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幽剝的速度非?？欤豢淳褪鞘焓?，沒一會兒荷葉上就像撒滿了瑩潤的珍珠。

    阿璃吃的速度趕不上他剝的速度，眼看蓮子就要從荷葉上擠下去，她忙道，“夠了，吃不了?！?/br>
    季幽這才停下手，“你吃吧，冥河里的蓮蓬有些不同，不會腐爛的那么快?！?/br>
    “季幽，”阿璃一邊吃一邊說，“過兩日就是萬佛節(jié)，我們挑一天去玩吧，只要注意點就好了。”

    “不去，”季幽淡淡道，“人太多了，即便不碰到你，也會碰到別的人。修仙者不過是發(fā)生一些或大或小的倒霉事，凡人一定是滅頂之災?！?/br>
    “這樣嗎？”阿璃捏著一顆蓮子微微蹙眉，好一會兒才說，“那就等萬佛節(jié)過去，長安沒那么熱鬧了再去?！?/br>
    “嗯?！奔居暮茌p地應下。

    “季幽，”阿璃又道，“下回不許再這樣做了。不許卸掉幽都之主，更不許丟棄白蠟。你若不在了，世間就少了一條最漂亮的龍?！?/br>
    “你瞧，那些因你而急得團團轉的陰司，還有看到幽都無主而驚慌的亡魂，都需要你的庇佑，對他們而言你比祥瑞重要多了。每個人生來就有其意義，你就是為幽冥而生的啊?！?/br>
    季幽垂了垂眼，沒有說話。道理他全都懂，但是他年幼時就被扔進冥荒等死，對于他而言，那個給予他溫暖的少女就是支撐他活下去的力量。當世間的光都不照耀他，阿璃就是他唯一的光。

    與其說他是為黑暗而生，不如說他一生都在追逐著光。

    沉默了許久，他輕聲道，“我答應你?！?/br>
    阿璃這才松口氣，笑著說，“幽都之主，聽起來就威風得緊。我每次來，即便知道是幽冥，都感到無比安心。人生第一次不怕鬼怪，就因為我知道這里有你啊?！?/br>
    季幽側過臉看了她一眼，很認真地問，“阿璃，你不嫌棄我的來歷嗎？比起白龍，我不能帶給你幸運的事，也不能陪你在有陽光的地方生活。就連吃東西，都得催促你快快吃?！?/br>
    阿璃搖搖頭，“不嫌棄，你小的時候我就知道你點背了。”非洲崽崽嘛，抽啥都是爛卡?！皼]關系的，不能去有陽光的地方生活就不去，幽都挺好的，正好我怕太陽曬。至于吃東西，我快點吃就好了，也沒什么大不了。季幽啊，方法總比困難多，我們一起解決就好了?！?/br>
    季幽眼眸柔和了許多，隱藏在內(nèi)心深處的陰霾悄然消散，“我不在乎別人的目光，我只在乎你的。你覺得沒事，那就好?！?/br>
    他轉過頭，看向冥河中的蓮花，阿璃總是在他人生最困難的時候撒下一大把光。年少時是這樣，成年后也是這樣。

    季幽因這把只有他能看見的光心情立刻變好，甚至覺得陰森的幽冥都跟著明亮起來。

    阿璃低頭將吃不完的蓮子包好，準備帶回去吃。余光中瞥到一抹粉紅的東西，她轉過臉，瞳孔中映出了一朵小花，最后一片白花瓣也變成了粉色。

    她終于擁有了第一朵全粉的小粉花。

    *

    阿璃買了幾條魚回天山。她看了系統(tǒng)給她找出來的食譜，就一樣淀粉比較難弄。這個時代沒有紅薯也沒有玉米土豆，只能用面粉制作淀粉了。

    她回到院子，緋羽坐在廊下捧著書卷在看。見她回來立刻迎上來拎過她手里的魚，“真要燉魚嗎？”

    “要，”阿璃說，“不過這次我來做，你替我做淀粉。”

    淀粉要用手碰水，只能交給緋羽了。

    緋羽瞥了眼她手里的魚，一共六條，“這次你也要去給你師父送一條，師兄送兩條嗎？”

    阿璃道：“是啊，反正一鍋燉，順手做了唄?！?/br>
    緋羽勾起薄唇，長長的睫毛下閃過一道未及捕捉的流光。

    說謊，他今天變成紅鳥飛出去溜達，碰到了她的師兄孟十方。孟十方在樹下與人閑聊，說平生最討厭梨味，遇到梨樹都要繞道而行。

    “上次的梨湯，你師兄喜歡喝嗎？”

    “挺喜歡的?！卑⒘⑻幚磉^的魚拎出來，把紅泥爐架上，放上一口大鍋，又把買來的葷油倒進去，彎腰點火。

    葷油遇熱立刻冒出滋滋的聲音，淡白色的固體化成清亮的熱油。

    緋羽靜靜地凝視了她一會兒，沒有再說什么，轉身按照她給的方法處理面粉。

    阿璃將魚放進鍋里，鍋太小一次只能炸一只魚。

    緋羽將面粉揉搓成面筋，把洗面筋的水沉淀靜放，做完這些直起身，阿璃連一條魚都沒炸出來。

    “我來?！本p羽接過她手里的筷子，將鍋里的魚翻了個個。

    阿璃背靠著柱子看著他，心里琢磨著他剛才問的話，微微有些不安。

    她問系統(tǒng)：“六條魚是不是太招搖了？”

    系統(tǒng)道：“當然招搖了。上次的梨湯你師兄喝兩碗還說得過去，這次這么大的魚，一條五斤，吃兩條像話嗎？我覺得啊，緋羽也許察覺了?！?/br>
    “可他怎么察覺的？”梨湯都送出這么長時間了，突然察覺一定是發(fā)生了什么事。不管怎么樣，今天外賣可以砍單了。但是李洛的必須送，她還得去涂藥膏，昨天涂的已經(jīng)蹭掉不少了。

    待緋羽將所有的魚炸出，問阿璃要怎么弄。

    阿璃沒讓他上手，而是自己用姜片、蔥、鹽、米酒和胡椒粉、淀粉調(diào)出了一個醬汁，趁熱淋在炸好的魚身上。金黃色的醬汁澆在炸的飛起的魚身上，六只外貌還說得過去的松鼠桂魚就做好了。

    就是看上去流水線了點，不過大鍋飯都是這個樣子。

    阿璃取出三只早就準備好的食盒，每個都放了一條魚進去。接著掩上盒蓋，把其中兩個食盒裝了進去。

    “緋羽，等我一會兒，我給師父師兄送了魚就回來。”

    緋羽微微有些意外，“剩下三條呢？”

    阿璃道：“剩下的都是我們的魚啊，一會兒你去食舍取點胡餅，中午我們就吃這個。緋羽，這魚可是我專門，特特，為你做的。我覺得，鳳凰也應該愛吃魚吧？”

    緋羽微涼的眸色轉暖了些，“你去吧，我一會兒就去取胡餅。”

    阿璃拎著食盒推開院門走了出去，緋羽淡淡望著她的背影，微動手指，一片樹葉悄然飄下趴在了阿璃的后背。

    阿璃拎著食盒下了山道，徑直往師父姚白仙居住的山腰走去。

    系統(tǒng)一臉驚訝，“你還真去送?。俊?/br>
    阿璃道：“做戲得做全套，鳳凰這種鳥多疑得很，萬一他跟著我呢？”

    系統(tǒng)朝周圍望了望，“沒看到什么鳥?！?/br>
    “那也得小心。”

    她去給師父送魚，姚白仙沒見過這種做法，大大稱贊了一番，給了她一把小銅鏡。

    “這是我的一位老友送我的，可以看到有沒有人盯著你。無論那人在哪里，都能照出他的眼睛?！?/br>
    阿璃微微睜大眼，“師父，這東西用處這么大，你也可以用啊，給我干嗎？”

    姚白仙笑道：“師父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身后哪有那么多眼線？你拿著，小姑娘家家的，一個人走道沒事照照，若發(fā)現(xiàn)不妥趕緊用遁地符?！?/br>
    阿璃忍不住笑，“世上真有采花賊嗎？”

    “以前有的，但官府集中抓過一批就少了。行了，你去吧?！?/br>
    阿璃點點頭，行過禮剛要走，就又被姚白仙叫住，往她背后撥拉了一下，“粘片葉子?！?/br>
    阿璃離開姚白仙的洞府，又去孟十方的。

    “小師妹給我送魚了，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孟十方笑嘻嘻地接過食盒，打來，里面果然放著一條五斤多重的大魚。

    阿璃見他喜歡，笑著說，“我還會燉梨湯呢，下次給師兄送梨湯。”

    孟十方立刻變色，“梨湯就算了，你弄點魚啊rou啊，師兄都喜歡吃，但唯獨最怕吃梨。從小到大，我只吃過一只梨?！?/br>
    阿璃心里一咯噔，臉上卻裝出笑模樣，“師兄不喜歡吃梨這話跟別人說過嗎？我第一次聽說?！?/br>
    “說過啊，”孟十方大大咧咧道，“今天還跟隔壁山的丹修說我最討厭吃梨，請他下次煉制丹藥時別加秋梨香?！?/br>
    阿璃點頭道：“我記住了?！鞭D身離開孟十方的洞府時，她拿出師父給的鏡子照了照，若無其事地整理了下頭發(fā)。鏡子里除了她自己，沒發(fā)現(xiàn)什么眼睛。

    難道她誤會緋羽了？其實緋羽并沒跟來？

    阿璃疑惑地站了一會兒，又拿出鏡子確認了一下，這才從手鏈里取出李洛給的小銅劍，“啪”地一下掰斷。

    *

    李洛正在食案旁坐著準備用午膳。

    他的飯很簡單，一碗粟米飯、幾碟青菜和一盤炙rou。正準備進食，只聽“啪”的一聲，身邊落下一道身影。與此同時，隱藏在角落的隨風，快如閃電持劍撲來，卻在劍尖抵上那人喉嚨時看清了來者的臉。

    一張芙蓉面，清凌凌的葡萄眼，鼻子小巧，嘴唇嫣紅，這不是阿璃又是誰呢？他嚇了一跳，卻已收手不及。李洛手疾眼快地拉住阿璃的腰帶一扯，寶劍與臉擦過，將身后的柱子捅了個窟窿。

    阿璃臉色蒼白地坐在李洛腿上，感覺李洛的呼吸又急又快，環(huán)著她腰肢的手臂用力地要命，隱隱有些顫抖。

    隨風丟掉寶劍跪下，“我的錯，請郎君責罰?！?/br>
    李洛沉下臉，“阿璃使用銅劍鎖傳送也不是第一次了，上回在馬車你就無此舉動，這回因為什么？”

    “稟郎君，這個銅劍鎖每次傳送都會發(fā)出輕微的碎裂聲，但這聲音極小，需要全神貫注才能聽到。我全神貫注了一上午，就剛才走了一下神，沒想到……”

    隨風一臉羞愧，若是他把主人的心上人捅個窟窿，那主人肯定不能要他了。他本就立下生生世世追隨主人的誓言，萬萬不可破誓。他朝角落瞥了一眼，他的同伴正幸災樂禍地看他，似乎有點巴不得他被趕出去。

    李洛見阿璃沒有傷到，又驚又怒的情緒平緩了一些，“你與我說沒用，看阿璃肯不肯原諒你吧。”

    隨風又向阿璃作揖，“是我的錯，不敢求原諒，只求給個機會將功折過。若以后你有了難辦的事，只消告我一聲，必替你做到。”

    阿璃這才聽明白，她想了想道，“我下回來之前在玉簡說一聲，這樣你就能提前有個準備?！?/br>
    隨風見她沒有生他的氣，立刻欣喜道，“那當然好了。”

    李洛淡淡道，“飛蓬，你替了隨風。若還有下次，你從哪來的便回哪去吧，我無法用你?！?/br>
    “郎君。”隨風臉色一白，眼里都是哀求。

    角落里的人影顯露出來，與隨風一樣是個長相清秀的青年，臉上掛著燦爛笑意走過來，“郎君，我肯定比他做得好，也讓郎君瞧瞧我的本事。我可是南……”

    李洛道：“把嘴閉上?！?/br>
    “郎君。”隨風臉色蒼白地膝行幾步，見李洛表情冷淡，又去求阿璃，“我下次定不敢如此了，我今天，我真的……我就走了一下神，我平常不這樣的，很精神地守衛(wèi)。”

    阿璃見他都要哭了，遂小聲道，“殿下，要不……就給他一次機會吧？”

    李洛面無表情，好一會兒他才不咸不淡道，“既然阿璃沒生你的氣，那就再給你一次機會。”

    隨風頓時喜形于色，轉身又給阿璃行了好幾個禮，這才拔下寶劍退回原先的位置。

    飛蓬摸摸鼻子，一臉郁悶地轉身回去。

    這便是李洛馭下的手段，也叫帝王之術。隨風視他為主，矜矜業(yè)業(yè)地保護他。但是對待阿璃卻不甚重視，不然也不會出今天這種事。究其原因，就是阿璃對隨風無恩。

    所以李洛先貶隨風，待隨風朝阿璃求情時，再起用他。這個時候隨風自然對阿璃大為感激，日后必為阿璃效死力。

    這是他為阿璃織的保護網(wǎng)，若是阿璃將來嫁入東宮，這網(wǎng)還要鋪的更大些。他不想讓她勞心勞力，但生活在王室怎么可能遠離勾心斗角？就只能他替她走九十九步，剩下一步給她留著，好歹省點立。

    “吃飯了嗎？”李洛問，“正好我要用飯，我叫人加些菜，你在這里吃吧。”

    阿璃這才想起來意，她站起身從手鏈里取出食盒，“昨日答應殿下的?！?/br>
    李洛將食盒的蓋子打開，看著金黃色的松鼠桂魚，眼中流出笑意，“與小時候看的不太一樣，似乎你這個更好些，自己做的？”

    “當然啦?！卑⒘У?。一半一半吧，雖然魚是緋羽炸的，淀粉也是緋羽做的，但她調(diào)了醬汁，也算是松鼠桂魚的靈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