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大宋是一個非常文明，非常講道義的國家。

    撻懶一行人冒著大雪匆匆來到宋軍的營寨時，宋軍統(tǒng)帥姚古親自上前，還向撻懶叉手行禮，口稱“太師”，表達對這位金國高官的敬重。

    他將撻懶引進軍帳，隨即叫人送上酒水rou食，還叫人抓緊燒熱水，用溫暖的綢緞幫撻懶擦去發(fā)辮上的冰晶。

    “哎，這次出兵之前陛下就說，要到時候太師來面子上需不好看。

    陛下跟太師是什么交情，此等事啊……哎，實在是，實在是慚愧啊?！?/br>
    撻懶聽見趙樞的關心，頓時心中一熱。

    “有勞陛下掛念了，此番兩國交戰(zhàn)實在是陰差陽錯。

    陛下當時聽聞宗翰以明教護法的身份叛亂，一時心焦，這才囚禁了邢教主，引得京中大亂。

    現(xiàn)在想想，真是悔之不及。”

    大軍調動千里遠征哪是說動就能動的。

    吳乞買知道趙樞這是早早就盯上了金國這塊肥rou，就算沒有明教之事，他肯定也能編出別的事端。

    不過撻懶倒是一直相信趙樞跟自己的交情。

    趙樞這樣的大善人，若是金國早早選擇跟宋人聯(lián)合，怎么會落得今天的局面。

    姚古不是外交的行家，跟撻懶客套了一番之后已經(jīng)沒詞，索性又叫來了談判專家馬擴商討跟金軍議和的細節(jié)。

    “撤軍是肯定要撤軍的，大宋怎么會占據(jù)他國的領土?！?/br>
    馬擴一上來就定了調子，“陛下說過，這次出兵時無可奈何，只要能跟貴國達成協(xié)議，肯定會立刻撤兵。”

    撻懶大喜，也終于松了口氣。

    大宋果然是仁善之國，我就說金國早就應該跟大宋達成協(xié)議，宋軍北上估計早就把宗翰捏死了。

    “不過……”馬擴皺起眉頭，頗為感慨地道，“陛下說過，如果是太師當皇帝，有太師的人品作保，肯定是沒有問題。

    可貴國光明皇帝這次迫害明教教眾，讓我國國內一片嘩然，都認為大金是不可教化之國，不少積極北進之人都要求跟貴國趁機撕毀國書開戰(zhàn)，陛下現(xiàn)在也非常頭疼。”

    撻懶皺眉道：

    “哎，哪有此事？

    陛下是先帝的親弟弟，是按照先帝的法度繼承大統(tǒng)，我無德無能，如何能做如此僭越之事?！?/br>
    馬擴點頭道：

    “也是如此，所以此番用兵，我們還不得不給貴國提出一些條件。”

    他從袖中掏出早就準備好的國書送到撻懶面前，撻懶當場就感覺不好，打開國書看了一眼，更是覺得渾身發(fā)顫。

    宋人提出了非常嚴厲的條件。

    國書上讓金國以后絕不能阻止明教傳播，并準許明教教徒自由遷徙。

    除此之外，金人還必須賠款——考慮到金人現(xiàn)在也急缺錢，宋人可以讓金人通過幾個港口的關稅做抵。

    為了防止此類事件的再次發(fā)生，大宋更要求金人擴大開放，減少朝廷對宋金自由貿易的干預，并且割讓覺華島，并讓大宋在遼陽等地設立租界，保護大宋的商人和民眾。

    最重要的是，宋金兩國以后要加強合作，在討伐叛賊上達成一致，大宋朝廷會出錢糧，幫金國訓練軍隊，消滅宗翰的叛軍。

    大宋幫金人訓練軍隊？

    金國的軍隊還用宋人訓練？

    便是撻懶也不能接受這個侮辱性的條件。

    盡管金國連戰(zhàn)連敗，可強大的軍隊依然是他們的驕傲，還沒有到讓大宋來指點的程度。

    但不得不承認的是，現(xiàn)在金軍的士氣非常低落。

    內戰(zhàn)面對的敵人是阿骨打的親兒子宗望和在軍中威信極高的宗翰。

    這兩人都是金國的驕傲，這邊吳乞買雖然是金國的皇帝，可也很難將他們一口吃掉。

    金國的老兵已經(jīng)明顯出現(xiàn)了厭惡作戰(zhàn)，

    他們拼死戰(zhàn)斗，好不容易建國能稍微享受一下穩(wěn)定的局面，可現(xiàn)在居然又要進行沒意義的征戰(zhàn)。

    如果沒什么作戰(zhàn)的動力，后面的作戰(zhàn)估計會對吳乞買一方非常不利。

    而且……

    宋人基本是明示了希望撻懶當皇帝。

    這點條件也不是不可以商談。

    撻懶點點頭，一臉凝重地道：

    “此事倒不是我自己可以決定的，我先把條件回報給陛下再做決定?！?/br>
    馬擴點頭道：

    “好，我希望能得到一個滿意的結果?！?/br>
    撻懶這次來去匆匆，并沒有在宋軍的軍中久住。

    如果他住下來稍稍觀察一下，一定會了解到宋軍可怕的野心。

    這次北上，三路宋軍依然如從前一般時時刻刻宣講軍紀，將此戰(zhàn)定為吊民伐罪的關鍵作戰(zhàn)，決不允許私自搶劫。

    當然，經(jīng)過多年作戰(zhàn)，趙樞的政策已經(jīng)格外靈活且適應這個年代的進程。

    他禁止搶掠民眾，卻沒有禁止對參戰(zhàn)部隊的殺戮。

    宋軍沒有像之前一樣耐心地有待抓獲的金軍軍人，而是直接喊出了投降不殺、抵抗皆死的口號。

    他們破城之后出錢和糧食懸賞所有抵抗宋軍前進的人，而對于沒有參與作戰(zhàn)的百姓，不管是女真人還是契丹人都一律優(yōu)待。

    宋軍的大軍到來之后隨軍的軍市也跟著熱鬧起來，于是出現(xiàn)了一幕很奇怪的場面——

    宋軍和當?shù)氐陌傩掌錁啡谌诘亟粨Q各種物資，不分出身都能得到宋軍的優(yōu)待。

    另一邊則是不分出身的金軍士兵遭到了殘忍的屠殺。

    天氣寒冷，挖土很麻煩，宋軍甚至還出錢雇當?shù)氐陌傩瞻驯粴⒌舻慕疖娛勘w燒掉。

    火光帶著燒焦的氣息在空氣中飄蕩，這恐怖的場面非但沒有引來太大的恐懼，一群當?shù)氐拿癖娚踔吝€因為得到了賞錢而沾沾自喜，自發(fā)給宋軍做向導，將一個個藏匿在民宅中的金軍士兵拖出來斬殺。

    去大宋留過學的金國公知對這樣的場面更是頗為贊賞。

    他們從來就看不起那些沒有文化只會靠著一身蠻力搏殺的老兵，此刻更是沾沾自喜地向百姓表示，宋人果然仁義。

    他們懂法度，守秩序，不殺民眾，這是王師的象征，這是能拯救大金國的力量。

    別說他們根本不愿意占據(jù)這片土地，就是現(xiàn)在，他們甚至認為大宋的到來能給金國帶來更好的一切。

    如果真是這樣，占領又有什么不好的？

    這是文明啊。

    宋軍的統(tǒng)帥姚古和先鋒岳飛說實在都有點看不下去了。

    金國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點之前大宋內味。

    他們非但不支持自己的軍隊，反而天天咒罵自己的軍隊愚忠、野蠻。

    “這些人不想想我們?yōu)槭裁床粴⑺麄儐幔俊?/br>
    岳飛可是知道，宋軍骨子里面根本談不上什么王者之師。

    有時候他們搶掠起來甚至比盜匪還要兇殘。

    如果金人人人都停止反抗，沒有那支強大的軍隊，宋軍根本不會在乎這些百姓的死活——就算是岳飛自己也很難做到約束手下不對異族發(fā)難。

    “他們?yōu)樽约很婈牭臍鐨g欣鼓舞，如果是為了那一點點的賞錢我也能理解。

    可明明大多數(shù)人是沒有得到賞錢。

    這些金軍的士兵也是他們的兒子、兄弟、父親，他們死的時候居然沒有一點點的尊嚴，這到底是是怎么回事？”

    姚古望著不斷跳躍地火光，喃喃地道：

    “還不是陛下的公知戰(zhàn)術……”

    曾經(jīng)趙樞搞出公知戰(zhàn)術的時候姚古都嗤之以鼻。

    他以為趙樞想用儒家的大道教化這些蠻夷，讓他們停止做文明的宋人。

    這種行為好特么愚蠢，為此還要花費大量的錢糧招待來大宋學習的金國學生。

    可沒想到這次作戰(zhàn)居然這么順暢。

    “說起公知，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姚古皺著眉頭問身邊的馬擴：

    “這些人回國之后，大多夸耀自己的見識和大宋的不凡，拼命貶低自己的國家。

    可偏偏還有幾個人一直在傳說大宋野心勃勃，甚至還鼓動本國的人以金學為體，宋學為用，主張像遼國一樣學我們，卻不信我們，這該怎么辦？”

    “啊，還有這樣的明白人，呸，還有這樣造謠的人？”馬擴驚呆了。

    他之前在東京接觸的那些公知大多數(shù)都是夸夸其談，開口就是大宋如何如何以展現(xiàn)自己的學問廣博。

    沒想到還有這種人，這就是傳說中的會叫的狗不咬人嗎？

    幾個人湊在一起商議許久都沒什么結果，馬擴嘆道：

    “這個還是抓緊詢問一下王相公吧。”

    姚古一怔：

    “哪個王相公？王永嗎？”

    “不錯，”馬擴獰笑道，“這次來了咱們就得在大金國留下點什么。打仗的事情交給公等，會商之事交給在下，至于怎么擊潰金人的信念……王相公可是盡得陛下的真?zhèn)靼??！?/br>
    跟馬擴說的一樣，王永的責任非常重大。

    趙樞的永年年計劃非常宏大，要盡量節(jié)省每年征討，盡量一次就把對手打垮。

    沒有人比王永更適合執(zhí)行這項工作。

    為了不干擾前線姚古的指揮，王永一直遠遠落后，現(xiàn)在才到渝關，接到馬擴的書信，他終于發(fā)現(xiàn)自己這次來對了。

    “好啊，原來這些公知里還有這種人?！?/br>
    “吃了大宋的飯，拿了大宋的錢，居然還妄圖跟大宋作對。”

    “傳下去，讓咱們在金國的埋伏全都動手。

    以后要保證金國國內不能有人敢對大宋說一句不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