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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珊見她看得專注,便輕聲笑道:“這是黃包車,聽人說最早是從上海那邊傳來的??礃幼?,你這鄉(xiāng)下丫頭是第一次見。怎么樣,長見識了吧。” 明菅從小到大長在平橋村,最遠只去過明水鎮(zhèn),自然是沒見過這些。 她沒搭理梅珊,仍專注地看著那群車夫,那雙黑白分明的杏核眼若有所思,稚氣的臉上露出與年齡不符合的神情。 梅珊用胳膊肘拐她一下:“喂,我在跟你說話,你在想什么呢?!?/br> 明菅終于轉(zhuǎn)過臉來,看著她一字一句認真道:“自古王公雖不道,未嘗敢以人代畜?!?/br> 梅珊一頓,睨了她一眼:“好好說話,學(xué)那些酸人咬文嚼字做什么?!?/br> 明菅轉(zhuǎn)過頭看向窗外:“這句話是宋代的大宰相王安石說的,意思是古代的王公大臣雖然不遵從王道,但也不曾敢把人當(dāng)成牲口來用?!?/br> 她這么一解釋,梅珊聽明白了,似笑非笑地看她:“你一個鄉(xiāng)下的野丫頭,也會咬文嚼字的。是念過書?” 明菅答了一句:“我舅母從前家里是在縣城開書鋪的?!?/br> 只是后來敗落得厲害,才嫁到了平橋村。 梅珊一挑眉,心下了然。 難怪那個農(nóng)婦看著和一般的農(nóng)婦不一樣,也難怪這鄉(xiāng)下丫頭說話做事有幾分章法。 不過驚訝歸驚訝,這不過只是歸途中的一個小插曲,梅珊也沒放在心上。 眾人一路緊趕慢趕,終于傍晚時分抵達了溫府門外。 暮色四合,溫府外的大街上空無一人。府門緊閉,外面一左一右地蹲著兩個石獅子,在夜色下格外猙獰。大門純用黑漆涂就,莊嚴肅穆,若非兩邊掛了燈籠照著,幾乎要融入夜色中。 明菅抬頭一看,只見上面高高地掛著一大塊黑底金字的匾額,龍飛鳳舞地寫著兩個大字“溫府”。 黑衣阿大上前扣了兩下銅門環(huán),里面很快傳來聲音。 門子打開一條門縫,見是梅珊她們回來了,連忙招呼人開門迎接:“四姨奶奶回來了!” 明菅就站在梅珊身旁,清楚地看見她聽到這個稱呼時撇了一下嘴。 大門吱呀一聲向兩邊緩緩打開,通向宅院深處。 聞訊趕來的下人們紛紛忙碌起來,點燈的、跑去報信的、上來拎行李的,忙成一團。 梅珊一邊往里頭走,一邊問道:“這些日子,都有誰在府里?” 旁邊跟著的人陪著笑臉道:“三位小少爺在外面上學(xué),大太太、二太太在上海照料他們,這是您知道的。不過說來也是巧了,大老爺和二老爺前兩天也從外地回來了,這會應(yīng)該在咱們老太爺?shù)脑鹤永镒h事。三姨奶奶和太太小姐們正坐在花廳里,您要不直接帶著這位過去。” 說話的人覷了一眼明菅。 梅珊輕笑一聲:“不急,我們一路趕回來,怎么著也要先換身衣裳再去。先讓人去跟三姐說一聲吧,我一會就帶著她過去。” 明菅默不作聲地跟在梅珊身后,小心地打量著周圍的一切。 溫家的宅院極大,三五步一景,放眼望去到處花木掩映,蓊郁蔥蘢。白日里還好,入夜后沒什么人,風(fēng)一吹總顯得有些陰森。只有檐廊下的燈籠依次向前蜿蜒著,照著黑漆漆的庭院。 梅珊住的院子里有一棟兩層的小樓,她的臥房便在小樓上。 一進了門,梅珊先打開衣柜,讓丫鬟幫她挑衣服。 丫鬟們拿著衣服來來回回地穿梭著,什么紗的、絹的、絲絨的、云羅的、吳綾的、蜀錦的,什么雞心領(lǐng)、元寶領(lǐng)、掐牙邊的,旗袍、襖子、綢裙、長褲,水紅的、銀紅的、鵝黃的,應(yīng)有盡有。來的路上明菅已經(jīng)在她身邊見識了不少,但還是看得眼花繚亂。 梅珊卻怎么也不滿意,又發(fā)了好大一通脾氣,最終只勉強撿了兩件。等她終于決定好了穿什么,沐浴的水也已經(jīng)備好了。 一個機靈的丫鬟把明菅也帶了下去洗澡。 明菅能敏銳地感覺到丫鬟們落在她身上探詢、好奇,甚至是鄙夷的目光,但她只是抿了抿唇角,低頭將情緒掩藏在眼眸深處,像只傀儡般任憑她們拉扯著。 等她的頭發(fā)被擦得半干了,這才又被拖到梅珊面前。 沐浴后的梅珊膚光水潤,唇上不涂口脂也比平常氣色好。她索性也不化妝,只掃了掃如黛一樣的長眉,見鏡子中的人眼波流轉(zhuǎn)之間,愈發(fā)眉眼含情,這才滿意。 她穿著一條玫紅絲質(zhì)睡裙,濕漉漉的卷發(fā)垂在肩頭待干。她整個人慵懶地靠在藤椅上,翹著一條雪白的腿,問身邊的丫鬟:“府里是出了什么事了,這不過年不過節(jié)的,怎么那兩位都從外地回來了?” 身后給她擦頭發(fā)的丫鬟低聲道:“聽人說是一批要緊的貨被南邊的大頭兵扣住,上下打點了好一番也不肯放,得罪了背后的大主顧,被好一番為難,貨款一時周轉(zhuǎn)不開,關(guān)系也走不通了。兩位老爺沒辦法,只好回家里來找老太爺商量對策?!?/br> 梅珊輕笑一聲:“看樣子,這溫家是在外頭得罪了什么人呀。” 另一個丫鬟伶俐道:“您真是料事如神,聽二老爺身邊伺候的人說,是先前生意場上的對頭,不知怎么打通了上面的關(guān)節(jié),故意給使的絆子?!?/br> 梅珊道:“別人能打通關(guān)節(jié),咱們家不也是去好生打點了嗎?” 擦頭發(fā)的丫鬟接茬道:“這次不同,聽說是對頭本家的親戚做了大官,在南邊領(lǐng)著兵。您想,外人給的錢再多,也難越過自家親戚的臉面去?!?/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