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楠并未察覺到他的異樣，高興地說：“天冷，我們?nèi)コ源笈艡n怎么樣？有火鍋，很暖和的。”

    大排檔？梁鐘鳴愣住了，多遙遠(yuǎn)的詞匯，在心里勾起一抹溫柔的回憶，“好??！”他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下來。

    約定了時(shí)間，他換了衣服出門，獨(dú)自開著車。

    他以為自己會迷路，其實(shí)沒有，那條記憶中的道路熟悉得就像刻在腦子里一樣。

    在街角泊好車，他四處張望，尋找伊楠的身影。

    隔著街，她朝他笑著揮手，大聲地喊：“你弄錯方向啦！”

    他朝她聳聳肩，也綻開了微笑。

    他們跟從前一樣，扎堆在鬧哄哄的食客中，漫無邊際地聊著，無關(guān)痛癢。他和她，仿佛就是這世間最普通不過的一對朋友，可是彼此的心里卻有柔情緩緩淌過。他不自覺地起了留戀之意。

    吃飽喝足后，他們在行人稀落的街上散步。

    梁鐘鳴一直伺機(jī)尋找合適的機(jī)會開口，然而每次話到嘴邊，瞥見伊楠帶笑的臉龐，又生生地吞了回去。他開始神色不定，心不在焉。

    一個(gè)話題告一段落，兩人忽然都沉默下來。

    腳下的路仿佛很長，沒有盡頭，梁鐘鳴心中的眷戀不舍也越來越濃烈。他驀地一凜，不得不提醒自己，該結(jié)束了。

    未及開口，他卻聽到伊楠輕聲道：“馮奕都跟我說了?！?/br>
    他怔了一下，不知道她指的什么。

    伊楠抬頭悄悄瞟了眼他沉郁的臉，“人死不能復(fù)生，你也……別太難過了。”

    梁鐘鳴旋即明白過來，一時(shí)不知該怎么回應(yīng)。

    伊楠卻已經(jīng)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小時(shí)候我老問爺爺爸爸上哪兒去了，爺爺就騙我說，他去了好地方。后來大了，才知道爸爸早就不在了。他得了很重的病，活著的時(shí)候每天都覺得痛苦，所以我想，爺爺其實(shí)也沒騙我，他走了，也就解脫了。”

    梁鐘鳴寂然無語。她的安慰于他而言并無實(shí)際效用，可他還是被感染了，心里有什么東西在翻騰，且越攪越亂。

    靜默中，伊楠試探著，輕輕抓住他的手，然后用力握住。她的掌心guntang，一波波暖流順著他的手腕直達(dá)心臟。梁鐘鳴的心頭驀地翻過一個(gè)波浪，濕熱的潮水溢出堤岸，濺得到處都是。

    他的世界永遠(yuǎn)都是由理性和邏輯堆砌起來的，他習(xí)慣了做各種各樣的判斷題，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是否正因?yàn)槿绱?，他才會對她的一腔熱情毫無免疫力？！

    有時(shí)，他會覺得伊楠在自己面前顯得如此笨拙，她青澀的表白，她望著自己時(shí)眼里不加掩飾的熱切……這些都會令他心驚rou跳——那些于他而言本該掩藏起來的東西，為何到了她那里會被如此大膽、直接地表達(dá)出來呢？！

    然而，沉淀下來的是什么呢？除了被惦念的喜悅和溫暖，他又何嘗沒有過一絲羨慕？是的，他羨慕她的張揚(yáng)和坦率，她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像自己，遇到任何事情的本能反應(yīng)總是先隱去真實(shí)的情感，然后在理性的引導(dǎo)下做出自認(rèn)為合乎邏輯的選擇。

    他突然惶懼起來，仿佛迷失了方向。他不能任由這種局面發(fā)展下去！

    他觸電似的把手抽回去，不容自己猶豫，直接開口道：“伊楠，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伊楠還在絞盡腦汁地想著怎么安慰他，突然聽到他沙啞含混的嗓音，不覺仰起臉，疑惑地看向他。然而，他的表情不是悲傷，而是閃爍不定。

    身后傳來悶悶的摩托車轟鳴聲，像蓄勢待發(fā)的狂獸，蠢蠢欲動。

    他的眼光還凝在她的臉上，可自己的臉龐卻是扭曲的，似乎他正在做著的不是澄清一個(gè)逐步走向混亂的事實(shí)，而是在親手毀掉一件心愛之物。

    山那邊是海 山：浮木（14）

    “你怎么了？”伊楠從沒見他有過這種痛苦的神色，一時(shí)也手足無措起來。

    摩托車的聲音越來越近，迫使她轉(zhuǎn)過臉去看。一道刺眼的強(qiáng)光晃得她驟然間閉上了眼睛，再睜開雙眸時(shí)，耳朵里的轟鳴聲已越發(fā)大了。

    伊楠心里突然一沉，有不好的預(yù)感，因?yàn)槟擒嚲瓜耠娪袄镂湔邤爻龅膭?，瞬間就要來到眼前了！

    電光石火之間，她的嗓子眼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一樣，發(fā)不出一點(diǎn)兒聲音來，目光驚慌失措地掠過梁鐘鳴，他卻還在自己的思緒里掙扎，表情痛楚而糾結(jié)……

    一切發(fā)生得太快了，她根本來不及將涌到嘴邊的警告喊出來，那車已經(jīng)不偏不倚地朝梁鐘鳴呼嘯而去……

    伊楠的心在剎那間被抽空了，冰涼的感覺從腳底嗖地就躥了上來！她想都沒想，抬起手肘就將梁鐘鳴奮力向外推去！

    驚愕的梁鐘鳴還沒搞清楚狀況，就腳步踉蹌著連連朝側(cè)方向退去，最終一個(gè)趔趄，狼狽地跌坐在地上！可他根本無暇顧及自己，眼里的驚異迅速被恐怖替代。他倉皇而吃力地爬起來，瘋了一般朝伊楠沖去！

    幾乎在他跌下去的同時(shí)，摩托車的車把帶上了還沒來得及閃開的伊楠。巨大的沖擊力之下，她像一個(gè)被抽動的陀螺那樣轉(zhuǎn)著圈跌了出去，最后頭重腳輕地栽向綠化帶的邊緣……

    稀稀拉拉的行人在最初的目瞪口呆之后終于清醒了過來，路上一片嘩然。在喧囂中，摩托車車主趁勢逃遁，很快消失在街角。

    伊楠在昏過去前的那一刻聽到梁鐘鳴在吼自己的名字，不禁感到慶幸，因?yàn)樗踩粺o恙?？墒沁@放松的心緒尚未散開，腦后尖銳的刺痛就將她整個(gè)兒俘虜了?！霸撍?！”她在心里嘟囔了一句。只是這一句之后，她眼前便開始發(fā)黑，腦子里像有熊熊火焰，世界就此顛倒混亂，然而喧囂過后，只剩了白茫茫的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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