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聽風(fēng)靠在車窗上，低頭掃了眼手機。

    消息提示一條接一條地蹦出來，她卻沒有心情去點開，最終只是無動于衷地看著未讀數(shù)量飛快地增長。

    不用看都知道八成都是來問她和程觀月之間發(fā)生了什么事的。

    其實也沒發(fā)生什么事。

    她們之間的關(guān)系本就岌岌可危，從小到大就沒有看順眼過彼此的時刻。

    有時候可能只是因為衣服顏色稍亮了一些，就能引發(fā)成爭吵冷戰(zhàn)的導(dǎo)|火|索。

    葉聽風(fēng)不像程觀月那么會惺惺作態(tài)，看到消息倒盡了胃口，便不看不回，將手機倒扣到座椅上，撐著下巴望著窗外發(fā)呆。

    陌生的城市街道干凈整潔，來往的行人也很少，或許是因為這邊位置偏僻。

    正想著，余光掃到前面一輛車在酒吧門口停下來，穿著藏青色大衣的年輕女人匆匆下了車，直奔著酒吧大門而去。

    葉聽風(fēng)只是無聊之下多看了一眼，就不由怔在原地。

    那個女人停在酒吧門口低頭看手機的時候，她也下意識舉起手機，對著那人的側(cè)臉拍了一張照。

    等到葉聽風(fēng)想起來降下車窗的時候，她已經(jīng)拉開門進了酒吧。

    葉聽風(fēng)盯著照片上的側(cè)臉出了神。

    是自己的錯覺嗎？

    亦或只是長得相似？

    畢竟隔了一段距離，看不真切臉，又過去這么多年的時間，那個人還會是記憶中的模樣嗎？

    窗外的冷風(fēng)吹進來，前面的司機哆嗦了一下，小聲提醒道：葉老師，關(guān)一下窗吧。

    抱歉。葉聽風(fēng)回過神，最后看了眼空蕩蕩的酒吧門口，關(guān)上了車窗。

    心上涌動的熱血漸漸冷卻下來。

    但等葉聽風(fēng)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她已經(jīng)下意識將照片發(fā)了出去。

    她跟高中時代的朋友還保持著聯(lián)系，發(fā)出去也是私人的賬號，第一個就是高中時的好友。

    好友大概不忙，很快發(fā)來回復(fù)。

    [10：？？？]

    [10：你碰到季學(xué)姐了？]

    [10：不對啊，你不是說去C市了嗎，學(xué)姐也在C市？]

    葉聽風(fēng)心頭一動，沒意識到自己打字的時候指尖都在顫抖。

    她打了一大段字，最后又挨個刪掉，只剩下了一句。

    [葉：你覺得像她嗎？]

    [10：??？]

    [10：不就是她嗎？]

    [10：我記得上次看到周學(xué)姐的朋友圈發(fā)的照片里，季學(xué)姐就穿的這一身啊]

    [10：[截圖]]

    [10：你看口袋那里的小熊都差不多，好像說是季學(xué)姐自己繡的呢]

    [葉：]

    葉聽風(fēng)一時不知道該追問好友什么時候跟季浮舟的圈子有了交集，還是該埋怨她知道對方的近況卻不告訴自己。

    或許還是要怪她自己從沒想過追問身邊的人。

    不過那都是往后靠的事情了。

    車內(nèi)忽的又躥進一股冷風(fēng)，司機轉(zhuǎn)頭一看就愣了一下：葉老師你這是

    葉聽風(fēng)已經(jīng)下了車，彎著腰跟司機說了一聲：去見一個熟人，等會兒就回來，麻煩你跟余姐說一聲。

    司機有些訝然，他看到這個一向悶著不愛說話的人此刻臉上全是笑意。

    或許連她自己都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眼底藏著無盡的歡喜與雀躍。

    是去見什么重要的人嗎？

    司機忍不住想道。

    第3章 03

    酒吧。

    季浮舟剛推門進去，就險些被里面一水的粉色和紅色亮瞎了狗眼。

    服務(wù)生站在門口迎接客人，見了孤身一人的季浮舟，朝她微微一笑，遞上了手里最后一支玫瑰：情人節(jié)快樂。

    季浮舟一邊左右張望著，一邊順口說了句謝謝，隨即匆匆忙忙走向了里側(cè)。

    汪冰綃正坐在角落里抱著杯子喝酒，桌上或立或倒地放著好幾個啤酒瓶，還有一小瓶二鍋頭，邊上壓著一張便利店的小票。

    附近的服務(wù)生見了季浮舟過來，暗暗松了一口氣，顯然先前被折磨得不輕。

    季浮舟跟服務(wù)生要了一杯檸檬水，在汪冰綃面前坐下來。

    汪冰綃已經(jīng)喝高了，面頰微紅，也沒看向來人，只是呆呆地看著季浮舟背后的墻壁。

    季浮舟往后看了一眼，粉藍色的墻壁上新貼了粉色的卡通貼紙。

    長著翅膀的丘比特張弓搭箭，對準下面一對相擁的戀人剪影，周圍還掛了一圈紅色的小彩燈，一閃一閃地照著周邊的愛心。

    一對剛進門的情侶眼睛一亮，指了指那面墻就跑過去請服務(wù)生幫他們拍照。

    季浮舟：

    難怪電話里汪冰綃哭得那么兇。

    砰

    汪冰綃用力將杯子砸到桌上，滿臉的怒氣，在余光瞥見桌上的玫瑰之后，頓時又通通化成了委屈，她眼睛一紅，又開始啪嗒啪嗒地掉眼淚。

    舟舟。汪冰綃委屈巴巴地叫了一聲，然后就開始一邊抽泣一邊罵她的男朋友。

    從她斷斷續(xù)續(xù)的敘述之中，季浮舟終于明白了前因后果。

    汪冰綃跟她男朋友算是青梅竹馬，也就大學(xué)四年去了不同的城市便斷了聯(lián)系，快畢業(yè)的時候在高中同學(xué)聚會上重逢，畢業(yè)后都回到了家鄉(xiāng)工作，交往至今已經(jīng)四年多，眼瞧著就要開始談婚論嫁了。

    周圍的朋友也時常打趣他們，也有人私下跟汪冰綃說她男朋友準備情人節(jié)跟她求婚。

    汪冰綃嘴上不說，但誰都知道她其實也很期待。

    所以她才偷偷從會議上提前溜走，生怕遲到。

    誰知道到了約好的地點之后，她在寒風(fēng)里等了半個多小時都沒見到男友。

    打電話關(guān)機，汪冰綃擔(dān)心他出什么事，正想去他公司看看，就有人給她發(fā)了張照片，是她男朋友和一個女人的合照。

    女人小腹微微隆起，一手抱著肚子，一手挽著她男朋友的手臂，一副親親熱熱的模樣。

    背景是一家婦產(chǎn)科醫(yī)院。

    汪冰綃本以為是什么誤會，特意去了照片上的位置，卻正好看到男朋友陪著那個女人進醫(yī)院。

    我一開始還以為他是見義勇為去做好事了，結(jié)果那個女人一口一個老公的叫，那個王八蛋竟然一次反駁都沒有！汪冰綃說著又忍不住拍了下桌子，一邊咕咚咕咚地往下灌啤酒，明明看到我了還跟做賊一樣故意躲開！王八蛋！老娘當(dāng)時就上去一巴掌，直接把他給甩了！

    汪冰綃止住了眼淚，越說火氣越大，最后就只剩下惱火了。

    他同事還告訴我那是他部門里新進的女同事，跟他眉來眼去不知道多久了，就我被蒙在鼓里。

    我可去他媽的衛(wèi)宴成！汪冰綃一邊咒罵著前男友，一邊胡亂地抹著眼角的淚，卻止不住。

    季浮舟跟汪冰綃是大學(xué)室友，同學(xué)四年沒聽汪冰綃爆過一句粗口，也僅有兩次當(dāng)著別人的面哭，一次是前男友跟她表白并說去她所在的城市工作，另一次就是畢業(yè)和舍友告別的時候了。

    汪冰綃跟她前男友這一路走來，季浮舟也是看在眼里的，她是真的動了情。

    倒是她前男友更加深藏不露，看著溫柔體貼，沒想到竟是這樣的人。

    季浮舟把那一瓶白酒奪下來，將自己沒喝的那杯檸檬水推過去。

    汪冰綃已經(jīng)喝糊涂了，根本沒注意到，抓著杯子就咕咚咕咚往下灌，然后沉默著流淚。

    等到她發(fā)xiele一通，情緒平復(fù)了一些，季浮舟才稍稍活動了一下指節(jié)，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道：我?guī)湍闳プ崴活D，至于那個女人等她生完孩子再說。

    她不打孕婦。

    季浮舟說得平靜，就好像在說我去樓下扔個垃圾這么簡單的事情。

    汪冰綃卻被嚇得酒都醒了一半。

    她猛地撲過去按住了季浮舟的手，慌張地勸阻道：冷靜?。?/br>
    倒不是她擔(dān)心季浮舟把前男友打壞了她自己都恨不得上去踹兩腳。

    只是一般人的揍跟季浮舟的揍不能同日而語。

    大學(xué)時某個猥|褻|犯夜半闖進女寢室結(jié)果被季浮舟揍到主動報警求助的輝煌歷史還歷歷在目。

    警察趕到的時候，那個犯人已經(jīng)出氣多進氣少了。

    而季浮舟說：我已經(jīng)留手了。

    隨后她又補充道：這種事我有分寸，肯定不會真的打死他的。

    全然沒意識到后面這句話聽起來更顯得可怕了。

    季浮舟經(jīng)此一戰(zhàn)成名，即便平時看起來只是個平平常常脾氣好到從不跟人吵架甚至有些咸魚的柔弱少女，也不能阻礙她成為一代校園傳奇。

    那時候猥|褻|犯畢竟是真對女學(xué)生動手動腳了，季浮舟還能算見義勇為正當(dāng)防衛(wèi)，如今汪冰綃前男友劈腿說到底只是道德問題，萬一季浮舟一個不留神說不準反倒會牽連到自己。

    汪冰綃用力抓住季浮舟的手，認真地說道：為了一個人渣，不值得。還臟了你的手。

    男人沒了可以再找，她可不能讓好友為了自己而受到牽連。

    汪冰綃這么一驚嚇，早把那些委屈酸楚拋到了腦后，腦子里只剩下了人渣不值得幾個大字。

    季浮舟反倒有些哭笑不得。

    也不知道當(dāng)年的傳聞把她妖魔化到了什么地步，就連好友都把她當(dāng)成了會被暴力沖動支配的人。

    明明自從高中畢業(yè)之后她也只跟人動過那么一次手，還是在對方違|法|犯|罪的情況下。

    但汪冰綃是好意，季浮舟便沒有過多解釋。

    如果以后有需要的話，可以隨時開口。季浮舟玩笑道。

    汪冰綃連連點頭，把最后一口檸檬水灌下去，漸漸平靜了下來。

    季浮舟見她安靜下來，知道她發(fā)泄夠了，伸手叫來服務(wù)生結(jié)賬，一邊對汪冰綃說道：我送你回家吧，去你爸媽那兒還是

    她頓了頓，今天來了這么一出，汪冰綃肯定不會回她和男友所租的公寓了。

    汪冰綃搖了搖頭，揉了揉紅腫的眼睛：今天不能回我爸媽那兒，我怕他們擔(dān)心。我能不能去你那兒住一晚？

    她說的有些忐忑，雖說是從大學(xué)時代起的好友，也知道好友很好說話，但季浮舟仿佛天生自帶著一股距離感，除了剛搬家那陣，她還沒去過季浮舟家。

    季浮舟沒拒絕：可以啊，不過客房有點亂，可能要稍微收拾一下?；厝サ穆飞显偃コ匈I個牙刷毛巾之類的吧，我一個人住，家里沒有備用的。

    汪冰綃松了口氣。

    兩人起身準備離開，桌上那支玫瑰被季浮舟順手遞到汪冰綃面前。

    雖然是借花獻佛，不過也算是今天的補償吧。季浮舟說道，單身快樂。

    汪冰綃怔了怔，終于露出今天晚上第一個笑臉，接過玫瑰說了聲：謝謝。

    喝醉酒的人有些站立不穩(wěn)，季浮舟在旁邊伸手扶了她一把。

    走到門口的時候，季浮舟忽的停住腳步，扭回頭張望了一眼。

    好像有什么人在看她們。

    但并不帶惡意。

    汪冰綃問了一聲：怎么了？

    季浮舟搖了搖頭：沒什么，可能是我的錯覺吧。

    余光里掃見一個穿著一身黑的身影站在大門那一側(cè)的角落里，側(cè)臉被劉海和圍巾擋著，看不真切。

    季浮舟的目光滑了過去，并沒有在意。

    酒吧外。

    司機在暖氣里昏昏欲睡，直到旁邊的車門被打開，他忽的驚醒過來。

    正前方一輛出租車停在路邊，兩個從酒吧里走出來的女客人上了車，很快車就開遠了。

    司機揉了揉自己的后頸，轉(zhuǎn)過頭去，就見經(jīng)紀人哆嗦著上了車，正對著車內(nèi)的出風(fēng)口暖手。

    外面只套了一件厚風(fēng)衣的余姐有些錯估了C市的天氣，跟把自己裹成球的葉聽風(fēng)形成了兩個極端。

    不是說C市的平均氣溫比A市高嗎，怎么感覺比A市還冷。還是聽風(fēng)有先見之明?；仡^提醒我跟觀月提一聲，讓她多穿點過來。

    C市一月底到二月中旬是最冷的，也就冷這半個月，到月底氣溫就開始回升了。作為本地人的司機答道，程老師不是說到三月才過來嗎，那時候就很暖和了。

    余姐點了點頭，回頭看了一眼才驚覺有些不對：聽風(fēng)呢？

    葉聽風(fēng)平時不愛說話，隨便坐在哪兒都安安靜靜的，以至于她一時都沒發(fā)現(xiàn)有什么不對勁。

    但她也不是任性到肆意妄為的人，沒事是不會亂跑的。

    司機答道：葉老師說去見一個熟人，讓我告訴你一聲，等會兒就回來了。

    余姐有些意外：她不是沒來過C市么，哪來的熟人。

    司機搖了搖頭：那我就不知道了，葉老師沒說，不過

    這邊正說著話，那邊葉聽風(fēng)就從酒吧里出來了，腳步匆匆地走到轎車旁邊，拉開后座的門坐了進來，臉色分明又冷了一些。

    就連司機也看得出她此刻心情不太好。

    明明剛剛還一副很高興的模樣呢。

    怎么臉色說變就變了。

    余姐直接問了出來：怎么了？跟人吵架了？

    問完她又覺得不可能。

    葉聽風(fēng)這種悶葫蘆性子，就算別人當(dāng)著她的面問候她八代祖宗，她也未必肯多費一句口舌。

    像是在自顧自地生悶氣。

    司機哪壺不開提哪壺：葉老師見到那個熟人嗎？

    葉聽風(fēng)沉默半晌，聲音硬邦邦地答道：見到了。

    不會是沒認出來葉老師吧，不過畢竟擋得這么嚴實，而且應(yīng)該很久不見了吧，在酒吧里也不好相認，葉老師你可以留個聯(lián)系方式，以后再私下聯(lián)系

    在越發(fā)低沉的氣壓之中，司機的聲音越來越小。

    最后司機終于意識到了什么：那個人不會把葉老師當(dāng)成騙子了吧。

    葉聽風(fēng)：

    比那更慘，連話都沒說得上。

    葉聽風(fēng)回想起酒吧里看到的那兩人親密的姿態(tài)，以及那一支刺目的玫瑰，只覺得心頭堵得慌。

    但她卻連生氣的資格都沒有。

    葉聽風(fēng)扭過頭去，盯著車窗上的倒影陷入了沉默。

    司機有些懊惱地拍了下自己的嘴，不敢再說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