳴，聲聲與她應(yīng)和。

    一曲終了，鳥雀飛去。

    夢芷起身，百花收斂。

    場中寂靜，唯有水瀑聲依舊。

    眾人久久難以回神，只覺神清目明，疲乏頓消。

    潭心亭中。

    望舒贊道：“不過筑基修為，卻引動百鳥朝鳳之異象，實在是天資過人?！?/br>
    她話鋒一轉(zhuǎn)，對身邊一位神色冷淡的女修道：“只可惜她已經(jīng)拜了師父?！?/br>
    仙音門駐顏之術(shù)天下無雙，望舒容色正盛。而她師姐絳云仙子，修為與她不分伯仲，卻韶華已逝，白發(fā)三千。

    絳云牽動嘴角，扯出一抹微笑：“無妨，收徒之事，命里自有緣法。”

    除她們二人之外，亭中還有四五位其他門派的音修，皆是琴道大家。

    但所有人都站著。

    從琴試開始，站到黃昏日落。

    只有一個人坐著。

    此時那人薄唇微啟，淡淡吐出四個字：

    “彈得不錯?！?/br>
    望舒聽聞此言，忽而心生警兆。

    她轉(zhuǎn)頭，望向潭邊竹樓頂層，目光嚴厲。

    妙煙憑欄而立，對師父遙遙點頭，心中卻嘆息。

    夢芷今日已經(jīng)超常發(fā)揮，彈出她最高水平，無論是否留名，也該無憾了。

    妙煙這般想著，淡淡吩咐侍女：“去請我的琴來吧。”

    至于下一位，不過無名之輩，不巧排在夢芷之后，估計很快會結(jié)束。

    侍女雙手捧上一方琴匣。

    妙煙打開。

    五色蘊光乍泄，使她無瑕的面容更添光輝。

    不出妙煙所料，下一位參賽者上場時，眾人依然沉浸在百鳥爭鳴中，恨不得請夢芷仙子回來繼續(xù)彈奏。

    再看那人，便覺她出現(xiàn)的極不是時候，太快太突兀。

    那人身形窈窕纖細，身穿樸素白裙，頭戴冪籬。

    “勞煩借過?！彼铰某练€(wěn)，白紗幾乎不動，看不見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