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里的人】

    為了那張紙條，劉敏一夜沒睡，第二天一早就把我從睡夢中喊醒。

    我接起電話，耳邊響著劉敏的咆哮聲：“潘成，你丫個沒出息的，到現(xiàn)在還睡覺，趕快給老娘滾起來啊！”

    我忙把手機扔在了床上，一躍而下，任憑劉敏再喊我也不敢靠近手機。

    “潘成，你要是把手機扔在床上，我把紙條撕了??！”劉敏這丫頭似乎是在我身上安裝了攝像頭，竟然把我的小心思全都看穿了。

    我忙把手機拿起來，十分不情愿地說：“我不就是睡個懶覺嘛，哪個男人……”

    “別人睡就睡啊，你就是不行！”劉敏今兒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和平時對我的態(tài)度完全不同，“想知道字條里的秘密，趕快來我家一趟！”

    我穿上衣服，沒來得及吃飯就跑出門去。上了地鐵后，我給趙川打電話，讓他一起在劉敏家集合。

    令我詫異的是，我到劉敏家的時候，趙川那小子竟然端著碗在吃早飯！我剛要開口問劉敏這是什么情況，就被她拉進(jìn)了臥室，把趙川一個人扔在客廳里。

    我和劉敏認(rèn)識這么久，竟還是第一次進(jìn)入她的閨房，房間里整齊的樣子且不說，光是那香香的味道就令人著迷。我正陶醉在這種香味兒中，就被劉敏飛來一腳踹在腿上。

    “滾來看??！”劉敏指著放在桌子上的字條，又指了指另外一個本子。

    我拿來的字條上竟然連昨兒個那幾個字都不翼而飛，而在另外的本子上寫了這樣的一段話：“恩龍，對不起，你們所經(jīng)歷的那些詭異的事兒，都是由我造成的，我只能說一句抱歉，而對于我為什么已經(jīng)不叫劉剛，我已經(jīng)不想多做解釋……留言薛成貴”。

    字里行間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薛家的龍少爺就是薛成貴的孫子，而薛成貴應(yīng)當(dāng)就是爺爺口中的劉剛吧？事情已經(jīng)很明朗了，我偏偏就是想不通，龍少爺為什么不愿意開口承認(rèn)相片里的人就是劉剛呢？

    爺爺都愿意把幾十年前的事兒和我分享，那么薛爺爺一定也和龍少爺說過不少關(guān)于他們當(dāng)年的故事，或許有些什么事情是爺爺自己都不知道的呢？

    我緊皺眉頭若有所思，劉敏打斷了我的思路：“我為你做了這么多，你就算不道歉，也該說一句謝謝吧？”

    “我……”這時我想到客廳的趙川，氣不打一處來地問，“趙川那小子是怎么回事兒？他家不比我還遠(yuǎn)嗎？”

    劉敏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十分不屑地說道：“你以為我想給你打電話啊，那小子一早上就來我家了，早餐是他買的！快去吃吧！”

    我氣沖沖地跑到客廳，一把搶下趙川嘴里的半根油條，不客氣地吼道：“你小子這是干啥？你別忘了，你是我哥們兒，劉敏是我的妞兒！你這么早來，你好意思嗎？”

    趙川瞪大了眼睛盯著我，又看了看站在我背后的劉敏，嘴里還沒有咽下去的油條掉了出來，把我惡心的全然沒有吃飯的想法了。

    “我是你的妞兒？你什么時候認(rèn)的？我怎么都不知道？”劉敏的聲音冷冷地從背后傳來，很明顯她對我說的話有異議，我也聽得出來，她不就是在生我的氣嘛！

    “我……”我把油條扔在地上，完全不知道如何表達(dá)，“趙川，你究竟想怎樣？”

    趙川把嘴里的東西咽下去，忙解釋道：“兄弟，我可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對龍少爺家的那個銅鏡感興趣！我著急啊，你早點把事兒弄清楚，我不是就能早點去他家看看那玩意兒嘛！要不然，憑借潘爺爺和他爺爺?shù)年P(guān)系，你幫我開口要來怎么樣？”

    “你還好意思說？”我指著站在臥室門口的劉敏，又指了指桌子上的早餐，“我的妞兒！真的，我的妞兒！”

    “你的！”趙川拉過劉敏把她的手放在我的手心，又把早餐推到我的面前，“都是你的！只要你把那銅鏡幫我搞定，我力保讓劉敏以后是你媳婦！”

    我瞪著趙川，看了看桌子上的飯，又看了看身邊偷笑的劉敏，頓時明白了，這兩個人是在設(shè)局讓我往里跳??！也是怪我了，這智商太低了，真是繞不過這倆人。

    “你倆、你倆、你倆行??！”我氣不打一處來，“我現(xiàn)在就去找龍少爺，讓你一輩子都看不到那面銅鏡！”

    說完，我拿上了兩根油條，沖出了劉敏家。趙川在我身后緊追，“砰”的一聲關(guān)門，我心想著劉敏也一定跟出來了。

    我的目的已經(jīng)達(dá)到。

    早上出來的時候天氣還很晴朗，從劉敏家出來卻發(fā)現(xiàn)天有些陰沉，這完全和我的心情相違背。我心中一個勁兒在擔(dān)心，龍少爺究竟能不能和我說個清楚。

    劉敏家和龍少爺家的距離并不遠(yuǎn)，坐公交車三站就到了，在我等車的時候，他倆已經(jīng)追了上來。

    我故作生氣，一路上都沒和趙川說過一句話。

    周末的薛家大院也沒有別的院子那么熱鬧，院子中央只有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在玩耍。我直奔龍少爺?shù)姆块g，敲了好一會兒門都沒有人回應(yīng)。

    “大哥哥，你進(jìn)去吧，他從來都是這樣的！”在我身后的孩子說道。

    盡管那孩子這么說，我卻還是覺得不妥，而趙川不管那么多，拉開門闖了進(jìn)去，而龍少爺正端坐在床前撫摸著相框，好像是在緬懷著什么……

    趙川本想開口和他說明來意，見到龍少爺如此傷神，他竟無從開口。

    我伸手把那張字條還給了龍少爺：“字條還給你，畢竟這是你爺爺?shù)倪z物，昨天我也不應(yīng)當(dāng)搶走，對不起……”

    龍少爺抬起頭，一雙明亮的眼睛和我四目相對，他那清澈的眸子里倒映著我的影子，而他的眼眶里還含著眼淚。他微垂下頭，眨巴著眼睛，淚水順著臉淌了下來，他擦掉臉上的眼淚，淡淡地對我說了一句：“今天是爺爺?shù)募扇?，昨天我的態(tài)度也不好，對不起……”

    龍少爺?shù)恼Z氣雖然十分平淡，卻足以震懾我們?nèi)齻€人的內(nèi)心。

    我終于明白，為什么昨天他的態(tài)度如此冷漠，那其實只是他把所有感情都壓抑在心中，而當(dāng)這種情緒全部都積攢在一起總要有一個突破口來宣泄！我覺得，就是這個時候，他會對我們說出所有的故事！

    “和我說說薛爺爺吧？他年輕時候也一定有很多故事，或許，他的故事里也有我爺爺……”我拉過一把凳子坐下，“就讓我們在這樣一個特殊的日子，和你一起懷念薛爺爺吧！”

    龍少爺抬起頭，看了看我們?nèi)齻€，他從來沒有和別人說過的故事，最終抵不過我最后的那句話。

    “好，我就把我爺爺和你爺爺后半段和你說完，那是你爺爺都不知道的事兒……”龍少爺打開了話匣子，再沒有辦法收回。

    薛爺爺和潘爺爺?shù)诙蜗履褂龅搅吮ǎ藸敔攲撞纳w動過十分忌諱，從那次他不敢和別人再提起下墓的事兒。而薛爺爺回到家之后沒多久就被人抓走了，來抓他的人是五個日本兵。

    薛爺爺被抓到了日本兵營里，綁在木樁上被人拷問，日本軍說著爺爺完全聽不懂的話，他只能一個勁兒地?fù)u頭，唯恐這些喪心病狂的人把他殺了?；蛟S是爺爺?shù)膱猿?，他們拿爺爺完全沒有辦法，就把他扔在了牢房里關(guān)了起來。

    在牢房中爺爺遇到了一個人叫劉程，同樣是被關(guān)押在牢房里面的重犯。從劉程的口中得知，他是共產(chǎn)黨員，只要咬住口風(fēng)一定會有人救他們出去的。

    薛爺爺把自己的情況和劉程說了一遍，包括潘爺爺在空地里遇到“鬼打墻”的事兒。劉程哈哈大笑著對薛爺爺解釋：“你說的什么‘陰兵借路’啊，其實那就是日本人在我們的地下隧道里行動，想要瓦解我軍的勢力！因為這種事，把老百姓都牽扯進(jìn)來，我痛心疾首??！”

    而薛祖父尸體被人埋在地鐵道下，劉程解釋為，那都是日軍為了掩蓋自己的惡性而故意為之，讓鐵路線上的工人以為那是“鬼”作祟，才對他們的行為感到忌憚！薛爺爺能夠看得出來，劉程每一個字都發(fā)自肺腑，甚至可以感受到他身上的痛苦。不過有一句話薛爺爺記住了，他一定要咬緊牙關(guān)，無論他們問什么，都說不知道。

    三天之后，薛爺爺和劉程被一個人從牢房里放了出去，他領(lǐng)著他倆抄小路送出了日軍的火力范圍，臨走的時候那個人交代爺爺：“回去之后趕快搬家，改名換姓千萬不要說出自己的真實姓名！”

    薛爺爺從日軍營地回到家之后，馬上疏散了家里的主要人員，只留下了他和剛剛成親的媳婦，他最后悔的就是沒有通知到他在部隊當(dāng)兵的弟弟劉成。

    第二天，薛爺爺和潘爺爺照相合影之后，他拿著相片遠(yuǎn)走他鄉(xiāng)。

    或許也是因為這次的遭遇，薛爺爺輾轉(zhuǎn)到了天津改名換姓，當(dāng)年的“劉剛”已經(jīng)變成了薛成貴。他在天津做起了小生意，生活也逐漸好了起來，卻一直惦念著弟弟劉成，以及兩個過命的兄弟——潘爺爺和陳樹。

    等薛爺爺有機會再回到北京城的時候，北京早已經(jīng)變了模樣。劉成從未回過老房子，薛爺爺以為他在戰(zhàn)爭中犧牲了。變了模樣的北京城，薛爺爺也找不到潘爺爺和陳樹的家了，而心中那些話也沒有人可以說，最后郁郁而終。他臨死的時候，手里還看著他們合影的那張相片……

    龍少爺依舊撫摸著薛爺爺?shù)南嗫颍蹨I止不住地往下流，他心里的悲傷我雖不能感同身受，卻可以理解。

    “對不起……”我道歉，“沒想到薛爺爺一直都念著我爺爺，他老人家的這些話轉(zhuǎn)達(dá)給我爺爺，讓他可以安心了！或許，這是我能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龍少爺抬起頭，長舒了一口氣，整理了一下激動的情緒說道：“沒關(guān)系，都過去了！謝謝你能聽我說這么長的故事，這張字條就送給潘爺爺吧，也算是了了爺爺?shù)囊环菪脑?。?/br>
    我點頭收下，轉(zhuǎn)身看到窗外陰郁的天已經(jīng)放晴，沒想到這件事很快就結(jié)束了。

    我起身要走，趙川拉著龍少爺?shù)氖?，指著他家柜子上的銅鏡問道：“那個！那個鏡子能不能送給我？”

    龍少爺仰頭看去，還不等他說話，趙川已經(jīng)自己拿了下來，他擦拭著鏡子上的灰塵，咋舌表示喜歡。我看不慣趙川那副模樣，把銅鏡搶了過去還給龍少爺，十分不高興地說道：“我們的事還沒有解決，等擺平了你再說！”

    趙川被我拉出薛家，他卻頻頻回頭看著龍少爺手中的銅鏡，嘴里十分不情愿地喊著：“我還會再回來的……”

    劉敏跟在我倆的身后偷笑，她對整件故事充滿了好奇，追問我這里面發(fā)生的一切。

    在陽光沐浴下的我笑了笑，那都是我和爺爺之間的秘密，從我很小的時候就已經(jīng)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