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惜急忙將手機放回耳邊，率先打招呼：“二娘。”

    那頭背景嘈雜，幾個女聲cao著方言各說各話，蔣惜隱約聽到有人喊李梅的名字，蔣惜見狀，急忙單刀直入：“二娘，我今天放中秋節(jié)。你們在家嗎？”

    對方沉默兩秒，問蔣惜：“待會要過來是嗎？”

    蔣惜抿下嘴唇，輕輕嗯了聲。

    “我現(xiàn)在跟幾個阿姨在外面，弟弟meimei跟我一塊，你二叔估計得晚上才回來。你等我把事辦完了回來？或者你去隔壁奶奶家坐坐？”李梅平靜且溫和問。

    蔣惜攥住衣袖，笑著答應(yīng)。

    那頭沒給她太多說話的機會，還沒說完就掛了電話。

    蔣惜攥緊手機，后背靠在墻上，仰頭看看天花板，輕輕唏了一下。

    三樓有人下來，蔣惜收拾好情緒，嘴角扯了個笑臉，背身走向教室。

    周小雨還在教室收拾書包，看蔣惜進來，追問她放學(xué)要不要一起走。

    蔣惜匆匆坐回座椅，彎著腰，低著腦袋趴在書桌不停搗鼓她的書包。

    文具盒、卷子、數(shù)學(xué)練習(xí)冊、陳越給的mp3以以及一把用舊的傘，被她一一裝進書包。

    周小雨見她半天不說話，提著包走到蔣惜前面坐下，擰著眉頭問她：“惜惜，你怎么了？”

    蔣惜拉好拉鏈，猛搖頭：“沒事啊。”

    周小雨砸吧嘴，隨口一問：“你周末回哪兒？去你二娘家還是回家?。俊?/br>
    蔣惜表情停滯半秒，話里遲疑道：“……二娘家吧。”

    周小雨沒聽懂蔣惜話里的為難，開心道：“那我們順路。周末還能一起玩。我們?nèi)tv唱歌吧？”

    “?。俊?/br>
    “順便叫上林生豪，他唱歌還挺好聽的?！?/br>
    蔣惜說不出拒絕的話，也給不出肯定的答案，只模糊嗯嗯兩聲。

    —

    蔣惜到李梅家，李梅還沒回來。

    她站在樓道看了陣緊閉的門，抱起書包坐在臺階，腦袋靠在欄桿無聲等待。

    下午五六點，租客們下班回家時不時路過向蔣惜瞥來一眼，然后默不作聲地錯過她。

    蔣惜盡量忽視旁人的目光，從書包里小心翼翼翻出陳越的mp3，戴上耳機，翻到陳越之前儲存的音樂文件，點開，隨便播放一首。

    是一首粵語歌，名字叫《初戀》。

    曲風(fēng)輕松愉悅，蔣惜跟著旋律不自覺哼唱出聲。

    —分分鐘都盼望跟她見面，默默地佇候亦從來沒怨。

    —分分鐘都渴望與他相見，在路上碰著亦樂上幾天。

    ……

    蔣惜等了足足三小時，等到樓道漆黑，等到肚子咕咕叫個不停李梅一家才姍姍回來。

    聽到熟悉的腳步聲、說話聲，蔣惜這才取下耳機將mp3塞進書包，扶住欄桿站起來。

    坐太久，站起來的瞬間雙腿發(fā)麻，腳底抽筋，蔣惜疼得面容扭曲。

    她深深吸一口氣，提起書包站在門口等待李梅開門。

    李梅剛逛完街，手里提著兩大袋東西，蔣俊蔣燦站在李梅身后一人拿著一支雪糕舔。

    估計沒料到蔣惜在這，樓道聲控?zé)袅恋乃查g，李梅看到門口立著的蔣惜嚇了大跳。

    停住腳步緩了幾口粗氣，李梅放下手里的東西，手伸在挎包里邊掏鑰匙邊問蔣惜：“什么時候來的？”

    蔣惜抿了下嘴巴，小聲回：“……下午三點，給你打過電話?！?/br>
    李梅找到鑰匙，對著鑰匙孔插上鑰匙，往右轉(zhuǎn)了幾圈，咔嚓一聲，門被打開。

    蔣俊蔣燦趁著李梅提東西的間隙飛快鉆進屋，蔣惜抱著書包站在門口等待李梅。

    走進門，李梅換完拖鞋問蔣惜：“放幾天？”

    蔣惜跟著找了雙拖鞋換上，乖巧回應(yīng)：“三天?！?/br>
    蔣惜回頭看看空蕩蕩的樓道，抿唇問：“二叔沒回來嗎？”

    “還在上班。估計快回來了。前幾天他摔了一跤，在醫(yī)院躺了好幾天，今天才開始干活。你弟你妹上學(xué)學(xué)費就四五千，還有你大奶奶大爺爺要養(yǎng)，一家子就指著他掙點錢。他要不干活，這家子怎么辦？”李梅頭也不回說。

    蔣惜遲緩地啊了聲，跟在李梅后面。

    李梅換完拖鞋徑自走向廚房，收拾好冰箱，又將新買的東西添置進去。

    蔣惜也放好書包跟著進廚房幫忙。她輕車熟路取出電飯鍋內(nèi)膽，蹲下身從米袋里盛了兩小碗米，接了點水開始淘米。

    李梅買了條魚打算做酸菜魚，蔣惜站在一旁淘米，李梅則在砧板處理魚。

    “你二叔也是個死腦筋，做事不考慮后果。前幾天的事本來可以多要點錢，他非說是自己的問題，到現(xiàn)在分錢沒賠還倒貼醫(yī)藥費?！?/br>
    “來來去去花了兩三千不說，還耽誤好幾天活。要不是找蔣俊舅舅借五千，我看這個月這家子怎么過得出來。這四五張嘴怕是要吃空氣?！?/br>
    “想起這事我就生氣，真當(dāng)他蔣均是家財萬貫?zāi)?。家里一攤子爛事，還要養(yǎng)一堆閑人，哪來那么多錢。財米油鹽不要錢？”

    李梅邊剁魚頭邊噼里啪啦罵，蔣惜剛開始還囁嚅嘴唇想要安慰李梅，聽到最后那句還要養(yǎng)一堆閑人，她后知后覺意識到她也是閑人之一。

    有那么一兩秒，蔣惜想要丟掉電飯煲內(nèi)膽跑出去。

    只是想法剛冒出頭便被她一手掐斷。

    她要是跑出去，能去哪兒？

    蔣惜考慮到這，咬了咬唇瓣，故作輕松地說了句：“二叔人沒事就好，錢沒了還能再掙?！?/br>
    李梅將剁好的魚放進鍋里焯水，扭頭朝蔣惜哼聲：“當(dāng)錢是天上掉下來的呢。哪兒那么容易掙，你二叔和我小學(xué)都沒畢業(yè)，他除了干點體力活能干啥？”

    “也就你跟你弟弟meimei的年紀(jì)好，出了多大的事都有父母頂著，也不擔(dān)心沒錢吃飯的問題?！?/br>
    “你們家好歹還是你爸媽兩個人干活，錢可比你二叔好拿多了，掙得也多，還跑這么遠(yuǎn)打工，家里有你奶奶看著，也不用擔(dān)心屋里的事。你呢也高中了，平時都在學(xué)校，周末時不時來我這吃，也不用你爸媽管生活?！?/br>
    蔣惜徹底閉嘴。

    她全身僵硬，站在李梅面前訕訕笑笑，別過臉沒吭聲。

    到九點蔣均才下班。

    李梅見人回來，關(guān)掉氣，將酸菜魚倒入大湯碗端到餐桌。

    蔣惜則數(shù)了五個人的碗筷，打開電飯鍋盛飯。

    三菜一湯，蔣惜在飯桌吃得克制，很少夾魚rou。

    偶爾夾兩塊都是蔣均讓夾的。

    李梅看她不吃，也跟著勸。蔣惜看著李梅熱情的笑容，一時間有些迷糊，她看不清李梅到底是真心的，還是客氣客氣。

    睡到半夜，蔣惜迷迷糊糊聽到蔣俊斷斷續(xù)續(xù)的哭吼聲以及李梅的打罵聲。

    她那時困到眼睛都睜不開，卻在李梅出聲那刻瞬間清醒。

    天太熱，蔣俊嫌四個人睡太擠，大晚上突然鬧脾氣。

    蔣均氣得將蔣俊一腳踹下床，踹得蔣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李梅聽到動靜怕起床罵蔣均手太毒。

    兩人心里都堵了一口氣，這一來，脾氣瞬間爆發(fā)。

    鬧到最后，李梅將火氣全都集中在了蔣惜身上。

    她叉著腰，扯著嗓子罵蔣均：“蔣均你這死東西！要不是你那侄女，今晚這事能發(fā)生？？”

    “她不來，蔣俊兩姊弟睡一屋不擠不熱剛剛好！我缺她吃缺她喝了？每周來我這住兩天，我好吃好喝供著！她爸媽給你幾分錢？？？”

    “一個月三百塊錢當(dāng)打發(fā)要飯的呢？她哪次過來我沒好好照顧？來我這洗頭洗澡洗衣服不要水不要電？”

    “我有對不起她蔣惜？買一條魚她吃了大半，真當(dāng)我是做給她一個人的？一點都不知道羞恥，聽不懂半句話。來我這啥事不干，給蔣俊輔導(dǎo)作業(yè)都敷衍了事的。今晚還因為她，我這一家子吵大架！”

    “你別給我扯什么亂七八糟的，我告訴你！今晚這事要不是她不可能發(fā)生？你怎么不去打別的孩子，就拿蔣俊出氣？！我告訴你，你今天要是把蔣俊踹出什么好歹，你看我李梅還跟你過不過！大不了離婚算了！”

    蔣惜穿著睡衣站在門口，聽著李梅一句又一句發(fā)狠的話哭到眼淚掉不停。

    她像漂洋在海上的破船，狂風(fēng)驟雨下毫無抵抗之力。

    蔣均站在一旁無聲喘氣，李梅則指著蔣均鼻子破口大罵，蔣俊蔣燦坐在床頭嚎啕大哭，誰也沒發(fā)現(xiàn)角落里的蔣惜。

    那一晚可以說是蔣惜的噩夢。

    她從未想過，因為她會引發(fā)這么大的一場家庭災(zāi)難。

    吵到停不下來的時候，蔣惜手足無措站在門口，赤著腳，攥住胳臂，頂著一雙哭腫的眼睛，抽噎道：“……二娘你別罵了。我馬上走，下次不來了?！?/br>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br>
    蔣惜說完，不等李梅回應(yīng)，匆匆跑回臥室，胡亂收拾好東西，抱住書包飛快跑出門。

    咚咚下樓，蔣惜無視身后的叫聲，一頭栽進黑暗。

    直到聽不見任何響動，蔣惜才拉好書包，穿好鞋，抹掉眼淚，漫無目的走在大街。

    晚上一二點，大街上空蕩蕩的沒什么人。

    蔣惜東走走西走走，不知道該去哪。

    她掏出錢包，數(shù)了數(shù)里面的零錢，還剩三十二。

    這點錢除了能吃兩碗面條，做不了什么。

    手機還剩百分之二十的電量，蔣惜迷迷茫茫轉(zhuǎn)了幾圈，找了個臺階坐下，抱著手機，翻看□□聯(lián)系人，找了半天都沒找到合適的人聯(lián)系。

    她有想過給周小雨發(fā)消息，但是一看時間，又想到剛剛李梅罵的那些話瞬間斷了想法。

    蔣惜沿著大街游走幾圈，最后在學(xué)校門口停留下來。

    周末學(xué)校大門關(guān)得嚴(yán)嚴(yán)實實，校內(nèi)寂靜黑暗，只剩門口掛著兩盞昏黃的路燈。

    旁邊是小賣部，早關(guān)了門，蔣惜抱著書包望著櫥窗里擺放整齊的文具用品，默默找了個臺階坐下。

    盛夏的夜晚沒了白日的燥熱，涼風(fēng)吹在身上，蔣惜裸/露的胳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