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

    “他們”那些第一語言是英語的人……

    “桑妮亞。”我定定地望著她，“我對你的文化背景一點兒都不了解?！?/br>
    她眼皮微微一抬，沒有開口。

    我繼續(xù)道：“說真的，你很有吸引力，從前是這樣，現(xiàn)在只會更甚。但對我來說迷人的不僅僅是軀體——當然你的外表也很迷人，這是毋庸置疑的——對我來說，你看待世界的方式，你處理事務的立場，你的性格，你喜歡聽的歌，你走路的樣子……你過去的旅程，未來的計劃，這些是讓我沉迷的原因。我和你約會不是因為你的膚色，也不是因為你來自哪個神秘的地方?！?/br>
    潘德小姐偏了偏頭，示意我繼續(xù)。

    我拿不準她在想什么，硬著頭皮，一邊講一邊觀察她的神色：“呃，我明白我對于你的了解還很淺顯，坦白說，在今年以前，我都不知道原來孔雀王朝之后還有那么長的對抗外族的時期，嗯，我也不知道波蘭有很多有名的威士忌……”

    “你不在乎我的文化?！彼摇?/br>
    我想了一下，沒有否認，轉而說：“我會說在這種事上我們還算公平。奧黛也就罷了，‘和服’的音節(jié)一聽就知道不是華人的文化產物吧？”

    “取決于什么是‘華人’?！彼菩Ψ切Γ爸辽傥覜]有指著忍術說那是功夫?！?/br>
    ☆、第一百零五章

    我被噎住了。

    只眨眼的瞬間我就明白過來，她剛才是故意拿別的東亞文化的典型服飾來嘲諷我。

    西方人看東方，只有日本；我們看東方，只有本國。

    但這種問題上我始終覺得我們與印度裔半斤八兩，說不定還不如他們。別的不說，印度裔的這個稍顯異常的民族自豪感確實會給每個其它族裔的人留下深刻印象——我僵在那兒。

    我對她有很深的偏見。

    在今天以前我一直以為自己克制住了。

    “對不起。”我立刻道歉，“現(xiàn)在我知道自己的問題所在了。有時談到一個話題，我根本就沒想過問你的具體情況，自己就帶著某種……印象，去填補了想象的空白，然后自顧自說下去。這真的，”我深深吸了口氣，“真的太不尊重人了。對不起。”

    潘德小姐沒有再看我，輕輕點了點頭：“至少你今天肯說，你對我的文化背景全無了解這樣的話?！?/br>
    我小心翼翼地望過去：“你能原諒我嗎？”

    她沒有立即應我，思忖片刻，才說：“還有待觀察?！?/br>
    “有什么提示嗎？”我猶豫著拉了拉她的手，“我真的很想要做彌補。”

    她嘆了口氣：“第一件事：不要給我貼標簽。”

    “好。”我頭如搗蒜。

    “如果你有任何覺得不清楚的地方，或者從某處聽說了傳言——關于我本人的，關于印度裔的，又或者是像我這樣出身于跨文化家庭、又成長在第三種文化背景當中的‘混合人’的——你可以來問我?！彼⒁暳宋乙粫海凵駴]來由地讓我覺得有點悲傷，才慢慢說，“不要用你的想象補全我。那不是我。好嗎？”

    “好?！蔽遗e起右手。

    她可能沒料到我這么做，一下子笑出來。那點幾不可查的悲傷全被沖淡了，已經無可捉摸。潘德小姐含著笑點了點頭：“請說?！?/br>
    “‘混合人’聽上去有點奇怪。”我看了看她，“你知道其實有一個詞叫作‘世界公民’嗎？”

    “我知道?！彼瓜卵燮?，“我猜想你是那么定義你自己的？”

    “呃，”我有點兒不情不愿的，“算是？但老實說被放到這個分類里我還是不太高興。我成為世界公民只是迫不得已?！?/br>
    她看了我一會兒，說：“我認為自己是一個印度人。我為我印度裔的身份感到驕傲。”

    她的語氣很平淡，語調也談不上有力，但就是讓人覺得不容置疑。

    我正要說點兒什么，潘德小姐又道：“我知道自己不夠‘典型’，不夠‘刻板印象’，在有的人眼中，我可能還不夠‘純凈’。我對自己的原生文化了解有限，我不會說印地語……”

    她輕輕嘆息一聲，淡得像稀釋過的煙霧，慢慢說：“而且我可能不會回印度生活，甚至都不會把它當作一個度假地點——我不愛那兒，至少不是現(xiàn)在的它。盡管如此，我也還是覺得自己是印度人?！?/br>
    我舉起三只手指作盟誓狀：“我百分之兩百同意你是印度人?！?/br>
    面對我的插科打諢，她只是無奈地瞥過，好像氣已經消了，神情又溫柔起來：“說回剛剛的話題。有時我說到法語單詞，是因為那個術語原本就是法語，而不是我想要展示自己受過什么良好教育、或者炫耀知識分子的身份。我英法夾雜，是因為我的英語不夠好——”

    潘德小姐原本還要繼續(xù)講，看著我，頓了頓：“你在想什么？”

    她真的好敏銳。

    我咽了咽口水，一五一十道：“潘德博士，你還記得自己博士時期的研究方向嗎？”

    “那不意味著我的英語水平就很高超。”

    人與人的判斷標準必然是不同的。我默默點了點頭，示意她繼續(xù)。

    “就像你知道的那樣，我在美國居住了十四年，而且小學時的老師和同學也都講英語?！彼聊艘粫?，“我知道我很西方化?！彼殖聊撕荛L一段時間，“我可能只是……遷怒于你。其實你剛剛說得也沒有那么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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