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春以來第一場大雨，站在窗前向外張望，竹林在雨中隱為一抹濃重的綠，在灰暗的天空下，如同美人兒眉間的那抹新愁，傾泄不盡的雨水，仿佛凝聚了千年的悲哀，春寒如刀，刀鋒極快，一記一記，留下細(xì)如牛毛的刀痕，卻不見血。

    穿著沉重的棉衣，那件新做的棉衣重得幾乎令昕兒無法站立，她耳邊始終回響著涵煙柔軟的聲音，她那么溫柔的呼喚著她的情人，那個將一切的罪責(zé)都推諉于她的男子，甚至她注視那個負(fù)心男子的眼神都那般的溫柔，與娘注視自己時一模一樣。

    “昕兒，”聽到鳳mama的聲音，昕兒微微一抖，快速的轉(zhuǎn)過身，她已如常坐在圓桌旁，手中拈著針線，“你到前院去找mama，告訴她我要去探涵煙，要她把涵煙的衣裙和脂粉送些過來?！?/br>
    吃力的撐著油紙傘，好容易才找到坐在湖心亭喝酒的mama，她兩眼通紅，如同整夜未眠，豐潤的面頰在數(shù)日之間凹陷下去，令她如同老了兩歲，注意她厭惡的目光，昕兒不進走近，只是抱著傘站在亭邊，“昕兒見過mama?！?/br>
    “是你？”mama的聲音拖得很長，如同此時不斷吹過的風(fēng)，“竹林的那個老婆子又想要什么？”

    老婆子嗎？從前mama無論在什么時候提到鳳mama總是很恭敬，現(xiàn)在卻這般的無禮，“鳳mama說她要去探涵煙，請mama找些涵煙的衣裙和脂粉……?！?/br>
    “沒有，”mama用力的放下酒杯，如同要扔下所有的恨一般，“你告訴她，涵煙所有的東西我都扔了，而且涵煙出了蘭麝坊的門，便再不是蘭麝坊的人，她還欠著我的銀子，我沒讓她還就已經(jīng)仁至義盡了?！?/br>
    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將mama的復(fù)述了一遍，鳳mama面無表情的聽完，始終一言不發(fā)，她不說話，昕兒也不敢動，小心翼翼的站定，瞪大眼睛盯著她的一舉一動，可她卻木然的拈針引線，完全沒有任何動靜。

    站得腿都麻了，鳳mama才抬起頭，她的神情平靜，沒有任何異樣，可是昕兒卻覺得她似乎比她的容貌更加蒼老了，老得如同一個失去了水的桔子，她的語氣也那般的蒼老，老得令昕兒耳不忍聞，“昕兒，你拿這些銀子，脂粉在天雨齋，衣裙在錦楓坊，記住，涵煙喜歡鵝黃色，衣裙不要太花?！?/br>
    緊緊的捏著銀袋，沿著青石的長街慢慢走向天雨齋，大雨過后，碧空如洗，太陽耀眼，車如流水馬如龍，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蜷縮成一團的心在陽光下慢慢的舒展開來，直至滿心都是虛無的微笑。

    走進天雨齋，伙計們繁忙的來回穿梭，沒有人注意到昕兒，她小心的避開穿著各式各樣鞋子的腳走到柜臺旁，掌柜的低頭看見她，和氣的笑著，“小姑娘，你要什么？”

    “我想要上等的胭脂和水粉，”昕兒吃力的從銀袋里掏出銀子，沖掌柜伸開小小的手掌，“這是銀子?！?/br>
    提著小小的紙包，掌柜的特意命伙計送她出門，未及走到門邊，一只胖大的腳突然探出，不及躲避，撲倒在地，本想要保護手中的紙包，可是雖然用力的捏緊，但紙包仍然飛了出去，在地上四散開來，未及回過神來，只見耳邊有尖厲的叫聲，“你干什么？”

    懵懂的從地上爬起，卻被一只手再次推dao地，用力這般大，痛得再也無法忍住眼淚，伙計忙上前將她扶起，未及說話，那只胖腳再次出現(xiàn)，伴隨著厲聲的責(zé)罵，若非兩個伙計擋在身前，想必已被胖腳的主人責(zé)打。

    “紹哥，”清脆的女聲在身邊響起，悄悄的轉(zhuǎn)過頭，看到的是一個極漂亮的女孩子，她八九歲的模樣，長眉秀目，面容依稀與小三有些相似，不由心生好感，“你見過這樣稀奇的景象嗎？我竟然看到豬在發(fā)火?！?/br>
    豬？幾乎所有的人都盯著身穿綢衫的女子，她愣怔之后，隨即怒上眉梢，看樣子便要發(fā)作，卻見一個高大的男孩子走進大門，那男孩子穿著一件綠色鑲金線的長衫，頸中掛著金項圈，項圈上懸著一塊碧玉，玉質(zhì)溫潤通透，一眼便能看出是上等的古玉，看他穿戴，應(yīng)是富貴人家的子弟。

    “是嗎？”那男孩子白凈、漂亮的面上浮出一絲笑，他的眼睛在胖女子的面上輕輕一轉(zhuǎn)，垂首看了看驚駭?shù)脻M面土色的昕兒，“的確很奇怪??！我也沒見過有這般胖的豬?！?/br>
    一邊說，那男孩子一邊蹲下，從懷里掏出手絹幫昕兒拭去手臂上的血，再細(xì)心的幫她包裹好傷口，轉(zhuǎn)身看了看滿地的脂粉，他站起身，“掌柜，請再拿一份一模一樣的脂粉?！?/br>
    那胖女子看了看跟隨在男孩子身后走進大門的幾個壯漢，恨恨的瞪了瞪昕兒，舉步便要離開，那女孩子伸長手臂擋在她面前，“慢著，你剛才推dao了這位小meimei，害她受了傷，難道不用賠償，而且你弄灑了她的脂粉，同樣也得賠償?！?/br>
    “賠償？”胖女子終于忍不住大怒，“若非她礙手礙腳，我怎會差點兒跌倒……。”

    “差點兒？”女孩子揚了揚細(xì)長的秀眉，“你既然沒有跌倒，與這小meimei便無干系，你為何要推dao她，害她受傷？”

    “受傷？”胖女子聲震屋宇，“她不過是一個下賤的侍女……?！?/br>
    “那又如何？”男孩子冷淡的瞪著胖女子，“你弄傷了她，便得賠償，你若有異意，咱們就到官府去討個公道，秀寧，咱們就陪這位小meimei去官府，做個證人?！?/br>
    那胖女子的眼睛從男孩子轉(zhuǎn)到女孩子，再從女孩子轉(zhuǎn)到昕兒，看了半晌，終于從袖中掏出一張銀票交給身旁的侍女，“拿給她吧，就算今日倒霉?！?/br>
    名為秀寧的女孩子從胖女子的侍女的手中接過銀票交給昕兒，“小meimei，拿好吧，下次可小心些。”

    “謝謝，”將銀票塞進側(cè)袋中，提著脂粉的紙包，對秀寧和男孩子甜甜的笑著鞠了一躬，“謝謝。”

    “小meimei，你還要去哪兒？”男孩子好奇的看著昕兒的裝束，“秀寧，你先回府吧，她這般小，我陪她去吧！”

    跟隨在男孩子走出天雨齋，拍了拍一匹白色的小馬，對不安的昕兒微笑著，“你看，這是我父親今日晨間才送我的禮物，我讓你騎好嗎？”

    如此的殷勤，無法拒絕，男孩子伸手將昕兒抱上馬鞍坐好，伸手拉著馬韁，得意非凡，“走吧，你要去哪里？”

    第一次騎馬，除了恐懼還是恐懼，緊緊的抱著馬鞍，男孩子拉著馬韁愉快的向前走，“你知道嗎？我第一次到太原，沒想到太原竟然這般繁華，對了，我叫柴紹，你呢？”

    轉(zhuǎn)過身的柴紹才看到馬上的昕兒恐懼得幾乎蜷縮成一團，他恍然大悟，飛身上馬將昕兒護在懷里，“放心吧，這樣你就不會掉下馬了?！?/br>
    買了衣裙，柴紹將昕兒送回紫竹林，他愉快的對昕兒揮著手，得意的仿佛擁有世間最珍貴的寶貝，昕兒對他微笑著，看他撥轉(zhuǎn)馬頭，快速的消失在竹林盡頭。

    走進院門，一眼便看見鳳mama穿著一套大紅的衣裙坐在門廊中，她若有所思的看著屋檐下的銅鈴，聽見聲響，沉默的轉(zhuǎn)過身，上下打量著昕兒，“走吧。”

    與鳳mama同乘一頂轎子，因為看不清她的臉，對她的恐懼也漸漸的消退，搖晃間，只覺得異樣的疲憊，雖然不停的告誡自己不要閉上眼睛，但仍然忍不住睡了過去，夢中不停的閃現(xiàn)秀寧和柴紹盛放著笑容的面龐，他們似乎永遠都那么的快樂和幸福，那般的羨慕，羨慕得即使在夢中也覺得心痛。

    回到李府，迎面便遇到將要去中郡太守府的李世民，看他穿著正裝，柴紹便猜到他到中郡太守府定然有事需要處理，閑得無聊的柴紹立刻便自告奮勇隨他一同前往，李世民委婉的推辭良久未果，只能帶他一同前去見府常天。

    未到中郡太守府，便看見一個老婆婆帶著昕兒下了一頂青昵小轎，忍不住便沖昕兒揮了揮手，昕兒的手舉到一半，又快速的放下，只是綻開一個不明顯的笑容，看樣子極是懼怕身邊的老婆婆，柴紹眨了眨眼睛，轉(zhuǎn)過身，李世民已經(jīng)走進了中郡太守府。

    猶豫著快步跟了過去，卻見世民站在衙門前的庭院內(nèi)，一個虬髯的男子快步從衙門內(nèi)迎了出來，柴紹站在冷著臉站在府常天面前的李世民身邊，眼睛卻盯著昕兒，那個老婆婆正與衙役交涉，似乎想進衙門一般，但那衙役不停的搖首，似乎非常堅定的拒絕了她。

    輕輕的拉了拉李世民的衣襟，“世民，你看那個老婆婆，她是不是想來探望在獄中的親人？為什么要拒絕他呢？”

    李世民轉(zhuǎn)過身，這才看到昕兒和鳳mama，他猶豫片刻，始終心中對涵煙和那男子有一絲愧疚，抬眸看了看府常天，“府大人，請你安排。”（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