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應(yīng)聞言，深淵一般的眸中隱現(xiàn)一抹嘲弄?！氨菹乱獮槌拣B(yǎng)老？”

    燕青淚痕猶在的小臉現(xiàn)出幾許羞赧，水洗墨玉般的眸子清澈通透，雌雄難分的長相浮現(xiàn)女兒家才有的嬌憨。

    她忐忑點頭，眼有期許，像是壓根聽不出他證據(jù)中的嘲諷。

    “以前是朕不懂事，如今才知亞父你的勞苦功高。朕自知不是什么政國之才，朝中之事以后還是要仰仗亞父。朕不能為亞父分憂，只想著將來好好孝敬亞父。”

    蕭應(yīng)一臉疏離，眼中譏諷更深?！氨菹潞駩?，臣受之有愧。太后娘娘撫養(yǎng)陛下長大，若論孝敬陛下自是最應(yīng)該孝順太后娘娘。”

    “亞父?！毖嗲嗌裆嚨匾击?，“朕也說不上來，以前朕覺得母后和魏家都是為朕好，而今朕卻覺得他們是另有所圖。過往朕對亞父多有誤會，做了許多惹亞父生氣的事，虧得亞父大人有大量，不與朕一般見識。朕現(xiàn)在才明了，嘴上說關(guān)心朕的不一定真的為朕好，默默做事的人才是真正的為了大穆?！?/br>
    她一口氣說了這么多，心里一直在打鼓。她的演技并不算高明，甚至可以說得上有些拙劣。但是她知道，這種事情重要的不是演技，而是利益。

    蕭應(yīng)修長的手指輕叩著結(jié)實的檀木桌面，一下一下像敲擊人心。微垂的睫毛遮住深不見底的眼睛，依然讓人不敢直視。

    殿中的氣氛無比的詭異，死寂中透著寒氣。

    燕青是害怕的，同時又是無比期待。她將姿態(tài)擺得如此之低，只要他既想圖名又想圖利，或許會選擇相信她。她相信蕭應(yīng)明明已經(jīng)位高權(quán)重卻一直沒有廢了她這個傀儡，肯定是想名利雙收。

    如今她伸出橄欖枝，既能為他謀取名利，還能一舉扳倒魏家，他應(yīng)該不會太計較她這么做的理由與動機。

    好半晌，蕭應(yīng)問她，“陛下怎會如此作想？“

    她知道，

    以此人之心性不會輕易信她。一個人的態(tài)度轉(zhuǎn)變得太快，事出反常必有妖。他能爬到這個位置，肯定不會是一個心思簡單的人。幸好她早有準備，神情幾番變化之后慢慢現(xiàn)出一些憤怒，還有一些懊惱與痛恨。

    “朕聽人說，當年朕的父皇之所以英年早逝，正是魏家人害的。自從魏氏進宮以來，朕的那些皇兄們無一幸免夭折。若不是魏氏自己未能有生養(yǎng)，只怕朕也不可能出生。他們害死了朕的父皇，還想用同樣的招術(shù)對付朕。朕與他們勢不兩立，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上щ逈]有證據(jù)，便是知道那些事情是他們做的也無計可施…”

    蕭應(yīng)冰冷的目光看著她，依舊冰封不化。只那冰冷的眸光中似有萬道穿透人心的利箭，直直刺過來。

    她吸了幾口氣，“朕先是不信的，可是…可是朕不是母后所出，朕還聽到母后和曹嬤嬤說的話，她們這么多年一下在對朕下藥。那些藥不會一時要了朕的命，但朕應(yīng)該不會是什么長壽之人。亞父，如今朕能信的人只有你，朕說的話永遠作數(shù)，愿與你共享江山?！?/br>
    情急之下，她抓住對方的衣袖。

    蕭應(yīng)一把將她揮開，她像是被扔出去一般跌倒在地。股腚著地摔得生疼，她不由五官皺成一團。她沒有看到的是，蕭應(yīng)常年沒什么表情的臉上竟然有了波瀾。雖然轉(zhuǎn)瞬即逝，卻實實在在地出現(xiàn)過。

    “…嗚嗚，朕的命好苦?！彼槌榇鸫鸬乜奁饋?，眼淚嘩嘩地流。疼是真的疼，尤其是后股的地方?！半抟怀錾富示退懒?，生母也死了。這么多年來，母后對朕確實不錯，但她畢竟不是朕的親娘。朕沒有兄弟姐妹，平日里連個玩伴都沒有…”

    淚眼中，她瞥見桌案后面的男子起身，然后朝她走來。壓迫感自頭頂處升起，她知道他在俯視著自己。

    突然她感覺他紆尊降貴地蹲下來，那雙沒有感情的眼睛冷冷地看著她，“陛下以為自己很命苦？那陛下可知世間多少人流離失所，又有多少人食不飽穿不暖？陛下生來高高在上，錦衣玉食享盡人間富貴。如果這是命苦，何為命好？”

    沒想到，他還挺憂國憂民的。

    燕青流著淚望著他，“從來沒有人和朕說這些。朕就是太孤單了，朕真的很害怕…朕的心很空很空，空得像一個無底洞一樣，朕不知道用什么填滿它。朕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沒有教朕如何做一個好皇帝，甚至沒有人教朕如何做人。亞父，以后你可以教朕嗎？”

    他沒有回答她，緩緩站起來，又是那種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

    “地上涼，陛下請起?！?/br>
    燕青一邊揉著摔疼的屁股，賴著不起。她真的很想說你要是不答應(yīng)我就不起來，但是她不敢這么明目張膽。

    見她不動，蕭應(yīng)道：“陛下貴為天子，不能失了體統(tǒng)?！?/br>
    她露出委屈的表情，自己這個天子連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她還講什么體統(tǒng)不體統(tǒng)的，姓蕭的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亞父，朕的肚子又疼了?！彼荒樀目蓱z兮兮，黑白分明的眸子還帶著哭過之后氤氳的水氣，像蒙著一層霧的明珠。

    蕭應(yīng)袖子里的手似乎微動，然后握緊。

    燕青賴得差不多，自然知道見好就收的道理。她不甚雅觀地爬起來，理了理繁復(fù)的龍袍，正了正略歪的帝冕。

    “亞父，朕真的不會死嗎？”

    “不會?！?/br>
    再三確認自己想要的答案，她恨不得仰天大笑，“亞父說朕不會死，朕就一定能長命百歲?！?/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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