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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古宅的沙發(fā)上睡了大半夜，半夢半醒之際，小清只覺得冷。

    她下意識把棉被往身上扯了扯，卻覺得棉被讓她皮膚發(fā)癢。

    她漸漸轉(zhuǎn)醒，頭轉(zhuǎn)了個方向，卻赫然看見一雙晶亮的眼眸在看著她。

    小清震了一下，瞪大眼睛，差點尖叫。

    「干嘛？」阿笨懶懶地問。

    「臭阿笨，我差點被你嚇死……」小清眼底含著受驚的淚水，馀悸猶存。

    「太夸張了吧？」

    「大半夜的，你為什么還沒睡？一雙眼睛瞪在那，真的差點嚇死我！」

    阿笨無奈搖頭，「不知道是誰要我陪你的？」

    小清這才意識到，阿笨的指尖仍碰在她的右手手背。

    她沉默下來，把阿笨的手打掉，然后翻了個身，背對著阿笨。

    「怎么了？」這女孩還真是難以捉摸。

    小清鼓起腮幫子，有點氣惱。

    天快亮了，她知道。她就快要和阿笨分開了……

    「阿笨。」她低喚一聲。

    「嗯哼？」

    「如果可以，我真想繼續(xù)住在這里?！?/br>
    「嘿，又說這種話?！?/br>
    「……我知道不能。」雖然她昨天聽得一知半解，但她相信阿笨不會騙人。

    「老實說，該擔心的是我吧？」阿笨笑著說，「這間屋子可是你們家的耶，又不是我的，明明是我該擔心能不能繼續(xù)住在這里?！?/br>
    小清恍然大悟，立刻從沙發(fā)上起身。要是阿笨沒提起，她簡直忘了這回事。

    「說到這個，你到底為什么住在這里？」小清問，「你不是說這里鳥不生蛋？還沒東西吃？」她丟出一連串的疑問。

    「你管我啊?！拱⒈繚M不在乎地伸了個懶腰，「只要你別把我趕走就行?！?/br>
    「你也沒有家人了嗎？」

    阿笨愣了一下。

    也？

    小清的用詞令他感到不忍。

    「嗯，差不多喔。我家很窮，老爸在我出生后就跑了，還留下一屁股債。我媽養(yǎng)我養(yǎng)到很痛苦，就傻傻跑去喝農(nóng)藥，食道還什么鬼的都灼傷了，后來連講話都沒辦法。重點是她連字都認不得，沒辦法寫字溝通。我永遠搞不清楚她在說什么。啊，反正也很久沒見面了，算算年紀應(yīng)該早就……」

    說到這里，阿笨瞥了一眼小清，沒有繼續(xù)說下去。

    阿笨的語速很快，聲音卻很平靜，小清聽了竟錯覺他只是在朗讀國文課本上的某段課文，而且是絕對會被老師批評「不夠生動」的那種念法。

    小清聽完，傻愣在原地。

    她低下頭，過了半晌，才回答：「……不會?！?/br>
    「啊？」阿笨沒反應(yīng)過來。

    她重新抬起眼，直視阿笨，「現(xiàn)在這間房子是我的了，外公說的。我不會趕你走——不會?！?/br>
    阿笨眨了一下眼睛，有點不習慣一個年僅十歲的女孩，用如此正經(jīng)的神情，鄭重地向他許下某種諾言。

    于是阿笨笑了，極為真誠地說：「謝謝?！?/br>
    過了一會兒，阿笨才想起自己剛才竟然就這樣輕易地把老媽的事都說出來了，讓小meimei聽這么殘忍的故事……他突然有點懊惱。

    他搔了搔頭發(fā)，試圖轉(zhuǎn)移話題：「你外公外婆身體還好吧？」

    上次見那兩老，已經(jīng)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在最初的記憶里，他們是阿蘋的爸媽，而無論是阿山還是自己，當年都很瞧不起他們，為阿蘋打抱不平。

    爾后，他們倆成為阿山的岳父岳母。緊接著卻又變成跟阿山、阿蘋一點關(guān)係也沒有的陌生人……

    直到現(xiàn)在，他們成了小清的祖父母，而作風一樣古怪莫名，一樣令他費解。

    「我不知道?！剐∏逭\實回答。

    「也是，你怎么可能會知道?！拱⒈啃α顺鰜?。

    眼見外頭天色染上極淡的紫色，阿笨問：「他們說什么時候來接你？」

    「六點?！?/br>
    「那也差不多了。」阿笨撐著自己的下巴。

    忽然，他喚了一聲：「小清?！?/br>
    小清抬頭看他，兩個圓眼睛像小鹿一樣純真清澈。

    「很謝謝你愿意讓我繼續(xù)住在這。但有一件事，我想請你答應(yīng)我……算是你昨晚和我約定的條件交換?！?/br>
    「什么？」面對臭阿笨，小清本來想直接拒絕，但一想起昨晚自己和他之間的約定——每逢放假就能到這里找阿笨玩——好吧，無論阿笨待會要提什么條件，她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在心里默默同意了。

    「我住在這里的事，能不能只有我們兩個知道？」

    小清困惑地盯著他。

    「我是說，不要告訴你外公跟外婆，也不要告訴老師、同學或朋友。嗯，反正不要告訴任何人?！?/br>
    小清張嘴，想要追問，卻被阿笨搶先打?。骸覆灰獑栁覟槭裁矗@也算在條件之中?！?/br>
    她立刻有點后悔了。說好一個條件的，怎么一口氣講了好幾件事？

    但阿笨的表情很認真，小清想了一下，實在也找不到什么拒絕的理由，于是她點點頭，表示同意。

    「你說那叫什么，拉勾？」阿笨有點生澀地伸出手。

    小清笑了出來，立刻勾住阿笨的小指——繞圈。蓋章。

    是了，阿笨真的不像個大人。

    他既粗魯又沒禮貌，甚至還會跟她鬧脾氣。

    但對十歲的小清而言，他是全世界最溫柔可親的人。

    像爸爸，像哥哥，更像朋友。

    那天早上她離開古宅時，回頭遠望。

    彷彿看見阿笨的身影躲在窗邊，彆扭而含蓄地朝她揮手。

    小清露出微笑。

    身后是外婆疑惑的催促：「怎么還不走？有東西落下了嗎？」

    收起笑容，小清搖搖頭，趕緊上了車。

    是落下了呀。

    落下她此生最好的朋友。

    阿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