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jié)合年紀(jì)、發(fā)型和韓經(jīng)文父母態(tài)度的變化，江蘅猜想韓經(jīng)文曾進過少管所，韓父的反應(yīng)肯定他的猜測。

    “你們是害怕韓經(jīng)文做過的壞事被曝出來，影響小女兒的未來？”江蘅偏過頭，韓父和韓母的反應(yīng)給了他答案。

    “可是等警方查清案情，你們還是會受到影響?！苯枯p聲說：“不如提前告訴警方，讓警方保護你們的私人信息?！?/br>
    韓父猶豫不決，在李瓚的保證下，他才無奈的說：“我只是想保護小女兒，她還不到兩歲。”話語頓住，水壺?zé)_了，他魂不守舍的抓了把茶葉、倒開水、沖泡茶水，再送到李瓚和江蘅跟前，又同他們說：“不是我們不認韓經(jīng)文，是他沒把我們當(dāng)父母看?！?/br>
    “韓經(jīng)文14周歲那年，犯了大錯，剛好到了負法律責(zé)任的年紀(jì)。他那年和別人一起犯了大錯，被判少管所一年，但是只關(guān)了7個月就出來。和他一起犯下大錯的兩個未成年，家里有點勢力，cao作一番后沒留下案底、也沒進少管所，照常讀書、生活。有他們作對比，韓經(jīng)文就不忿，他嫉妒、埋怨、憎恨作為父母的我們沒有用。”

    “他18歲那一年，謀劃殺死我們，先給我們投了大量保險、再設(shè)計我們意外死亡。我們沒死，幾次受傷，保險公司都懷疑我們騙保。幾次意外下來，再傻也能發(fā)現(xiàn)問題，我們哭過、傷心過，和韓經(jīng)文談心、和解，但是沒用！”

    “韓經(jīng)文他就不是個人！他沒有人的情感！”

    “我們夫妻倆對他徹底失望，決定再生個小孩。有了囡囡后，我們跟他斷絕關(guān)系?！?/br>
    江蘅：“韓經(jīng)文14歲那年犯了什么錯？”

    韓母坐立不安，韓父目光游移，夫妻倆支吾半晌才羞于啟齒似的說：“他們欺負了一個女孩兒。”

    “那種‘欺負？’三個人一起？”李瓚一手搭在桌面，死盯住夫妻倆，一字一句的問：“那個女孩是未成年？”

    韓父艱難的說：“我記得她……12歲?！?/br>
    李瓚嘲諷：“三個未成年共同欺負一個未成年女孩，兩個轉(zhuǎn)學(xué)了、生活重新開始，一個被關(guān)少管所七個月，反而恨父母不管他。而你們其實沒有怪韓經(jīng)文……怎么會怪？畢竟是唯一的兒子！如果不是威脅到自己的生命，你們還會繼續(xù)愛一頭畜生?！?/br>
    韓父和韓母擺出他們被傷害、被辜負的受害者姿態(tài)，他們和畜生劃清界限，他們及時止損、重新生了二胎，他們拒絕禽獸兒子、怕被破壞平靜的生活……

    他們！根本沒有人睜開眼看看誰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韓父滿臉羞慚，韓母捂住臉抽泣：“我們也沒辦法……那是我們唯一的孩子，我們能怎么辦？我們盡力了啊！我們盡力教導(dǎo)他，盡力給予他關(guān)愛，我們能想到他會干出那種事嗎？我們那個時候真的在盡力彌補……”

    所謂盡力的彌補，大約是賠點錢讓良心過得去，轉(zhuǎn)頭四處奔走尋找關(guān)系拯救在少管所的兒子，根本沒想過讓罪魁禍?zhǔn)赘冻龃鷥r。

    李瓚胸口悶得難受，一口氣憋著，幾次深呼吸都不管用。

    他難以招架受害者的家屬，最厭惡招待加害者的家屬，因為他們通常在為自己、為加害者尋找迫不得已的借口。

    垂在身側(cè)的拳頭捏緊，后被另外一只手覆蓋，手指被掰開，那只手強而有力的插進指縫，溫柔的握住、安撫，李瓚漸漸平復(fù)起伏過大的心情。

    他皺眉回到座位，沒把手抽回來，只問道：“另外兩個人是誰？受害女孩……你們還記不記得？”

    第74章

    陳婕到約定的茶餐廳, 一眼就見人群中十分顯眼的方明煦。

    方明煦打開菜單，看了看就問陳婕想吃些什么。

    陳婕表示無所謂，這是一家含早中晚餐點的廣式餐廳, 以廣式早點聞名, 于是方明煦點了幾籠廣式早點、燉湯和豬腳飯。

    “點那么多？”陳婕笑說：“吃不完的?！?/br>
    方明煦：“我胃口大。”他用熱水guntang碗筷、再抽紙巾擦干，過程行云流水, 堪稱賞心悅目。“你工作那么忙, 好不容易約你出來，當(dāng)然是希望能請你吃飽?！?/br>
    陳婕喝著檸檬水：“還行, 工作沒那么忙。你是心理醫(yī)生, 平時需要過濾的負面情緒比我麻煩多了?！?/br>
    方明煦：“這一行做久了其實也就那樣, 習(xí)慣的話，接受再多負面情緒也能處理得當(dāng)。而且客人比較固定, 有時治療時長跨越兩三年, 和他們熟悉了，工作就像和家人聊天，很輕松?！?/br>
    陳婕了然的點頭：“話說回來, 這次你請客, 下回換我請你?！彼齼墒质种獯钤谧烂?，身體前傾, 做出一個信任無防備的姿態(tài)說道：“我知道有一家餐廳很正！”

    她興致勃勃的說了那家餐廳的名字, 接著不無遺憾的說：“可惜不接受外賣, 否則我就經(jīng)常訂了。”

    方明煦微笑著傾聽，聞言安慰她兩句，跟著推薦其他他覺得還不錯的餐廳, 仿佛是第一次聽到陳婕口中那家餐廳，并對如今外賣遍地開花的大環(huán)境下、而這家餐廳保守至此而表現(xiàn)出驚訝。

    “……這兩家的手工小吃都不錯, 平時只在下午6點鐘售賣，兩個小時就售光，你要是想嘗試記得準(zhǔn)時到，能吃到剛出鍋爐的guntang小吃?！?/br>
    全程表現(xiàn)很正常，就像個帶有點追求意味的普通男性朋友。

    陳婕沒有打消疑慮，在接下來一頓飯的交談中不斷試探，始終探不到任何疑點，心中便逐漸打消對方明煦的懷疑。

    剔除強烈的防備，以平常心對待，陳婕發(fā)現(xiàn)方明煦是個相處起來十分舒服的人。

    他溫柔細致，處處周到，懂得照顧談話另一方的感受，再加上相貌俊秀、身材高大，還擁有自己的私人診所！

    說實話，方明煦在成年人兩性以及婚姻市場中絕對屬于行情上佳那一行列，女人搶破頭、男人妒紅眼，再過十年就是時光熬釀而成、芬芳迷人的陳年老酒。

    所以市場行情絕佳的方明煦為什么會看上她？

    她比方明煦還大了三歲。按照社會制定的那套階層規(guī)則，陳婕各方面都比方明煦差了一大截，可別說是透過皮囊看上她有趣的靈魂！

    雖然陳婕的皮囊也屬實優(yōu)秀。

    一餐結(jié)束，陳婕和方明煦道別。

    陳婕上公交，車開了老遠還能看到方明煦站在原地目送她離去。

    東城分局刑偵辦忙得熱火朝天，各部門緊鑼密鼓，一個個步伐鏗鏘有力像是敲響了一場聲勢浩大的戰(zhàn)役。陳婕前腳剛進分局，后腳就被技偵部喊去拿白骨顱面復(fù)原圖的文件。

    拿到文件立刻輸入警局網(wǎng)絡(luò)系統(tǒng)尋找失蹤檔案記錄，大海撈針式的篩選、盤查、復(fù)查，再不斷縮小對比范圍進行最終篩選，藍色屏幕出現(xiàn)細碎的方塊，自屏幕中央由遠及近的擴大、推進，無數(shù)細碎方塊匯合、聚攏，組合成一張與白骨顱面復(fù)原圖幾乎百分百重合的人臉照。

    陳婕按下回車鍵，進入人口失蹤檔案記錄系統(tǒng)。

    **

    車內(nèi)副駕駛，李瓚手里把玩著錄音筆，炎熱的陽光從沒關(guān)嚴(yán)實的車窗縫隙透進來，正好落在反光的銀黑色錄音筆筆身。

    乍一看，還以為手指尖點著了光。

    江蘅看著路，前面停了一條長龍在等紅綠燈，到他開上前正趕上綠燈亮了，于是停也沒停就加速過十字路口。

    柏油路面在高溫下亮得發(fā)光，估計放個雞蛋沒兩小時就能全熟。

    江蘅勻速行駛，問李瓚：“需不需要我去京九牧馬會所潛一段時間？”

    李瓚正出神，他偏過腦袋來，‘嗯？’了聲，接著回神說道：“你能潛出什么來？警方已經(jīng)在查那邊。”

    “查不了什么?！苯亢V定的說：“你們派再多的人去都是白忙一場！敢在法治社會犯罪謀利，他們必然做好了一切應(yīng)對準(zhǔn)備。李瓚，人販的謹慎和殘忍超出你我的想象，在沒有把握前，警方就算掌握證據(jù)也別輕舉妄動。因為他們會不計代價的銷毀證據(jù)，然后推出一個大眾能接受的替罪羔羊，最后把人口販賣這條犯罪鏈轉(zhuǎn)移到更深的黑暗處。”

    人口販賣是僅次于毒品和軍火貿(mào)易的世界第三大類地下貿(mào)易，早就形成成熟的、難以打擊的商業(yè)模式。人販的殘忍不亞于毒販，行動組織從賣家到買家沆瀣一氣、難以取證和偵破。

    “銷毀人證，銷毀受害者?！苯科届o的敘述：“我以前在國外見過一起人口販賣案，當(dāng)?shù)孛襟w、警察、群眾著眼關(guān)注這起鬧大的人口買賣，最后在郊外的垃圾場挖出30多具受害者的尸體?！?/br>
    “沒有‘商品’，等于沒有買賣。沒有受害者，等于沒有犯罪。”江蘅指出來，接著話音一轉(zhuǎn)：“不過這也跟當(dāng)?shù)剀娬唇Y(jié)人販，警方辦案阻礙大有關(guān)?！?/br>
    李瓚有點動搖：“問題是你現(xiàn)在想潛進去反而顯得刻意?！?/br>
    前面路口紅綠燈，這回不太好運，碰到紅燈跳了。

    “我有辦法?！苯客Ｏ聛?，側(cè)頭看向李瓚，目光有些古怪：“我是不能辜負你一聲聲‘哥哥’的喊，嘖！”那聲嘖嘆像埋怨李瓚是個以色誘人、只撩火不負責(zé)的薄情郎。

    “……”

    李瓚被那含情帶怨的目光激得起了渾身雞皮疙瘩，尋思江蘅真會逮著時機給自己加戲，他那時明明是正兒八經(jīng)的挑釁。

    算了算了，何必計較太多？只要能幫他破案，忍讓著點也沒什么。

    李瓚側(cè)過身體，頭靠在車窗那邊的椅座閉目養(yǎng)神，暫且鳴金收兵、偃旗息鼓，不接這一回合。

    江蘅搓了搓下巴，饒有興致的打量眼睫毛顫抖、渾身像長了只跳蚤似的不自在的李瓚，咧開一嘴大白牙笑得挺得意。

    綠燈亮起，踩著油門、盯著路面的江蘅心想，李大隊長可真是太逗趣了！

    **

    回到東城分局，李瓚甩上車門，單手插兜、頭也不回的揮手，連聲再見都懶得說。

    跨步進分局，李瓚回頭看了眼還停在門口的汽車，那輛汽車過了一會就緩緩啟動開走了。李瓚碰了碰鼻子，朝刑偵辦走去，一腳把門踹開，里面靜止一瞬，復(fù)又熱熱鬧鬧、各忙各的。

    李瓚拖拖沓沓前進，抓住忙碌的陳婕問：“那具白骨的身份確定沒？”

    陳婕隨手抓起桌角處一份文件遞過去：“新鮮出爐的，趁熱?！?/br>
    李瓚接過，就站在原地翻看文件：“廖學(xué)明，91年生人，出生粵江市新洲區(qū)，家中獨子，15年失蹤至今……是個小提琴家？音樂造詣還挺高，被殺害那年才回國沒多久。”

    陳婕：“廖學(xué)明14歲出國，一直學(xué)習(xí)小提琴，在音樂上頗有天分。國外知名音樂學(xué)府畢業(yè)，14年冬天回國就業(yè)，很快就在粵江錫流交響樂團的首席小提琴手。嗯……半年后就被殺，不過調(diào)查結(jié)果顯示廖學(xué)明私生活干凈，除了脾氣孤傲古怪……但大多數(shù)文藝工作者都是這狗脾氣?！?/br>
    老曾從電腦后探出頭來附和：“廖學(xué)明14歲出國，在國外生活十幾年才回來，回來不到半年就被殺。按理來說，他根本沒機會和人結(jié)仇，也沒時間創(chuàng)造情殺條件，所以他有沒有可能不是兇手描述的第一個受害者？”

    “不一定是回國后才能結(jié)仇?！崩瞽懛^文件資料，發(fā)現(xiàn)通篇是廖學(xué)明的國外優(yōu)秀履歷，翻看兩三頁就沒覺得沒意思。

    陳婕抬頭：“那就是廖學(xué)明14歲之前結(jié)仇？不是吧，小孩哪能結(jié)下這么深的仇怨？”

    李瓚掏出錄音筆，播放韓經(jīng)文父母的供詞。

    起初周邊的刑警同志都沒怎么認真聽，直到韓經(jīng)文的父母說了句‘……他們欺負了一個女孩兒’，所有人收起笑容，認真聽接下來的錄音內(nèi)容：“另外兩個男孩都搬走了，我記得一個姓周，家里最有錢，父母很溺愛，具體名字記不太起來。”

    “另外一個叫廖、廖什么？對！廖學(xué)明！他是三個人里唯一未滿13歲的男孩，學(xué)習(xí)成績很優(yōu)秀，一手小提琴拉得特別好！”

    ……

    “那個女孩姓方，叫方明熹。”

    “方明熹？”陳婕呢喃這名字，說：“她和方明煦是什么關(guān)系？”

    李瓚：“方明煦是誰？”

    陳婕：“我一個月前在k吧認識的朋友，他是個心理醫(yī)生?！豹q豫片刻，她續(xù)說道：“他今天中午約我出去，我試探過幾次，方明煦表現(xiàn)正常。說起來，他的年紀(jì)和兇殺年紀(jì)相差不多，但是聲音沒有一點相像的地方?！?/br>
    李瓚：“查一查。方明煦、方明熹，還有14年前這樁案件，從韓經(jīng)文身上查起，他當(dāng)年在少管所待過7個月，留有案底記錄?！?/br>
    陳婕主動請纓：“交給我。”

    李瓚問她：“你行嗎？”嚴(yán)格來說，陳婕應(yīng)該避嫌。

    陳婕比著沒問題的手勢說：“我跟方明煦總共見過三次面，還沒產(chǎn)生感情。而且李隊你之前提醒過我，所以方明煦一直都在我的懷疑列表里。”

    李瓚：“那行吧。”

    老曾：“對了，第三個人是誰？姓周那個?！?/br>
    “沒猜錯的話，”李瓚有一下沒一下的敲著錄音筆：“是周博學(xué)?！?/br>
    **

    新洲區(qū)cbd明熹心理咨詢機構(gòu)。

    助理敲開方明煦辦公室的門，對著辦公桌后的方明煦說：“方醫(yī)生，預(yù)約今天心理咨詢的客人已經(jīng)到了?！?/br>
    方明煦：“請他進來。”

    嶄新筆挺西裝的顧客悄無聲息的踏到地毯上，擦得锃亮的皮鞋鞋頭處反光，映照屋內(nèi)墻面一幅底色全白的油畫。

    周博學(xué)看向方明煦：“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