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璃猶豫了一下，沒說碰到妖族太子的事，怕季幽認(rèn)為是他給她惹的麻煩，“自己咬破的?！?/br>
    季幽抿了抿唇，將燃著火苗的符紙推過去，“沒常識嗎？后山只出不進(jìn)?！比绻麆偛潘贿^來，恐怕她就被夜晚數(shù)量龐大的殘魂鬼魅吞食了。

    阿璃扶著樹干站起來，腿腳有些發(fā)軟。誰會有這種常識?。看蠹叶紡那伴T進(jìn)出，前門安全，后山的妖獸最多了。

    季幽沒再說話，等她站穩(wěn)了，才朝樹后走去。

    阿璃連忙跟上，但是這回季幽走得很慢。

    她忍不住問，“季幽，你怎么總是在黑夜出來?。俊?/br>
    季幽：“我喜歡黑夜?！敝挥兄車貏e黑，他才能隱約回憶到一點(diǎn)東西。

    他走到一叢灌木旁，蹲下來將樹葉拂去。阿璃靠近了一點(diǎn)，才看了一眼就捂住嘴轉(zhuǎn)了過去。

    季幽淡淡道：“別怕，是神鳥城死去的三修士之一?！?/br>
    “三修士？”阿璃驚訝地又轉(zhuǎn)回來。

    季幽冷靜地看著昔日的同門。像另外三個一樣，這個人總是在言語上欺壓他。但他覺得無所謂，甚至懶得計較。除了止血粉，還沒誰能引得他情緒起伏。別人喜不喜歡他，又跟他有什么關(guān)系呢？

    但是很奇怪，跟所有“欺負(fù)”過他的人一樣，他們?nèi)妓赖煤荃柢E。無形之中，像有誰在暗中為他出氣一樣。

    季幽有一種感覺，只要找出那個“人”，就能找回他大部分記憶，找出妖族太子追殺他的原因。

    阿璃疑惑，“三修士不是被埋在神鳥嗎？”

    “嗯，我?guī)Щ貋硪痪??！奔居纳ひ粲州p又淡，就像說他帶回一顆白菜那么輕松。不僅如此，他現(xiàn)在就像扒白菜一樣，毫無壓力翻看著死去的尸體。

    阿璃把符紙拽的離自己近一點(diǎn)，怪不得是被妖族太子追殺的人，季幽……也挺變態(tài)啊。

    第18章

    季幽蹲在地上查看修士身體。阿璃借著符紙的光亮朝周圍望了望，那些讓她感到體寒的霧氣又悄咪咪地飄過來。

    “季幽，”她小聲喚，“那些霧氣又來了。”

    季幽喉間低嗯一聲，用匕首割破手指擠出一滴血，看都不看就朝身后彈去。剎那間，霧氣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東西，呼的一下四下逃去。

    阿璃驚訝，“這是什么術(shù)法？”

    季幽淡淡道：“不是術(shù)法，它們怕我的血?！?/br>
    “為什么怕你的血？”

    “不知道，從我有記憶時就這樣了，黑暗中很多東西都怕我的血?！奔居挠秘笆讓⑿奘康囊路糸_。

    “什么叫有記憶？”阿璃剛問完就立刻想收回，她簡直像被十萬個為什么附體了。

    季幽抿抿唇，“半年前我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荒野上，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要到哪去。后來我被一個小仙門撿去，之后的事情你就知道了，小仙門覆滅我來到了天山?！?/br>
    阿璃驚訝道：“咦，竟然是這樣嗎？我記得你說有未婚妻……”

    “是啊，只記得這個?！奔居牡?，只記得有未婚妻，卻不記得她是誰，長什么模樣。知道她很香，身上會散發(fā)特別特別好聞的桃子香氣。那種隱藏在記憶最深處的味道，只要聞一次就永遠(yuǎn)忘不了。

    阿璃靠著樹看著季幽的側(cè)臉，狹長的眼尾冷淡又疏涼，怪不得她覺得他像一塊捂不熱的鐵。一個人失去記憶，自然對一切都懷著戒備之心。

    阿璃看了一眼手腕上的【85】，時間不多，她也就不挑了。季幽再怎么說也比精分兄弟正常，比賣貨小哥省靈石。

    少女重新打起精神，“季幽，我看到你的手指割破了，要不要涂點(diǎn)藥膏？”她嘩啦嘩啦晃動著小包袱，“我這兒一大堆呢，什么味都有?！?/br>
    季幽將修士身上的衣服完全扒下來，頭都不抬地問，“你不賣止血粉，改賣藥膏了？”

    “從來都沒賣過止血粉，我的止血粉只給你用過?！鄙倥穆曇糗涇浀?，像又甜又糯的米糕。

    季幽眸光微頓，看不見的情緒輕輕晃過，轉(zhuǎn)瞬便沉沒至冰層底下。

    他知道再這樣下去，又要跟之前一樣重新陷入被她拽著情緒走的日子。他狠了狠心，不再回答她的話。

    阿璃等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對方又不理她了，她輕輕嘆口氣，拎著包袱的手沒勁地垂下去。

    系統(tǒng)嘿嘿一笑，“今天的鐵涼得比較快，不過很正常啦，消除怨氣本來就是一項(xiàng)長期事業(yè)。你需要了解他的過去，從中找出可治愈的點(diǎn)。當(dāng)然，這個崽確實(shí)有點(diǎn)難搞，他都沒有過去。”

    阿璃：“……”

    季幽伸手按在修士的胸膛上，一條手指粗細(xì)的黑蛇從修士的胸膛里鉆出，緩緩攀上他的手背。黑蛇冰冷陰邪，張開長著尖牙的嘴，帶著不甘和憤怒朝他狠狠咬下。

    季幽一動不動，面無表情地看著黑蛇在碰到他的剎那化為黑氣消失。

    這不是真正的蛇，是亡者的怨氣。正常死亡的魂魄會飄到幽冥，而非正常死亡的魂魄則會留在軀體化為高階兇尸。這副軀體里沒有魂魄，很顯然殺死他的人一定來自幽都，只有高階陰司才擁有殺死魂魄的能力?！?/br>
    阿璃見季幽一直沉默著不說話，周圍又黑的可怕，她有點(diǎn)后悔出來了。剛要開口問什么時候才能回去？就見前方的樹叢突然晃動了一下，一個黑影快速竄了出來。

    阿璃本能地后退，季幽扣住她的手將她拉到身后，擋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

    黑影渾身散發(fā)著陰冷的氣息，像是從地底鉆出的冰那樣冷。阿璃隔著季幽都感到周圍的氣溫驟降。

    就在她以為又是沖著季幽來的邪祟時，黑影突然弓下腰小心翼翼走到季幽面前，跪倒，額頭抵住地面動都不敢動。

    季幽微微一怔，記憶深處涌出一些支離破碎的畫面。他看到一條巨大的黑龍一圈一圈地盤在章尾山上。那條巨龍嘴里銜著一只白色的蠟燭，照耀著幽都的土地。

    章尾山腳下，無數(shù)陰司和鬼將伏趴在地，就像面前這個黑影一樣，戰(zhàn)戰(zhàn)兢兢一動不動。

    “主人……”見季幽一直不說話，黑影嗓子里飄出一道顫音，額頭死勁貼著土地，害怕到要鉆進(jìn)去。

    季幽眸色微動，帶著一絲猜測打量著黑影，腦海里又飛快冒出些片段。

    他看到壯觀龐大的黑色殿宇，看到了暗藍(lán)色的冥河水，甚至看到了河面開滿的蓮花。一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快速沖擊著他的識海，他一把抓住了碎片，龐大的上百萬年的記憶轟然在識海中炸開。

    過了很久，季幽才慢慢回神，他的衣服完全被汗水濕透，頭疼的仿佛要爆開。但是黑影還跪在地上，阿璃也毫無反應(yīng)，似乎沒有人發(fā)現(xiàn)他一點(diǎn)異樣。

    他輕輕垂下眼，喘了兩口氣，單手從領(lǐng)口拽出一根綴著玉佩的銀鏈，摘下來套在阿璃的脖子上。

    阿璃疑惑地低頭掃了一眼。玉佩雪白不含一點(diǎn)雜質(zhì)，又矮又胖像半截蠟燭，上面竟然還有條芯，摸起來像棉線。

    季幽輕聲道：“在這里等我一會兒?！?/br>
    黑影暗暗瞠舌，這玉佩可是天和地還沒有分開時就誕生的上古神器，世間唯一可以照亮幽冥的蠟燭。有了它，亡者們的魂魄才能找到去幽都的路。

    他可記得，為這蠟燭幽都兵將沒少跟覬覦它的上古惡獸干仗。曾經(jīng)有位高階陰司不小心摸了一下蠟燭，直接被主人捏成碎末。

    對主人而言，這是如同生命的一部分，哪怕他的神魂從真身里離開，都帶著這根蠟燭。但現(xiàn)在，他毫不猶豫就給了這個人類女孩……

    阿璃不安地看了一眼伏趴在地上的黑影，將視線轉(zhuǎn)回季幽臉上，“你要去哪兒？”

    “不去哪兒，你等我就好了?！奔居碾S口回道，目光落在黑影身上，思索著所有發(fā)生的事。

    “可是……”阿璃還欲再說，就見一道微光閃過，季幽和黑影一起消失了。

    阿璃捏著玉佩看著他剛才站著的空地，不敢相信季幽就這么走了？

    山風(fēng)呼呼地刮過樹林，吹得修士尸體上的衣服“嘩嘩”作響。黑漆漆的深山中，只有阿璃頭頂?shù)姆埦徛紵?，發(fā)出明亮柔和的光。

    阿璃越看臉色越加蒼白，沒想到季幽竟然把她跟尸體一起丟在這兒。

    系統(tǒng)揉了揉眼，“不是吧，他走了？”

    阿璃后退了兩步，離修士遠(yuǎn)了點(diǎn)，“剛才那是什么？”

    系統(tǒng)：“看不清太黑了，瞧著似乎是個人?！?/br>
    一人一系統(tǒng)沉默了一下，不遠(yuǎn)處響起了一道清脆的“噼啪”聲，似乎是過路的小獸踩碎了干枯的細(xì)樹枝。

    周圍更靜謐陰森了。

    阿璃低頭又看了眼玉佩，心里涌出些惱火。這算什么呀？丟下一根鏈子什么話都不交代讓她站在不動看管財物嗎？

    系統(tǒng)嘆氣，“宿主，現(xiàn)在怎么辦，我們真要站這里等他回來??？”

    符紙的火光被山風(fēng)吹得搖晃，半明半暗中顯得修士更加可怕。他的頭發(fā)被吹得亂飄，手腳也被吹著微微晃動。

    等他？當(dāng)然不等。

    阿璃腳步很輕地慢慢后退了幾步，轉(zhuǎn)身朝山道跑去。

    *

    “……主人的真身還在章尾山，就像睡著了一樣。巫古說您的神魂離開了身體，只要將神魂找回，您就能重新回到真身里。”

    “我們很快就找到了您，但你根本就不理睬我們。巫古說，那是因?yàn)槟窕牝嚨仉x開身體，記憶出現(xiàn)了斷裂。只要想起以前的事，您就能回到真身，于是我們就一直暗暗跟著您?！?/br>
    季幽沉默，怨不得他身上的傷總是第二天就好，原來這根本就不是他的身體，而是神魂。也怨不得他總在黑夜里看到魍魎魑魅，原來他們是來迎他回去。

    “這幾個修士，包括以前那些人都是你殺的？”

    黑影臉上露出氣憤的猙獰，“主人神魂的力量自然不及真身，但也不是凡人就可以隨便欺負(fù)的。我殺了他們，把他們的魂魄勾到幽冥，鎖在赤火池里，等主人回去再發(fā)落?！?/br>
    黑影說完這些又惴惴不安地重新低下頭，他一直跟著主人，誰對主人不敬，他就殺了誰。但這畢竟是他自作主張，剛才看到主人發(fā)現(xiàn)了他就在尸體上的痕跡，他想都不想慌慌張張就跑出來領(lǐng)罰。

    黑影又等了一會兒，感覺主人也不像生氣的樣，大著膽子問問，“您既然都想起來了，是不是現(xiàn)在就可以回歸幽冥了。”

    “還差一點(diǎn)。”季幽淡淡說。

    他還差最重要的東西沒想起來。那個埋在記憶深處的味道和笑容，他怎么都想不起來。

    “你先去吧，暫時不要跟著了?！?/br>
    黑影點(diǎn)點(diǎn)頭，立刻從結(jié)界里消失。

    季幽看著黑影消失的地方，又陷入沉思。他不是第一次見高階陰司了。他們總是偷偷跟著他，甚至說一些奇怪的話試圖讓他想起什么。但他從來都沒有像這一次瞬間爆發(fā)記憶。

    是為什么呢？

    季幽微蹙著眉，仔細(xì)想著遺漏的地方。突然間，他感覺四周有點(diǎn)過分靜，他猛地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有段時間沒聽到阿璃的聲音了。他下意識朝結(jié)界之外看去，山風(fēng)呼呼吹過，除了一個躺尸的修士哪里還有阿璃的影子？

    季幽抿抿唇，稍微思忖了一下，眼底露出一絲好笑。剛才為了不讓她聽到黑影的話，他拉了道結(jié)界屏蔽。就因?yàn)樯俳淮藘删湓挍]說清楚，她就跑了？

    *

    阿璃磕磕絆絆地行走著。

    密林中沒有真正的路，有的只是小獸踩出的獸道。纏繞的樹根和巖石，讓夜路行走起來更加困難。

    系統(tǒng)小心打量著阿璃的臉色問，“宿主，你還要這個崽崽嗎？”

    “不要了，”阿璃沉下眼，“我寧愿養(yǎng)賣貨小哥，也不要這種崽崽了。”從他把她跟尸體一起丟下，她就不想養(yǎng)他了。

    “唉?！毕到y(tǒng)嘆了一口氣，不太敢勸。其實(shí)它覺得還好啦，至少比妖族太子正常不是嗎？

    蠟燭的氣息讓季幽很容易就找到了阿璃。他慢悠悠地在后面跟著，隱約還聽到了少女氣咻咻的嘟囔聲。

    他覺得有點(diǎn)好笑，蠟燭是他自荒野醒來就戴在身上的東西。很多次危機(jī)都是蠟燭幫了忙。他給她蠟燭，就是擔(dān)心她在結(jié)界外遇到危險，又不是真的把她丟棄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