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貓蛋悄咪咪看了一圈，“沒有哦哥哥?！?/br>
    可走了兩步，她也發(fā)現(xiàn)了，應(yīng)該是來自右后方，兄妹倆對視一眼，一個從后面抄過去，一個去前面堵，動作配合之默契，可不就把房家叔侄倆給堵到了嗎？

    鐵蛋冷著臉：“為啥偷看我們？”自從那年meimei被拐后，他每次單獨帶meimei出門就特別警惕，總覺著偷看他們的都是不懷好意的。

    其實說起來也是好笑，鐵蛋雖然腦袋瓜子聰明，但好像不怎么記得住人臉，房平西來過幾次恰巧都遇上他不在，可房明朝那是前不久才來過的，他當(dāng)時帶著小華幾個大院“野孩子”還敵視過這個“學(xué)院派”的。

    小貓蛋倒是還記得這個好看的明朝哥哥，忙拉住哥哥：“這是明朝哥哥呀，來過我們家做客的呀?！?/br>
    這么一說，其實鐵蛋已經(jīng)想起來了，但嘴上還是很硬：“哼，啥明朝唐朝宋朝的。“

    “安文野也來了，你媽帶你來的嗎？“房平西笑著摸了摸她腦袋，“你爸是不是又半個月不著家了？”

    小貓蛋脫口而出：“兩天，不是半個月。”

    房平西和侄子對視一眼，嘿，這小丫頭跟她爸一樣較真啊，思路居然還很清晰?！澳阒腊雮€月是幾天嗎？”

    小貓蛋猶豫一下，“叔叔這個問題我不好回答，你是說哪個月的半個月？一月的半個月是十五天半，二月的半個月得看是哪一年，三月的半個月是十五天?！?/br>
    房平西目瞪狗呆：“誰給你說的？”

    小貓蛋云淡風(fēng)輕道：“我們家有日歷呀?！?/br>
    房明朝驚訝極了：“你自己發(fā)現(xiàn)的規(guī)律？”

    小貓蛋很誠實：“我數(shù)過喲，今年跟去年不一樣，問我mama，我mama告訴我噠！”家里任何一件可以數(shù)數(shù)的東西，她都要數(shù)來數(shù)去，正數(shù)倒數(shù)，就連她爸爸那一墻的書本，她也如數(shù)家珍。

    安然站在不遠(yuǎn)處，心里是又欣慰又焦慮，她閨女總是能發(fā)現(xiàn)很多別的孩子甚至大人都發(fā)現(xiàn)不了的小事情。一開始是無關(guān)緊要的小事情，可她越問越多，能刨根問底揪出幾十個關(guān)聯(lián)問題，到最后或許已經(jīng)不是關(guān)聯(lián)的了，那是只有孩子爸才能回答得了的問題……這樣的孩子，她應(yīng)該怎么給她啟蒙和引導(dǎo)呢？

    “那你會做加減乘除嗎？”房明朝好奇極了，他順手拿起書架上一本印著紅五角星和領(lǐng)導(dǎo)人頭像的《算術(shù)》書，隨意翻開幾頁，念道：“2加3等于多少？”

    “5，我還知道12加13呢，等于25?！?/br>
    房明朝眼睛瞪大，很隨機的在心里想了個他自認(rèn)為比較難的，計算量比較大的，“那67加123呢？”其實也不抱希望，因為連他說出口后都暫時不知道答案。

    “190。”

    房明朝眼睛瞪圓了，不信邪，畢竟他也就是跟鐵蛋一樣的年紀(jì)，正在學(xué)的內(nèi)容也差不多，借了支筆和草稿紙，在那兒列豎式，逢十進一，再進一，個十百千……等看到結(jié)果的時候，他一副見鬼的表情。

    房平西歪過腦袋看了一眼，也難掩驚詫，“安然同志你這閨女是真得宋工真?zhèn)髁税??！?/br>
    安然趕緊把小丫頭的手牽上，“再夸她就該驕傲了，你們問的剛好是她今兒早上背過的，她哥作業(yè)里就有這幾個題，是不是呀？”

    小貓蛋和鐵蛋對視一眼，都知道m(xù)ama（小姨）要讓他們說謊，忙乖乖點頭：“別考我啦，我不會，我啥也不會只會干飯?！毙∈忠粩?。

    第63章 三更合一

    一直到國慶節(jié)后, 宋致遠(yuǎn)才有時間回家過夜，安然本來要跟他商量安文野教育問題的，一忙就給忘了, 等他回來又想不起了, 倒是他給帶回個好消息。

    “啥？你們又要出去？去哪兒？去多久啊？”安然掩飾住心內(nèi)一點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失望, 省得他問一句回幾個字，干脆一口氣甩出所有問題。

    她告訴自己, 不是自己矯情，1975年前面十個月，他就只在家待過十次不到，過夜也就五次, 其他五次都是跟她說說話, 看看閨女, 頂多吃頓飯就沒影兒了。

    “嗯，我們要去北邊沙漠, 可能要一個月吧。”宋致遠(yuǎn)倒是興致高昂, 沒發(fā)現(xiàn)她的失落, 用他幾乎沒有過的興奮語氣說：“如果試飛成功，我們就成功了?！?/br>
    安然那微不足道的失落瞬間退去, 心頭立馬被巨大的喜悅給充滿，“真的嗎？”

    “嗯?！彼沃逻h(yuǎn)激動地握住她的手，摩挲著手心有點發(fā)硬的繭子, 他記得四年前兩個人經(jīng)介紹認(rèn)識, 第一次跟她握手的時候，不是這個樣子。

    那時候她的手，就跟小貓蛋的差不多，軟。

    “辛苦你了。”

    安然沒想到他忽然說這種話, 心里受用的同時，面上還是很嫌棄：“咦……rou麻死了，啥時候出發(fā)？我給你收拾行李。”

    “為免夜長夢多，今晚就走，不用收拾了?！?/br>
    這么急啊，安然還以為怎么說回來也能過個夜，能跟孩子說說話，“怎么走，是你們自個兒開車去，還是……”

    “天黑以后，軍區(qū)房平東會派車來，他們先走，我押車墊后?！?/br>
    安然還能說什么呢？只能說祝他們一路順風(fēng)，這次要成了，真的對國家來說就是多了一個護身符。當(dāng)然，國家不可能就靠他們制造“護身符”，這只是眾多“護身符”之一，但這種事，但凡是能有幸參與的，都是幸運，三代人的幸運。

    看他眼神往樓上瞟，安然知道他是想閨女了，“你先吃東西，我去看看小野醒沒?！?/br>
    臥室里，小貓蛋睡得正香，薄被只蓋著圓溜溜的小肚子，小胖腿和胳膊都露在外面，可饒是如此，也依然熱得滿頭大汗，小臉紅撲撲的。為了圖方便，安然給她做的是無袖睡裙，白棉布特別軟，就是會皺，總是一動就縮到肚子以上，一團的團著。

    安然輕輕給她擦汗，把裙子拉下來，“小貓蛋?！?/br>
    “我寶?！?/br>
    “小野?！?/br>
    “安文野?！?/br>
    她就這么幾個稱呼換著叫，小姑娘雖然沒出聲，但眼皮顫動，安然輕輕刮了刮她鼻子：“醒了就起來吧安文野，你爸爸回來啦?！?/br>
    話音一落，小丫頭的猛地掀開被窩，“我爸爸在哪里鴨？”眼睛亮得像兩顆圓形的星星。

    “樓底下?！卑踩唤o她穿上一個小外套，她就蹦跶下去，“爸爸！爸爸！”

    宋致遠(yuǎn)回頭，就被一個小炸彈沖進懷里，趕緊托著她屁股抱住，“小心點?！?/br>
    她像一只嗷嗷待哺的小燕子，快樂的撲進老燕子的懷抱，他就是那只常年不在窩里但回來就少不了cao心的老燕子，“怎么只穿這么點，當(dāng)心感冒。”

    “小野不怕冷啊爸爸，你忘了嗎？”

    宋致遠(yuǎn)笑笑，用腦袋去頂她的腦門，頂?shù)盟翱┲┲ā毙Σ煌?。小丫頭有勝負(fù)心了，爸爸要是沒拱過她，代表著“力氣”沒她大，她就特開心。要是把她頂?shù)眠B連后退，她就會咬著小米牙，“惡狠狠”地反擊，要是還輸了的話，她也不會生氣，就纏著爸爸再來一次。

    宋致遠(yuǎn)一開始不知道可以寓教于樂，每次都把她拱得嗷嗷叫，鬧著不跟他玩了，爸爸一點兒也不好玩！

    多虧妻子，他才能跟孩子愉快相處。想到這兒，宋致遠(yuǎn)又愧疚地看了妻子一眼，辛苦她了。

    “貓貓，好好聽mama的話?！彼麕缀跏怯妹畹恼Z氣說著最溫馨的話。

    “你的貓貓超聽話，每天都聽mama的話?！?/br>
    宋致遠(yuǎn)又拱了拱她的額頭，“貓貓?！?/br>
    安然在一邊看著，是又rou麻，又有點難過，這一去就不知道多久才能回來，別人家的爸爸哪怕再加班，再晚，至少是每天都在的。這也太考驗三歲半的小貓蛋了，等爸爸回來她還記得他們這些曾經(jīng)的快樂嗎？跟他會生疏嗎？

    安然不忍心想，她能做的，無非就是每天多在海子跟前提提這個爸爸，給他刷點存在感。

    ＊＊＊

    時間進入十一月，安然的工作也逐漸上手了。女工處的工作其實比二分廠好做，因為歸口很清楚，也很單純，就是婦女職工權(quán)益這一塊，打交道的主要是婦女同志，不用她出手，手底下的幾名干事各有各的能耐。

    除了第一天認(rèn)識的楊芳芳和李菊花，其他三人都是上了點年紀(jì)的中年婦女，有一定工作能力，不像以前的陳媛媛需要手把手從頭教起。

    而安然自然也樂得輕松，這邊工資比二分廠高五塊，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月收入六十塊的女干部了……當(dāng)然，宋致遠(yuǎn)的已經(jīng)漲到一百了，702每個月還額外的發(fā)六十塊的勞保補貼，小家庭一個月雷打不動有220塊收入，其實已經(jīng)屬于高收入家庭了。

    但他們家伙食好，在吃穿上從來不短孩子，各種罐頭餅干和糖果是經(jīng)常買的，票用光了就去黑市淘換，更別說rou蛋奶和水果從來沒斷過，所以每個月還是得花五六十塊的固定花銷。

    安然再時不時給實驗室送幾頓吃的，一送就是三十人的份，一個月能用于儲蓄的錢也就一百二左右，比上不足，但比下又不錯。

    天氣一冷，安然在辦公室也坐不住，剛把手頭文件看完，準(zhǔn)備灌杯開水捂捂手，賀林華進來了。

    “安主任在忙？”賀林華今兒穿著一身藍(lán)色的干部裝，不知道是里頭毛衣太薄還是怎么著，顯得整個人很單薄。

    “剛忙完，賀主席快進來，我給您來杯開水？”

    “成。”賀林華冷得跺腳，但不搓手，因為……

    安然不好意思看向她的手，只在雙手遞過白色搪瓷茶杯的時候瞟了一眼，那是一雙殘缺的手：左手只剩大小拇指，右手的小拇指只有小半截。

    其實她剛來的時候就聽說了，賀林華在木材加工廠的時候為了挽留工友生命，被切割機切成三級傷殘。她舍己為人的奉獻精神得到了中央和省市各級的表揚，還曾經(jīng)被評為石蘭省的婦女勞動模范，曾經(jīng)上過京市，見過領(lǐng)導(dǎo)人的。

    但她平時從不宣揚自己的殘疾人身份和光榮事跡，經(jīng)常把左手插兜里，第一次開會的時候也是雙手插兜，安然還真沒發(fā)現(xiàn)。

    現(xiàn)在她接過茶缸的時候，安然一眼看去，還是被那齊刷刷的連根沒了的半個手掌給驚到，斷的地方還是紫紅色的，像灌香腸扎起來的口，皺巴巴的……怎么說，安然即使有心理準(zhǔn)備，也被嚇了一跳。

    可能是她視線停留的時間太長，賀林華把茶缸子放下，手縮回衣服兜里。

    安然愧疚極了，自己真是失禮了?！皩Σ黄穑瑒偛拍f什么事來著？”

    “這不，天也冷，市里給咱們撥了點經(jīng)費，我們研究過，決定劃撥一部分到女工處，你計劃一下做個慰問活動?！?/br>
    安然當(dāng)即打起精神：“好的，不過主席，女工處的經(jīng)費大概能有多少？有沒有限定是怎么花的？對慰問對象有沒有什么要求？”

    賀林華一聽，這就是真想要做事的，不像其他幾個部門的，她挨個告知此事，人家嘴上“好好好”的答應(yīng)著，家常跟她拉著，拉完也就下班了，接下來會不會做呢？不得而知。

    她坐安然對面，再次把手從兜里掏出來，用一個半手掌笨拙地抱起茶缸子，舒服得喟嘆出聲：“唉，這天兒真是越來越冷了，咱們市這么多基層單位，也不知道多少女工連雙棉襪也沒得穿?！?/br>
    安然看她動作困難，其實很想幫忙直接把杯子塞她“手”里，可又怕冒犯了她。

    “可不是？”襪子手套圍巾和帽子，這是這個年代婦女們冬天最需要的東西，幾乎除了吃飯睡覺之外最剛的剛需。安然發(fā)現(xiàn)最近大院里的婦女們都忙著補襪子，那是去年穿過一個冬天的，腳后跟兒已經(jīng)沒了。但好在的是二分廠這兩年效益不錯，待遇要比其它廠子強多了，婦女們倒不是窮到?jīng)]襪子穿，主要還是舍不得，沒看孩子們一個個穿的都是新棉襖新棉襪嘛？還有的已經(jīng)穿上壯了棉花的小靴子。

    “安主任你們計劃一下，經(jīng)費大概有八千塊，我讓會計給你們撥一千五，成嗎？”

    既然是商量，那就要討價還價，畢竟誰都不會嫌錢多不是？笑著道：“賀姐您看，咱們市基層工會這么多，又是大冬天的，多五角錢就是多一雙襪子，能不能再加點兒？”

    “哎呀你這人，怎么還討價還價呢，行行行，那就兩千塊，不能再多了?！辟R林華生怕她扒拉著不放，趕緊起身幾大口喝完缸子里的水，立馬就要走人。

    安然哈哈一笑，賀林華其實還挺好玩的，實干派，還是給她撥錢的實干派，安然很喜歡。“賀姐慢走不送?！?/br>
    兩千塊錢，那真是不少了，畢竟這年頭老百姓沒錢，政府也沒錢啊，能給女工處兩千塊已經(jīng)相當(dāng)不錯了。攏共八千，她這里要走了兩千，剩下幾個部門就是僧多粥少了，為了確保經(jīng)費能迅速到位，當(dāng)天下午，安然就叫上楊芳芳和李菊花出去調(diào)研，剩下三人因為年紀(jì)略長，出外勤的事不愛干，安然也就不叫她們了，留守辦公室做一下日常工作也行。

    “今兒咱們要去哪兒調(diào)研啊安主任？”楊芳芳才二十八九，但也比安然大。

    “你們就叫我小安吧，咱們六個人就是并肩作戰(zhàn)的姐妹，姐妹之間沒有主任不主任的?！卑踩恍χf，她確實是從不擺領(lǐng)導(dǎo)架子，大家聊閑她也會參與，帶幾個水果啥的來也會分享，誰有事先走一會兒，只要把工作安排好，她都不會為難。這里面的婦女誰不是拖家?guī)Э?，家里有個啥都得趕緊回去處理。

    楊芳芳和李菊花對視一眼：“行，那我們以后就叫你小安，你也直接叫我們名字就是?！?/br>
    “好嘞，芳芳姐，菊花姐，今天咱們?nèi)ツ膬?，你們說了算?！?/br>
    “那要不去棉織廠？”

    “不行不行，棉織廠工資高，平時還有點福利，不算窮。”既然要慰問調(diào)研，那肯定得挑窮的啊。

    “那去醬油廠？醬油廠工資低，福利也不好?！崩罹栈ㄇ那目戳税踩灰谎?，“我聽說他們普通工人一個月才三十塊，車間還特別熱，特別臭?！比畨K，那都是三年前的工資水平了，現(xiàn)在哪個單位還有這么低的？

    安然想了想，醬油是用黃豆釀造的，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原料，反正光黃豆來說的話，發(fā)酵后蛋白質(zhì)的臭味特別明顯，隔著老遠(yuǎn)都能聞見，而且一臭就是一整天，對工人來說確實是個不小的考驗，“行，那就去醬油廠?！?/br>
    陽城市醬油廠雖然也掛著“陽城市”名頭，但距離市區(qū)有十幾公里，她們都有自行車，跨上去騎著就能走。

    一路上西北風(fēng)呼啦呼啦的刮臉上，安然不敢說話，因為一張嘴那風(fēng)就往肚子里鉆，好容易憋到醬油廠門口，遠(yuǎn)遠(yuǎn)的就聞見一股濃郁的醬油味，仿佛連空氣都是棕褐色的。這玩意兒在孩子們眼里是稀罕東西，隨便滴幾滴拌著飯就夠美味的，可在天天做飯的家庭婦女鼻子里，那就是一股熟悉的嗆得拉煙的咸味兒。

    不敢想象工人們天天在這一堆醬油味里是怎么堅持十年如一日工作的。

    醬油廠要說福利吧，也不是完全沒有，畢竟醬油分兩種，一種是瓶裝的，半斤一瓶，一種是散裝的，大缸裝著，老百姓們自個兒拎著瓶子去想稱多少稱多少。包裝車間總有殘次品，工人們拎回家就是福利，而大缸散裝的那更容易，每個月發(fā)個兩斤三斤的，自家也吃不完，賣又不值幾個錢，就送人唄，送人有面子。

    可在吃飯都成問題的時候，面子就是個不值錢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