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回到西海魔窟中，前路昏暗，往后也沒有退路。

    流不完的鮮血，殺不完的魔頭。

    妙煙已忘了微笑，忘了身在何處，應(yīng)做何事。

    她看見一個小女孩，深夜在華微宗后山迷路。

    北風(fēng)怒吼，小女孩瑟縮發(fā)抖，沿著石階向上爬。

    這是誰？為什么沒有一個人來找她？

    原來是自己啊。

    宋潛機(jī)……

    宋潛機(jī)他什么也沒看到。

    他抬頭看月亮。

    今夜的月亮又大又圓，像個值錢的銀盤。

    他想，這真是我寫的曲子嗎？

    彈得還不錯啊。

    悲愴至極時，峰回路轉(zhuǎn)。

    夜風(fēng)呼嘯，濃云遮蔽明月。

    琴聲陡然激昂。

    “錚”，七弦綠漪臺，第一根琴弦竟然崩斷。

    何青青正如此琴，已到極限，靈氣枯竭，經(jīng)脈不堪重負(fù)。

    她不管不顧地，琴聲再度轉(zhuǎn)高，又一根弦斷落！

    潭邊石塊乍現(xiàn)裂紋，瀑布水聲轟然。

    聽琴者愣怔失魂，仿佛被毀天滅地般的力量擊中。

    何青青悶哼吐血，猛然抬頭。

    云破。

    月來。

    一束銀白、燦爛的月光從九天灑落，照在她身上！

    琴音戛然而止。

    四下里極靜，有琴曲在前，水瀑聲顯得微不可查。

    滿天星河落水潭，波光粼粼。

    有人摸了摸臉，摸到滿手的淚。

    再看身邊人，不時何時起，竟都淚流滿面。

    山壁上響起呼聲：“子夜師兄要突破了！”

    天地靈氣向此地匯聚，化作無形漩渦。

    場間眾人沉浸曲中，正值某種玄妙境地，忽感靈氣變化，自然吸收吐納。

    頓悟只在一瞬間，有人瓶頸松動，有人修為增進(jìn)。

    何青青抱琴，從石上起身，指尖仍在顫抖。

    她練琴時，只在僻靜無人處，并且從來沒有這樣彈過。

    她十指劇痛，經(jīng)脈幾乎炸裂。

    “多謝仙子！”不知誰先喊起來。

    “仙子高義！”

    道謝聲、贊美聲接連成片，潮水般淹沒了她。

    竹樓上，妙煙回過神，默然合上琴匣。

    今夜她已不必再彈，不，或許更久。

    明月在前，何以爭輝？

    潭心亭中，琴仙睜開眼：

    “琴技不錯，曲更難得。這么好的曲子，兩百多年沒聽過了?！?/br>
    “您說的是?！北娙思娂姼胶?。

    “這首曲子，你們聽出什么？”琴仙忽問。

    望舒臉色微白：“開篇雖顯凄苦，卻不是哀怨，而是蓄勢待發(fā)，仿佛只要一陣東風(fēng)，便能一飛沖天，扶搖直上。只是結(jié)局似乎并不好?！?/br>
    琴仙點頭。

    絳云思索道：“這首曲子，分上、中、下三篇章，應(yīng)是根據(jù)一人經(jīng)歷所作?！?/br>
    只聽琴仙緩緩道：

    “少時孤苦，白日練劍，子夜讀書?！?/br>
    “塵盡光生，寶劍出鞘，天下逐鹿?！?/br>
    “功業(yè)千古，十面埋伏，英雄末路。”

    “三晝夜風(fēng)雪，一首入陣曲，寫盡一生。這應(yīng)該是死人寫的曲子，可是死人又怎能譜曲？怪哉！我現(xiàn)在想知道，這首曲子是誰所作?！彼匝宰哉Z，似是怔了。

    亭中寂靜，沒人敢驚擾他思緒。

    良久，琴仙對潭邊招了招手，微笑道：“小丫頭，請上前來?！?/br>
    第49章 千古功過

    宋潛機(jī)那夜舉目見月, 有感而發(fā)，借曲抒情。

    他寫完后，只在心中默奏一遍, 覺得還不賴, 便給了何青青。

    此時聽對方彈完, 一時恍惚。自己寫的曲子，灌注靈力奏出, 竟有如此聲勢。

    何青青以此曲技驚四座, 名動八方, 看似風(fēng)光無限, 卻不知是福是禍。

    忽聽潭心亭中，隱約傳出一道清越溫和的男聲, 似在?？计渌恕?/br>
    亭中皆是琴試考官，但那人一開口, 旁人都不再說話, 待他極恭敬, 他的身份豈不是很明顯？

    宋潛機(jī)微驚，琴仙在此？

    他凝聚精神, 試圖聽清那人說話。

    “少時孤苦……”

    苦是苦了點, 但也沒什么可抱怨的, 習(xí)慣成自然。

    “……天下逐鹿?！?/br>
    何來逐鹿，我剛爬上山頂, 還沒享受多久, 擎天樹就要倒了，世界就要玩完了。

    “……英雄末路?！?/br>
    宋潛機(jī)終于忍不住, 噗嗤一笑。

    從來沒有人對他說, 你是個英雄。

    這詞跟他八竿子打不著。

    宋老賊英雄, 比邪道之主行善積德，瘋癲陣師冷靜理智還荒謬。

    “……應(yīng)是個死人?！?/br>
    宋潛機(jī)挑眉，這句是真，他確實死過一次。

    亭中人果然是琴仙。音律之道功力深厚，可窺弦外之音，以曲情推演作曲者經(jīng)歷。

    術(shù)業(yè)有專攻，他這種業(yè)余外行遠(yuǎn)比不了。

    但愿何青青信守諾言，不會將他供出來。

    真若供出他，他也不會承認(rèn)，只能再編故事，推到冼劍塵頭上。

    反正一回事二回熟。

    “你笑什么？很好笑嗎？”身旁有人冷聲道。

    宋潛機(jī)一怔，才發(fā)覺對方是問他。

    環(huán)顧四周，眾人皆神色不善。

    他竟是唯一一個沒有流淚，反而發(fā)笑的人。

    眾人剛擦干眼淚，心中仍有琴曲余韻，卻聽見一聲輕笑。

    今夜有此曲震撼人心，那蒙面的仙子彈得如此神妙。

    卻有人無動于衷，還嗤笑出聲，還是人嗎？

    宋潛機(jī)站在人群中，頂著周圍譴責(zé)目光，有些尷尬。

    “誤會，我沒有笑話你們?！彼忉尩?。

    “那你在笑誰？”有人站出來，大聲道：

    “彈琴的蒙面仙子，以琴音助我開悟，對我有恩。今天誰敢笑話她，待她不敬，我就要替她討個說法！”

    眾人紛紛應(yīng)是。

    何青青一首琴曲，不僅動人心弦，更令許多人修為寸進(jìn)，得到切實的益處。

    “抱歉，我沒有不敬的意思?！彼螡摍C(jī)只得再解釋。

    大家見他態(tài)度誠懇，笑意溫和，加上他容貌生得俊美，終于不再為難他，轉(zhuǎn)而贊美琴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