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一會，他便做好了真正能吃的晚餐。

    兩碗色香俱全的雞蛋粥。

    季糖察覺到男人滾熱的視線，他轉(zhuǎn)過頭，笑瞇瞇道：我還給你做了一份，你很久沒吃過活人的食物了吧？你可以試試。

    男人還沒來得及說話，季糖便端了一碗雞蛋粥在他面前。

    他小心翼翼地嘗了一口。

    很好吃，粥煮得得軟爛可口，雞蛋獨有的香氣夾雜在其中。

    是他從來沒嘗過的味道。

    季糖笑瞇瞇道：我下次還可以給你做許多好吃的，我的廚藝很好的，你想吃什么都可以做。

    男人拿著勺子的手一僵。

    沒有下次了。

    兩人將晚餐解決后，時間只剩下五小時。外面的煙花已經(jīng)快要結(jié)束了，再不看一眼，就再也看不到了。

    男人便拉著季糖出去看煙花。

    走出這間小屋子，外面便是觀煙花最好的地方。那里的地勢高，能將天面上的所有煙花收入眼底。

    季糖找了一個地方坐下，抬起頭，靜靜地觀賞起煙花。

    這里的煙花絲毫不比上面的差，甚至棒很多。這些煙花大多都是焰藍(lán)色的，砰一聲，噴灑向天空，綻開一個巨大的花束，將整個鬼界映得全是光后，才紛紛揚揚地如雪花般落下。

    這里的溫度似乎也因為這些煙花，而多了一些久違的溫暖。

    季糖瑩潤烏黑的眼睛，也蒙上了一層不斷閃耀的光，特別好看。

    男人盯著他，突然笑道：糖糖，鬼界本來是沒有煙花的。

    季糖：？

    男人：以前的你還沒有成為活人的時候，很怕黑。鬼界的確是黑漆漆的，我只能憑著生前的記憶，讓鬼給你造出了煙花。

    煙花綻放之瞬，便是鬼界最明亮的時刻。

    但后來季糖成為了活人，離開了這里，奔向更明亮的世界，可鬼界還是保留著每逢假日都放煙花的習(xí)慣。

    季糖的臉有點紅，他低下頭，攥攥衣角，小聲道：先生，你能再講講關(guān)于我們以前的故事嗎？或許你說著說著，我就能想起來了。

    他太想知道那些曾經(jīng)關(guān)于他們的往事。

    可以。

    男人攬過季糖的肩膀，讓季糖靠在自己身邊。

    你也知道，我剛遇見你的時候，我才剛剛死去，還是一個十六歲的小屁孩。我不肯去投胎，就要和你在一起。

    亡靈愛上了引渡他的引渡人，這件事的確挺玄幻的，但就是事實。我從那時起就喜歡上你了。

    他那時是少年，年少輕狂，敢愛。

    我每天都跟在你的屁股后，像只小狼狗，每天都想要把自己認(rèn)為最好的東西給你。有一天，我找到了一顆亮晶晶的藍(lán)色石頭，送給你，你很高興。

    但后來成為鬼王的我才知道，這些藍(lán)色石頭，在鬼界里是被認(rèn)為不吉利的東西?？赡闶盏竭@些東西時，卻很高興，你太討我喜歡了。

    因為我做過活人，所以你總是纏著我講上面那個世界的故事。你知道嗎？我講的那些故事當(dāng)中，有一些是編的，逗你開心的。

    季糖疑惑：是什么事？

    我說那個屬于活人的世界里，有一種叫作龍的生物，它很厲害，能夠守護(hù)萬物，同樣也能夠守護(hù)鬼界里的每一只鬼，包括你。你那時聽了很開心，并且希望自己能擁有一條龍，但那時的我覺得有點不好意思，畢竟騙了你。

    但后來啊。

    男人還是讓他的少年有了一條龍。

    能夠守護(hù)萬物，也能夠守護(hù)他。

    季糖聽著發(fā)愣。

    此時距離男人消失，只剩下兩小時不到。

    新的鬼王已經(jīng)做好了繼位準(zhǔn)備，煙花大會也徹底結(jié)束了，天空重新恢復(fù)為死寂般的黑暗，沒有一點光。那些璀璨奪目的煙火，仿佛只是一場虛幻的夢。

    男人突然覺得今天的鬼界，很冷。

    他舍得消失嗎？

    他當(dāng)然舍不得。

    季糖當(dāng)時成為活人，離開他后。他并沒有真正地放開季糖，而是關(guān)注著對方在上面的生活，并且暗地里保護(hù)對方。

    季糖從小父母雙亡，自己生活在這么大的屋子里，又擁有一筆不菲的遺產(chǎn)。難免會被不軌之人盯上，是他派鬼去守護(hù)好季糖。

    季糖自己一個人在家里生病了，沒人照顧。他就趁對方睡著時，偷偷派鬼去照顧他。

    他的大臣也知道他的這些事，常常調(diào)侃他占有欲太重啦

    他的占有欲的確很重。

    季糖在那個世界中見證過很多美好的事物。

    地平線上的日出耀眼而奪目，璀璨的星河橫跨過整片夜空，太平洋中的鯨魚群揚起晶瑩的浪花，亞馬遜里的萬物仍在生生不息。

    這一切，他都想讓季糖陪著他，再去看看，一個都沒能少。

    他還想給季糖一個充滿生命力的溫暖懷抱。

    可對于現(xiàn)在的他來說，似乎沒機會了。

    時間只剩下六十分鐘。

    季糖突然從他身邊站起身，淡聲道：先生，你還可以陪我去最后一個地方嗎？

    他該開始實行他的計劃了。

    可以。

    季糖輕笑一聲，悄悄地牽起他的手，柔聲道：鬼界里的奈何橋很美，我在最后的時間里，想陪你走一次那條橋。

    男人的眉心莫名地一顫，他的腦海里像要涌出什么很重要的信息，可他又想不起來。

    季糖和他來到奈何橋的入口。

    因為這個時候正值鬼王換位，鬼界里的所有鬼都停止了工作，包括亡魂引渡人。此時的奈何橋上，沒有一個亡靈與骷髏人，只有紛紛揚揚的紅色花瓣鋪在地面。

    孟婆依然在奈何橋邊上熬孟婆湯，她見到鬼王和季糖到來，恭恭敬敬地鞠了一個躬，并向季糖打招呼：糖糖。

    季糖點點頭：婆婆好。

    孟婆瞇起眼，猜測道：你是和你的戀人，來奈何橋邊上散步嗎？現(xiàn)在只剩下五十多分鐘了，你們可要好好的相處啊，有什么話趕緊說。

    她是鬼界內(nèi)為數(shù)不多知道男人要消失的鬼，但她見過了生死離別，語氣意外地平靜。

    等等。孟婆叫道：糖糖，你過來，我送你一個東西。

    季糖對男人道：先生，你在這里等一下。說罷，他便一路小跑地跑到孟婆身邊。

    季糖疑惑問道：婆婆，你要送我什么？

    孟婆神秘兮兮地笑一聲，她彎下佝僂的背脊，從桌底掏出一個小盒子。小盒子很破舊，但沒有半點灰塵，看得出她很愛惜它。

    她打開盒子，小心翼翼地從里面掏出一樣?xùn)|西。

    是一條紅繩。

    紅繩？季糖微微怔住。

    孟婆笑了：這條紅繩可不簡單啊，你把繩的一端系到你身上，另一端系到你的戀人上。以后無論發(fā)生了什么事，哪怕兩人離得多遠(yuǎn)，甚至兩人隔了生與死，你都能依靠這條紅繩，找到對方，然后再也不會分開。

    季糖遲疑：真的嗎？

    孟婆：當(dāng)然是真的！

    她一邊說，一邊把紅繩放到季糖手心里。

    紅繩的質(zhì)感不像是普通的棉布制成，握在手心里，輕飄飄的。

    季糖抿起唇，緊緊攥住了這條繩子：謝謝婆婆。

    快去陪陪你的戀人吧，別讓他久等了。

    季糖收起紅繩，重新回到男人身邊，拉著對方走上奈何橋。

    此刻只剩下三十分鐘，男人的身形在慢慢地變得透明，但季糖現(xiàn)在還是能摸得到他，能緊緊地牽住他的手。

    男人的手很冰冷，季糖習(xí)慣性地將他的手再攥緊點，把自己所擁有的溫暖都傳遞給他。

    奈何橋上的紅色花瓣越來越多，每踏一步，都能揚起許多花瓣，使得季糖覺得自己有點像在走花路，就是婚禮新人走的那種。

    男人生前所帶過來的怨氣，已經(jīng)在很久以前被身為引渡人的季糖清除，以至于他們現(xiàn)在能在奈何橋上走得很輕松。

    橋上寂靜得很，只有季糖均勻的呼吸聲和他們的腳步聲。

    男人望著這熟悉而陌生的橋路，淡聲道：我現(xiàn)在仍是記得很清楚，你當(dāng)時是怎么引渡剛死去的我。

    季糖有點好奇地眨眨眼睛。

    我生前似乎是病死的，我生前沒有父母，一直都是自己一個人，從來沒有被愛過。

    我的遺愿有很多，想吃一塊蛋糕、想要有一雙新球鞋這些奇奇怪怪的愿望，你都很努力地幫我實現(xiàn)了，我的怨氣也一點一點地被清除。

    我還記得我有一個遺愿，想要被親吻，你也幫我實現(xiàn)了。

    那時候，還是亡魂引渡人的季糖，在奈何橋之上，泛紅臉頰，輕輕地踮起腳尖，親了親他的嘴角。

    他那時的心情像炸開的煙花一般，閃閃發(fā)亮。

    我那時還有一個挺過分的遺愿

    什么遺愿？

    想要被愛。

    男人喃喃道。

    他生前從來沒被愛過，滿身戾氣，不知道愛為何物，以至于這成為了他一生的執(zhí)念。

    當(dāng)時少年將本應(yīng)去投胎的他帶回家，并不是因為一時心軟。

    而是因為他最后一個遺愿沒能實現(xiàn)，不能去投胎。

    這個遺愿，需要少年用一身的溫柔去愛他才能實現(xiàn)。

    他本以為少年是不會愛上他這樣的人，沒想到

    他輕笑一聲。

    時間只剩下三分鐘。

    季糖悄悄地將男人的拇指攥在手心中，然后取出孟婆給的紅繩，偷偷地給男人系上。繩子很輕很柔，再加上季糖的動作極其小心，男人根本沒發(fā)現(xiàn)。

    隨后，季糖將繩子另一端系在自己的手腕上。白皙纖瘦的少年手腕，配上火紅色的細(xì)繩，好看極了。

    他們來到了奈何橋的盡頭。

    事情如季糖預(yù)料的一樣，奈何橋的盡頭出現(xiàn)了一扇門。那是男人的轉(zhuǎn)世之門。

    自從季糖得知男人原本也是奈何橋上的亡靈后，便萌成了這樣的想法。

    男人死后來到鬼界后，只是走完了奈何橋，實現(xiàn)了所有遺愿，消除了滿身的怨氣，但沒有去投胎。

    而他現(xiàn)在的消失，只是因為他的陰壽提前耗盡。

    如果他在即將消失之際，進(jìn)入了轉(zhuǎn)世輪回的通道，重新為人，獲得陽壽。

    那他是不是可以不用消失。

    如果，如果真的能夠?qū)崿F(xiàn)。

    那他可以再度擁有生命，心臟再次炙熱地跳動起來，也可以擁有溫暖與夢想，能夠在陽光之下，大膽無畏地去追求一切。

    那本來就是他該擁有的權(quán)利。

    季糖默默想道。

    不過這也是賭一把。

    他怕男人在輪回過程中，仍是消失了。

    而且即使對方投胎成功，季糖也不一定能夠遇見他。

    世界這么大，足足好幾十億人啊。

    時間只剩下一分鐘。

    男人沒察覺到季糖在想什么，就在他想俯下身，親一口季糖的臉頰時。季糖突然抬起手，緊緊地握住他的手，然后用力地撞開他的轉(zhuǎn)世之門

    三十秒。

    男人在這一瞬，明白了少年想要做什么。

    二十秒。

    季糖緊緊地抱住他，踮起腳尖，用力地在他唇上落下一個溫柔的吻。

    我愛你。

    十秒。

    我也愛你。

    三秒。

    漆黑的門內(nèi)突然映出耀眼的光，刺得季糖睜不開眼睛。朦朦朧朧之中，他只看見男人對他微微張開嘴，似乎說了些什么我在未來等你。

    零秒。

    光消失，所有一切恢復(fù)如死水般的寂靜。

    季糖如釋重負(fù)般地半跪在地，腦內(nèi)盡是一片混亂。

    懵懵懂懂間，他終于想起男人的名字。

    殷朗。

    是晴朗的朗啊，真好聽。

    我喜歡。

    這是季糖失去意識前最后一個想法。

    季糖在黑暗中蘇醒過來，他本以為自己還待在鬼界，下意識地想尋找對方的身影。可他卻突然想起對方已經(jīng)去投胎了他瞇起眼，細(xì)細(xì)地打量一下周圍。

    是與鬼界全然不同的景色。

    看來，他已經(jīng)回來了。

    只是他穿回來的地點，不是在家里?；蛟S是他的家，早已變成了另一個地方。

    季糖皺起眉，他摸摸口袋，掏出手機，想要第一時間看看手機時間。

    這是他在鬼界里一直擔(dān)心著的事，萬一這里真的過去了很多年，他不知怎么樣才能找到厲鬼們，也不知道對方還等自己。

    他忍住自己突突跳的眉頭，顫著手打開了手機。

    但屏幕只是稍稍地亮了亮，閃出一個紅色電池標(biāo)志，明顯是沒電了。

    季糖的眉頭皺得更緊，心臟狂跳起來。

    他緩緩地坐起身，抬頭打量一眼黑漆漆的天空。

    現(xiàn)在可能是深夜，他所在的地方似乎沒有人煙，聽不到一點人聲。

    等他徹底站起身，看清身邊的環(huán)境后，微微松出口氣。

    映入眼簾的是一些公園娛樂設(shè)備?？磥硭皇谴┑搅艘粋€公園里，而且這些娛樂設(shè)備他熟悉得很，并不是一些他不認(rèn)識的未來設(shè)備，這代表這里的時間沒有過去多久。

    但如果過去了幾十年，也不好說。

    他清楚地知道自家厲鬼們的性格，他以前在漢服展上僅僅是消失了幾個小時，秦夜和秦陽就殺紅眼到處找。他現(xiàn)在消失了這么久時間，很難想象對方會產(chǎn)生什么樣的情緒。

    季糖輕嘆口氣，緩緩地離開這個公園。

    公園外面，便是一些高樓街道，他終于在其中看見一些稀稀疏疏的人。

    他快步走上去，隨機向一個路人詢問道：先生，現(xiàn)在是幾年幾月幾號了？

    第165章

    先生，現(xiàn)在是幾年幾月幾號了？

    路人有點詫異季糖為何會問這樣的問題，他瞥了一眼時間，報出現(xiàn)在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