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循，我們接下來去哪里？”

    江循這幾天窩在深山里緩慢自愈，連個活人都沒見過，此時看到人間如舊，煙火氣息滿滿，心里就更安定了，徑直跑到了上次給玉邈買甜食的點(diǎn)心鋪?zhàn)樱湍托男呐帕私雮€時辰的隊(duì)，還不忘搓搓手開心地跟秦牧炫耀：“上次玉九說這家點(diǎn)心鋪?zhàn)永锏狞c(diǎn)心好吃?！?/br>
    秦牧無奈：“……小循，先照顧好自己身體啊。你傷才剛剛好呢。_(:зゝ∠)_”

    江循擺擺手：“你不懂。我先買了存?zhèn)€貨，下次見到玉九，他要是生氣，我就把這個塞給他堵他的嘴?！?/br>
    秦牧：“……”

    甜點(diǎn)鋪?zhàn)优赃吺莻€小茶館，幾個穿著厚重、客商打扮的老哥正捧著熱茶在門口看雪，拉拉雜雜地說些閑話，江循聽他們扯閑篇兒說家常，天南海北的，聽得他都替他們口干舌燥得慌，好容易輪到自己，他馬上利落地點(diǎn)了好幾樣：“云片糕，棗花糕，還有那個那個，醍醐餅?！?/br>
    店老板笑著提醒：“這位公子，我家的云片糕可甜得很。”

    江循對著手掌哈了口氣，搓了搓，眼睛笑得彎彎的：“……他喜歡吃甜的。”

    提了幾個油紙包，江循立即改道，跑到了隔壁的茶館里，點(diǎn)了一壺?zé)岵琛?/br>
    熱熱的一杯釅茶喝下去，江循感覺整個心都靜下來了。

    茶館里燒著炭，炭的質(zhì)量一般，偶爾會噼啪地炸開一塊，惹得在爐邊安歇的老貓一個激靈，抬起棕黃色的瞳孔，警惕地四下張望一番。

    因?yàn)榛┨炖?，茶館里客人不少，靠里的暖和座位都被占得差不多了，江循也不愛往人堆兒里擠，索性坐得離門近些，于是那些客商大哥們的談天又一字不落地傳到了他的耳里。

    好死不死，自己居然又做了一回主角。

    “哎，你們聽說沒有，那個秦牧，就是跟那些個修仙的鬧翻了，已經(jīng)入了魔道的那個秦牧？”

    “又是這個yin棍？說說他又干了啥？”

    江循默默地喝一口茶，裝死。

    大哥你們雖然腦補(bǔ)得略多，但是你們開心就好。

    反正自己的輝煌的約炮歷史和光榮的炮王形象都被寫成書流傳后世了，自己再如何掙扎，也只能枉加談資。

    江循這邊暗自幽怨，也不耽誤那些大哥聊八卦聊得開心。

    “就前幾天的事兒。有人說看到他從上谷跑出來了?！?/br>
    “上谷？不是那姓樂的仙家嘛？”

    “可不是，據(jù)說他跑出來的時候一身是傷，還穿著上谷男弟子的衣服呢。”

    “這又怎么了？”

    “怎么了？這還不能說明問題嘛？姓秦的相貌生得好，宜男宜女的，現(xiàn)在人都在傳，樂家的新家主是想把姓秦的收成禁臠，豢養(yǎng)起來當(dāng)個奴隸兔兒玩賞呢。”

    江循夸嚓一聲就把手里盛滿茶湯的杯子給捏炸了。

    縮在柜臺后打瞌睡的伙計聽到輕微的碎裂聲，打了個激靈猛然坐起，茫然地四下環(huán)顧，卻見地上桌上沒一個裂開的杯子，他循著聲音的來源望去，發(fā)現(xiàn)最靠近門邊兒的那位穿白色大氅的年輕公子手里捧著的杯子也是完好無損。

    ……見鬼了？

    而現(xiàn)在江循的心情才可以真正地稱之為“見鬼了”。

    ……敢情自己千防萬防的S那個M的劇情，在這兒等著自己呢？

    虧得自己這些年小心翼翼的，生怕樂禮有朝一日把自己捆起來S那個M讓自己死得很難看，原來又是坊間傳聞？

    這里到底有沒有哪個部分是站得住腳的真實(shí)情節(jié)啊？

    想到這里，江循把復(fù)原完畢的杯子湊到了自己唇邊，剛啜飲一口，就想到了件糟心事。

    自己的結(jié)局倒是一樣，最后都死了。還是被代表正義的伙伴一方的玉九一行人給弄死了。

    ……靠。

    聽了這通談話，江循的興致被敗了個干凈，匆匆把一壺茶喝凈了，街也懶得再逛，轉(zhuǎn)頭就往虎澤澗走去。

    新年的街道上一如既往地?zé)狒[，忍不住讓江循想到昔年之景。

    在奔赴西延山找到自己第二片神魂的前急日，他和玉邈、展枚、焉和等人也是在這樣一個冬日里結(jié)伴出行，恰好趕上廟會，街上人摩肩接踵，一如今日。

    不過，今日的他卻是煢煢一身。

    走出幾步開外，江循突然站住了腳步。

    他想到了一個早就被他丟棄在記憶角落的人，那個疑似神棍的蛇瞳老者。

    就是在那次出行中，江循碰到了他。

    而他對自己說，要小心和自己結(jié)伴的人，將來自己必會死于他們手中。

    他還說，實(shí)不忍見公子這般受難。

    當(dāng)時的江循并沒把他放在心上，但這句話今日想來，卻是含義無限。

    “實(shí)不忍見公子這般受難”，什么“難”？

    難不成是輪回之難？遭殺之難？困于銜蟬奴身份一百多世、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亦不得解脫之難？

    江循渾身颯颯一寒，馬上收斂起多余的心思來，加快步速，很快脫離了喧鬧的人群，漸見人煙稀少，他也不敢掉以輕心。

    這半年來他幾乎沒有一日安生，來到虎澤澗已經(jīng)五日有余，魔道、秦家、應(yīng)宜聲居然都沒有找上門來，江循自然想在此地多待上些時日，等把傷養(yǎng)好，再去找應(yīng)宜聲談一談神魂的事情。

    當(dāng)然，這次他絕對要先把悟仙山給炸了。

    沿著山巖攀登上去的一路上，江循沒再說話，秦牧有點(diǎn)擔(dān)心，就想找點(diǎn)兒話題跟江循談?wù)劊骸靶⊙?，我總覺得那個釋迦法陣怪怪的?！?/br>
    江循口中哈出朦朧的白氣，隨口道：“哪里怪啊？”

    秦牧噎了片刻，才弱弱低聲道：“……我也說不上來，只是……”

    ——只是他對江循的身體還算

    了解，向來江循受任何傷，只要自己愿意便能很快痊愈，沒有一次是像釋迦法陣一樣，被反傷了卻硬是耽擱了這么久才好轉(zhuǎn)起來。

    應(yīng)宜聲的法力雖說源自于銜蟬奴的神魂，但是……以前小循自己割破手腕替他人療傷時，不也是很快就痊愈了嗎？

    那個法陣……真的安全嗎？

    猶猶豫豫地表達(dá)了自己的擔(dān)憂后，秦牧正怕自己多嘴會惹得江循生氣，就感覺江循的左手甚是親昵地拂過了自己所在右手的指尖，像是在安撫不安的小寵物。

    江循笑瞇瞇地看著自己的右手道：“玉九說安全，就一定安全?！?/br>
    秦牧失笑：“好好，安全。”

    不知不覺間，江循又來到了那片小樹林，沒想到剛走出兩步開外，他就察覺到了一股靈力的異常流動。

    幾乎是在不祥預(yù)感滋生的瞬間，陰陽的傘柄就握在了江循的掌心間，砰地一聲在他身前綻開，化為翼盾。

    但是，當(dāng)江循看到那流光溢彩青光熠熠的傘骨時，便收斂起了一切的戒心。

    他把傘舉回頭頂，果然在不遠(yuǎn)處看到了那個長身玉立的頎長身影。

    江循發(fā)自內(nèi)心地一笑，打著傘快步朝那個身影走去。輕捷的腳步聲震動了林梢，從樹枝上彈落的殘雪打在陰陽傘面上，發(fā)出悅耳潔凈的刷刷簌簌的聲響。

    可是，在走到離玉邈僅十步之遙的地方時，江循站住了腳步。

    ……他無法再往前前進(jìn)分毫了。

    七道熟悉的光流絲線激射而來，交錯著釘穿了他身上的幾處大xue，把他拉扯著拽向清朗的雪空之中，定格在半空中。

    噗嗤，噗嗤，噗嗤。

    光流絲線滋生出無數(shù)細(xì)小的枝丫，蔓延入江循的經(jīng)脈當(dāng)中，江循只忍耐了片刻，就發(fā)出了撕心裂肺的慘叫。

    幾日前，在悟仙山中，僅僅是一縷靈力被釘死，江循便遭了滅頂之痛。

    現(xiàn)如今，他全身的靈力在一瞬間被鎖了個死緊。

    但他的慘叫卻并不是僅僅是因?yàn)榇┩阜胃膭⊥础?/br>
    一股奇異的剝離感從他的右手傳來，自己的右手像是變成了一只手套，有人想要把里面填塞的東西硬生生抽出來，只留給他一具空蕩蕩的rou囊。

    釋迦法陣……

    這雪地下埋著一個釋迦法陣……

    而釋迦法陣的開端，就是要……要把秦牧從他身體中分離出去……

    第112章 七日（七）

    剛才還在安慰他的秦牧不受控制被朝外拉扯而去, 江循下了死力想要留住秦牧, 可他體內(nèi)如海洋般澎湃的靈力已經(jīng)消失殆盡, 只余一縷水上浮萍，飄飄蕩蕩，氣若游絲。

    他用僅能cao縱的這縷可憐的靈力, 糾纏牽絆住了秦牧的魂魄。

    江循竭力睜大了雙眼，看向玉邈，想確認(rèn)他是假的, 是應(yīng)宜聲偽裝的, 是魔道之人偽裝的……

    但是他卻清清楚楚地聽到了玉邈的聲音：“……放開?！?/br>
    江循怔愣了許久。

    ……真的……是玉邈??？……

    他還沒有死心，即使在悟仙山體驗(yàn)過的聲道堵塞感再度襲來, 讓他每說一個字都如吞吐刀片，他的眼里還是閃出了喜悅的光芒, 一字字力保自己說得清晰明白：“你找到讓阿牧活下來的方法了，對嗎？”

    玉邈沒有回答。

    ……但玉邈同時也做出了回答。

    江循眼里的希望就像是被一潭黑水吞沒了進(jìn)去, 所有的希冀終于變成一丸黑水銀，死黑無瀾。

    只在一個小小的停頓過后，他就瘋狂地掙扎起來, 在他掙扎間, 大片大片的靈力倒刺楔入他的血管，刮破他的肺腑，他也不肯停下，用泛著血的聲音竭力嘶喊：“玉邈！玉觀清！你答應(yīng)過我的！你明明答應(yīng)過我的！”

    “循哥！”

    一聲帶著哭腔的呼喊聲讓江循安靜了下來。

    他懸在空中，俯首看向從不遠(yuǎn)處的林木后閃出的秦秋, 她用那樣絕望悲傷的目光盯著自己，口中發(fā)出低低的喃語：“……循哥，放手好不好？”

    江循渾身僵硬，他想說什么，他想提醒秦秋，秦牧是你哥哥，還魂陣只能保他三日壽命。三日之后，天上人間，生前死后，奈何橋畔，茫茫天涯，從此再無相見的可能。

    但是話到嘴邊，江循卻什么都說不出來了。

    ……她還會不清楚，秦牧是疼她愛她的兄長嗎？

    她太清楚了。

    而她出現(xiàn)在這里，就是接受了，認(rèn)命了，不打算再做任何反抗了。

    ……

    ……我不放手，我不認(rèn)命！

    紅楓林里的事情，紅楓林里的無能為力，絕不會再發(fā)生第二次……

    但是，秦牧在遠(yuǎn)離他，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遠(yuǎn)離他，而且不是因?yàn)殛嚪ū旧?，而是秦牧自己在用他僅剩的靈力，切割著江循與他之間僅有的那一脈聯(lián)系。

    江循顫抖著，口中呼出的白氣都是顫抖的。

    他不能想象今后沒有人在夜里同他說話，他不能想象那個一直啰嗦著嘮叨著心靈雞湯的人就這么消失掉，他不能想象三日之后的秦牧在他眼前化為飛灰的場景。

    他想都不要想！

    ……可是，身不由己。

    一線牽絆著兩人的脈絡(luò)，“?！钡囊宦晱闹袛嗔眩男呐K像是硬生生被掰下了一個角，短暫的麻木過后，劇烈到讓人難以承受的痛在他的胸腔里炸裂開來。

    他耳畔飄過了最后一句話。

    來自秦牧的最后一句話。

    “小循……我走了，不要怕。”

    江循猛然捏緊了右手，那里卻空得像是他此刻的心，被一陣大風(fēng)呼啦啦刮過去，帶走了內(nèi)臟，骨骼，血rou，只剩下一具蟬蛻一樣的空殼。

    他空殼一樣的表情或許是嚇到了秦秋，小

    家伙仰著臉，看向江循，渾身發(fā)顫，口中不住重復(fù)：“循哥，很快就好了，很快就不疼了，不會再疼了……”

    這些話榨干了她幾乎全部的精血，她很快力竭，倒在了另一個人懷里，輕聲啜泣起來。

    扶住秦秋的是紀(jì)云霰。

    江循的眼前被絢爛的光影覆蓋，層層疊疊，像是被弄亂打翻的油彩，幻境爛漫，但他依然一一辨明了林間閃現(xiàn)而出的人影。

    玉邈。秦秋。展枚。展懿、樂禮。紀(jì)云霰。

    ……還有宮異。

    看到這些人，江循因?yàn)樘弁炊煦绲乃悸吠蝗幌袷钦业搅艘粋€集中的爆發(fā)點(diǎn)。

    他的瞳孔陡然放大了。

    他記起了很多事情，發(fā)現(xiàn)了很多事情，也想通了很多事情。

    ——為什么他會輪回一百三十二世仍不得解脫？

    ——明明第一世的江循已經(jīng)找齊了所有的神魂碎片，恢復(fù)了銜蟬奴的神身，為什么還是會死？

    眼前看到的七人，讓江循終于想明白，什么是躲不過的宿命。

    ……能讓他連續(xù)一百三十二世都躲不過的宿命。

    在一開始，自己在全無前世記憶的情況下進(jìn)入，在曜云門中慢慢接受這個世界的設(shè)定，慢慢熟悉，慢慢成長，最終與那些人締下深刻的關(guān)系。

    ——每一世都是這樣。

    自己的身份本就是假的。應(yīng)宜聲為了獲取自己的rou囊，等自己長到與應(yīng)宜歌同歲時，便會向秦道元托夢，自己的身份會被揭破。

    ——每一世都是這樣。

    自己被玉九護(hù)了一百多世，當(dāng)然，也給東山帶來了一百多世的麻煩。愛子如命卻蒙受喪子陰影的秦道元不會放過自己，也不會放過東山。其結(jié)果，必然是自己為了不拖累東山眾人，從東山逃離。

    ——每一世都是這樣。

    事情鬧得這樣大，仙界不可能一點(diǎn)兒消息都得不到，因此，不管玉邈有沒有把自己是銜蟬奴的事情稟告仙界，仙界都會知曉自己的真實(shí)身份。

    ——每一世都是這樣。

    一旦自己的銜蟬奴身份為仙界所知曉，仙界便絕不肯讓這股無法掌控的力量繼續(xù)在人間游蕩。且?guī)讉€重要的修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