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給他的膽量敢在堤口采砂？”便是一向好脾氣的沈翀也不由震怒，一平頭百姓竟這般猖狂，此人若不查辦，日后必定為禍一方。

    衛(wèi)涇只深深看了沈翀一眼，微斂的眸子里晦暗莫名，只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淺的不著痕跡。

    馬月見既來了河堤便不打算回去，與鄉(xiāng)民一道兒編織竹籠，她手巧又麻利，不大會兒工夫便編好一個。

    漸漸地雨下得小了，村民們在沈翀的指揮下將大石塊一個個填入竹籠，令人抬到堤壩合龍?zhí)?，投入水中?/br>
    兩端系上繩索的埽捆被直接推入水中，再將其繩索固定在堤壩的木樁上，如此通力配合之下，這處決口終是堵上了，底下百姓齊齊歡呼。

    沈翀臉上卻并無喜色，他仰首瞧著遠(yuǎn)處群山，忽然天空中出現(xiàn)了一道兒紅光，耀眼而奪目。

    村民們見了只以為是一道兒明亮的閃電，唯獨(dú)沈翀臉色煞白，那是許非給他發(fā)出的信號，石門水庫開閘了，洪水即將奔流而下，堤壩很可能在瞬間被沖毀。

    那一刻，沈翀的心狠狠地緊了一瞬，仿佛是有一只無形的手抓住了他的心臟，狠狠地捏了一把。

    也是那一瞬間他狠下心腸，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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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早上凌晨一點多收到了政府送來的物資，蔬菜、雞蛋、還有rou，真的非常感動，現(xiàn)在每天都能看到全國各地來支援西安的隊伍，說句煽情的話，何其有幸生于華夏，最近真的是每天看手機(jī)都要淚目！

    第61章 危機(jī)

    “上河村出現(xiàn)了十?dāng)?shù)丈的決口，快所有人跟我一起走，要快。”沈翀神情凝重，點了數(shù)十號人趕往上河村，便是沈翀自己這邊也不敢懈怠，將人分撥出去，照著他先前的法子圍堵各處決口。

    他自己則帶著十?dāng)?shù)人快速趕往上河村南岸，一路上唐日昌不明所以，跛著腿幾乎是被沈書半抱半拖地拉到了上河村。

    “這里，將這處決口再擴(kuò)大些?！?/br>
    沈翀一語落，身后的鄉(xiāng)民都愣了愣。

    “快啊，大水馬上就來了，再不決開，下游的關(guān)陽縣、水蘭鎮(zhèn)就要被淹了?！?/br>
    見村民無人上前，沈翀便吩咐沈書將從張希遠(yuǎn)那里繳獲的炸藥安放在堤岸上，只等決口再大一些。

    沈書領(lǐng)命，將炸藥一一安放，只是先頭雨太大，很難尋到合適的安置點，便是他一直妥善保管的炸藥也濕了不少，恐怕達(dá)不到預(yù)期的效果。

    “沈大人此舉何意？”上河村的村長匆匆趕來，領(lǐng)著一路村民攔在沈書前面，將他先頭安放的數(shù)枚炸藥踢到洪水中，也虧得沈書動作快將余下的搶了回來。

    沈翀雙眸微紅，也不顧村民阻攔，帶著自己的親衛(wèi)攔在村長姜大同的面前，沈書見狀，快速布置炸藥。

    “石門水庫的閘口被人打開了，如要關(guān)上須得三個時辰?！彼麄兡睦镉腥齻€時辰來等，洪水馬上洶涌而至，加上接連半月的大雨，水量早已超出水位線，此時泄洪只會沖毀河堤，河水倒灌縣城，上萬戶百姓將被困洪水中。

    沈翀咬牙道：“洪水馬上就來了，此時若不分流，下游的關(guān)陽縣、水蘭鎮(zhèn)將被洪水淹沒，城中居民將無處可逃，只能分流泄洪，南岸地勢低洼，正是泄洪最佳之所……”

    “可是南岸尚有幾十戶人家……”

    “關(guān)陽縣的百姓是人，我們上河村的百姓便不是人了嗎，不能決！”

    ……

    “決！馬上決！”姜大同狠狠一甩袖，別過頭再不敢看一眼河堤。

    “轟——”接連數(shù)聲響，堤岸被決出大口，但沈翀仍閑不夠，帶著村民下水將決口又?jǐn)U大了一丈寬。

    一陣轟隆隆聲響由遠(yuǎn)及近，帶著滔天的怒意洶涌而來。

    “逃！快逃！大水來了！”不知是誰會扯著嗓子高喊了一聲，百姓們?nèi)酉率种械募一?，扭頭便往對岸沖。

    沈翀是被人拖著拉上橋的，幾乎在他踏上北岸之時，他便看到了前方如巨龍般怒吼而來的黃龍，他被人拉著往回跑，身后的大橋在一瞬間便被洪流吞噬，卷走了橋上、岸邊尚未來得及逃離的村民。

    洪水順著決口的大口子奔涌向南岸的村子，洪濤過處，堰壩崩裂，田地埋沒，屋倒樹翻，不過是數(shù)息之間遠(yuǎn)處的農(nóng)舍便沒了蹤影，洪水打著漩轉(zhuǎn)瞬掏空了這片土地。

    有人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有人叫喧著怒罵著，只是不知是在罵這老天，還是在罵沈翀，又或者是尸位素餐的當(dāng)朝官員。

    “你罵誰呢？”沈書扯著一個村民在地上撕打。

    韓七早得了沈翀的吩咐，帶人搜羅來船只，順著洪流涌入南岸，搶救百姓。

    雖然沈翀早先便喊話讓村民們離開，但所有人都知道故土難離，百姓們擔(dān)心家中牲畜、財物怎肯輕易離開，總是心存僥幸，大雨不過幾天便會歇，洪水不久便會退，真正愿意離開的十不過二三。

    沈翀呆呆地站在高地上，面前濤濤江水，一片汪洋，他似乎聽見了哭聲，像是嬰兒又象是婦孺，又似乎是漢子……

    如果不是他的大意，上河村的這些百姓原是不會死的，他會有更好的辦法泄洪，是他的錯，都是他的錯。

    老管家請來了駐軍，領(lǐng)隊的游擊將軍姓陸，是個豪爽的漢子，見水勢緊急，便令兵士修堤救民，用的法子還是沈翀先前用的法子，只不過兵士比百姓齊心些，管理起來也方便很多。

    沈翀執(zhí)意跟隨韓七一道兒救人，河水淹過的樹木只露出個頂梢，如同一簇簇灌木，水面上不時飄過幾只死豬，鴨鵝順著河水離開家園，他們一路上也沒遇到幾個活人，活著的也都是青壯年，有坐在屋頂上的、爬在樹頂上的，他們還遇到了一個老太太，抱著個月娃，仰坐在漂浮著的麥草垛上呼喊著救命。

    眼見著麥草垛越?jīng)_越小，兩人快速滑動小舟向老人沖去，好不容易抓住了老人的手腕，卻是一個浪頭打來，麥草垛一瞬間沒了，老太太匆匆將孩子塞入沈翀的手中，老太太呼喊的聲音轉(zhuǎn)瞬間就沒了，麥草垛被沖散了，只余下一灘打著漩的浮草，沈翀下意識就要跳入水中救人。

    “嗚哇——”嬰兒的啼哭聲，讓他意識到自己懷中還有一條鮮活的生命。

    “世子，那邊有人?！表n七見自家主子的神情很是低落，便努力轉(zhuǎn)移話題，兩人劃著小船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劃去。

    遠(yuǎn)遠(yuǎn)見一家四口抱著一塊粗大的浮木，一男一女應(yīng)是父母，大的孩子瞧著十一二歲，小的不過八九歲因保不住浮木哇哇地大哭，波浪一股股地纏著他們，打著漩，木頭翻著滾兩個孩子一次次落入水中，父母一邊要控制住木頭，一邊又要拽著兩個孩子，浪頭一個接一個，孩子不是被扔飛出去，木頭一時又靠不了岸，一家四口呼天搶地，痛哭連天。

    兩人劃著船卻總也追不上，韓七便將船上的繩子扔了出去，他準(zhǔn)頭好，快速就套住了一個孩子，兩人使力將最小的孩子拉了上來。

    韓七又再次甩出繩子，這次套在了女人身上，很快，女人也被拉了上來。

    這時候船的速度有些跟不上木頭，只能不停地劃船追趕，追了一段路，韓七再次扔出繩子本是要套在孩子身上，卻被那男人一把抓住了孩子捆在自己身上。

    韓七心下不忿，幾次想把繩子松了。

    “快拉啊！狗日的！”男人被浪頭打得直往下翻，忍不住大吼。

    沈翀道：“先救下他，再救孩子。”

    兩人用盡全力將男人拉上船，再回過神已不見了木頭和孩子的蹤影。

    “你個殺千刀的，虎子呢？你怎么將他一個人留在那里？”女人發(fā)了瘋地在船上撓他，不大的小船東搖西晃，險些傾倒。

    韓七大吼：“都別動，再動將你們?nèi)纪葡氯ァ！?/br>
    男人穩(wěn)住身子，一巴掌拍在女人臉上，“哭什么哭，我死了你們娘倆咋活，沒了虎子再生就是了，有啥法子？要怪只能怪這賊老天。”

    女人捂著嘴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孩子也哭，男人也跟著哭，三人抱在一起哭得撕心裂肺。

    沈翀看了一眼懷中抱著的嬰兒，仰首望向天空，濕潤的眼角劃過一道兒水痕。

    雨雖然小了，但也沒有要停的意思。

    眼見著一天一夜過去了，沈翀依舊沒有回來，原本留下守著沈謠的暗衛(wèi)也都被他遣出去置辦吃食送給災(zāi)民，只留了青竹。

    門外響起了車馬聲響，沈謠來不及撐傘急急出了屋子，院子里來了一行人，為首之人身穿官袍，年約三十許。

    “在下工部郎中衛(wèi)涇，敢問姑娘可是小沈大人家眷？”衛(wèi)涇擰了擰衣擺上的水漬，絲毫未有官爺?shù)募軇荨?/br>
    沈謠點了點頭，“我是他meimei。”

    衛(wèi)涇上前道：“前方水情嚴(yán)峻，小沈大人派我來接姑娘一道兒離開關(guān)陽。”

    沈謠冷冷回了一句：“我不去，你自個去吧?！?/br>
    說罷扭頭就進(jìn)了屋子。

    衛(wèi)涇摸了摸鼻子，他實在沒料到沈翀的妹子性子如此冷，原以為對方會感恩戴德地隨自己一道兒離開。

    他只得不請自入，站在檐下收了油紙傘，見一青衣丫鬟站在廊下便問道：“在下一路舟車勞頓，腹中饑餓，可有飯食？”

    青竹請示了沈謠后道：“我家姑娘原本也該用飯了，衛(wèi)大人如不嫌棄便一道兒用飯?！?/br>
    衛(wèi)涇自然滿口稱好，甚至殷勤地幫青竹端菜擺飯，一度讓青竹受寵若驚，暗道這位大人當(dāng)真是不拘小節(jié)，親民的厲害。

    飯菜很簡單，不過是簡單的鄉(xiāng)野小菜，青竹的手藝本也不精，做出來的飯菜只能算尚可入口，衛(wèi)涇卻像是許久不曾吃過東西的樣子，接連用了數(shù)碗飯，看樣子當(dāng)真是餓極了。

    衛(wèi)涇吃得很用心，直到“咚咚”兩聲重物落地的聲響落下，他方才抬起頭，拿出袖中的帕子很是仔細(xì)地拭去嘴角沾著的飯粒。

    “說實話我已經(jīng)有許多年沒有吃過如此粗糙的飯食了?！彼S手將帕子丟在了飯桌上，閑庭漫步似的走至沈謠身邊，伸手在沈謠的臉頰上拂了拂，嘆氣道：“可惜了這么標(biāo)致的小姑娘?！?/br>
    他彎下身子將沈謠攔腰抱在了懷中，步履輕松地送至寢房中，將少女放置在床榻上，大手輕輕拉過少女的柔荑，拉開衣袖露出雪白的玉臂，另一只卻從懷中摸出一把匕首，鋒利的刀刃在少女的手腕處不停比劃，似乎在尋找最佳的位置。

    衛(wèi)涇殺過不少人，但這個年紀(jì)的小姑娘卻是沒有過的，他并未因此產(chǎn)生負(fù)罪感，只是有些惋惜，他想要最后看一眼小姑娘的臉。

    眼睛掠過去的一瞬間，不由驚地站直了身子，手中的匕首也掉在了地上。

    “找準(zhǔn)了嗎？”沈謠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聲音卻沒有一絲波瀾。

    衛(wèi)涇不知道她這般靜靜地看著自己多久了。

    “你、怎么會，明明我……”素來以膽大心細(xì)著稱的衛(wèi)涇，在少女清澈眼眸注視下竟有些語無倫次。

    沈謠緩緩坐直身子，悠悠道：“給你藥的大夫定然告訴你此藥無色無味，混入飯食中立即消失于無形，且不影響飯菜本身的味道。”

    衛(wèi)涇神色變了變，給他藥的人確實這般說的。

    “對常人來說它確實無色無味，但對我來說并不是，枕夢草有一股淡淡的腥氣，你走到檐下時我便嗅到了?！?/br>
    衛(wèi)涇有種日了狗的感覺，世上為何會有天賦異稟之人存在?。?/br>
    他撿起地上的匕首，手指輕輕拂上鋒利的刀刃，嘆氣道：“衛(wèi)某難得憐香惜玉一回，吃了枕夢草便會陷入夢境，在睡夢中死去難道不好嗎？”

    他揮揮手，身后便走出兩人行至蹋前，一左一右押著沈謠。

    “別動！”她手中不知何處多出兩枚銀針，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無一絲恐慌，“衛(wèi)大人你最好看下自己的指甲。”

    衛(wèi)涇不明所以，伸出自己的手指，只看了一眼，瞳孔便縮了縮，原本應(yīng)該呈現(xiàn)粉色的指甲竟出現(xiàn)許多黑色絲線。

    不僅僅是他，方才接觸到沈謠的兩名護(hù)衛(wèi)也發(fā)覺自己指甲出現(xiàn)了黑色的絲線。

    “怎么回事？”衛(wèi)涇大驚失色，三兩步上前抓住沈謠的衣領(lǐng)，將她從床上拖了下來。

    沈謠低低一笑，端的是明眸皓齒，春花燦爛。

    “我與你無冤無仇，你又知我身份，既不用我的性命要挾哥哥，又無所求，執(zhí)意殺我，難不成是泄憤，你與哥哥有仇？又或者與沈家有仇？”不等衛(wèi)涇接話，她又繼續(xù)道：“若是你當(dāng)真與哥哥或者沈家有仇，又何至于選擇如此柔和的殺人方式，實不像泄憤，倒更像是一種挑釁，或者是警告，我說的對嗎，衛(wèi)大人？”

    衛(wèi)涇察覺眼前有些發(fā)黑，他不得不坐下來，看著眼前笑顏如花的少女，他一陣陣恍惚，自己是什么時候中毒？

    她又是如何看穿自己的？這丫頭實在是機(jī)敏過了頭。

    衛(wèi)涇晃了晃腦袋，試圖甩去不斷襲來的黑暗，他道：“不如我們打個商量，你將解藥給我，我便放過你?！?/br>
    “并不需要，你到現(xiàn)在都沒有認(rèn)清楚刀究竟在誰的手上嗎？”

    沈謠站起身晃了晃手中的匕首。

    那不是我的匕首嗎？衛(wèi)涇垂首發(fā)覺自己手中的匕首不知何時不見了。

    “你是關(guān)隴人士？”沈謠從他方才的話語中聽出了一點點隴西的口音，實在是他的官方說的太好，令她很難辨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