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泰松了一口氣：“臣上岸就聽到這個消息，真是嚇壞了，就想著趕緊進宮護駕?！?/br>
    常泰頓了頓，苦笑道：“現(xiàn)在冷靜下來，臣才發(fā)現(xiàn)，臣一個人急匆匆進京，好像也沒法護駕？臣怎么把兵全丟到岸邊，連個護衛(wèi)都沒帶？”

    康熙哈哈大笑：“你要護駕，好歹多帶幾個護衛(wèi)，說不準還能摸進皇宮里把朕救出來。你一個人來不是送死嗎？”

    常泰自嘲：“或許臣能進宮伺候皇上，和皇上一起困在一處，等太子和直親王來救？”

    康熙再次哈哈大笑，給常泰夾了一大筷子rou：“閉嘴吃rou吧，朕怎么會有你這么蠢的小舅子。”

    太后也被逗樂了。

    她明白了，索額圖是，常泰也是。仁孝皇后一家子都很有趣，怪不得能生出太子那么好的孩子。

    常泰也不拘謹，皇帝讓他趕緊吃rou，他就埋頭苦吃。

    太后年紀大了，吃了幾筷子就回去休息。

    康熙繼續(xù)和常泰吃rou，還開了兩瓶葡萄酒，兩人也不用酒杯，就對著瓶口吹。

    康熙這才把發(fā)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訴常泰。

    常泰嘆氣：“就算不是折損一半，折損兩成，也足夠心疼了?！?/br>
    康熙臉上的笑容淡去：“嗯。那些都是朕培養(yǎng)的將領(lǐng)，別說兩成，就是一成、半成，朕的心啊，都痛得不行。你看看這內(nèi)城，幾乎有一半的人家都掛起了白布。”

    所以康熙這次大開殺戒，朝中沒有太多人反對。

    直親王胤禔率領(lǐng)的以新軍為主力的中路軍中，確實大部分都是勛貴和官宦子弟。他們也是大學(xué)中第一批優(yōu)秀學(xué)員，將來都是能領(lǐng)兵作戰(zhàn)的人。

    “朕本來讓趙良棟隨軍出戰(zhàn)，但他老了，病了，回到了京中給朕出謀劃策。他知道因八旗進軍延誤導(dǎo)致中路軍折損兩成之后，病就更重了。你好好休息一日后就去看看他?！笨滴貅鋈坏馈?/br>
    常泰也神色黯然：“是。”

    大學(xué)第一批學(xué)員很少，優(yōu)秀學(xué)員都是趙良棟和杰書手把手教的。

    這一些人，對趙良棟而言，不僅是學(xué)生，也是弟子。

    弟子弟子，其感情和兒子也差不多了。

    聽聞自己許多優(yōu)秀弟子死在了戰(zhàn)場上，原因不是殘酷的戰(zhàn)斗，竟然僅僅是因為八旗延誤，救援遲遲不到的疲戰(zhàn)，趙良棟在病中都在寫折子彈劾福全和常寧。

    在砍頭的時候，趙良棟讓家人把他扶到法場上，不斷一邊哭一邊吼著“該死，都該死”。

    康熙親自來法場監(jiān)督，親眼看著一批又一批的人頭落下，心情毫無起伏。

    當聽到、看到趙良棟悲憤的嚎哭之后，康熙才心情大慟，忍不住落下來淚來。

    不僅趙良棟。因年紀太大，本應(yīng)該和杰書一起去歸化城待命，但被太子勸回家中養(yǎng)老的岳樂也大病了一場。

    身為宗王，岳樂居然為了這些學(xué)生，走到了呼喚廢八旗、建新制的最激進的一面。

    還有許多曾在北京大學(xué)授課任教的官員，都振臂疾呼這些人死有余辜，應(yīng)該死得更慘一些，死得更多一些。

    福全和常寧閉門不出，愁得不行。

    他們現(xiàn)在出門都被罵，哪還有仗打贏的喜悅？

    常泰知道太子和直親王不但沒事，還很快活的時候，客觀評價道：“裕親王和恭親王這次其實錯誤不大。非要說有錯誤，就只是無能而已?！?/br>
    康熙冷哼：“大將無能，就是最大的錯誤。”

    常泰心里道，他也這么認為。但在嘴上，他還是為裕親王和恭親王說了好話，安撫康熙因兄弟沒用而生出的郁悶。

    “剩下的新軍經(jīng)過了這次洗禮，回來后可以直接進入八旗軍隊擔任將領(lǐng)?！背Ｌ┑?，“只有經(jīng)過殘酷戰(zhàn)爭的將領(lǐng)，才能磨礪出才華。這對皇上來說，其實也不能算是壞事?！?/br>
    康熙白了常泰一眼：“朕知道。朕還是心疼。說來，你海軍中也培養(yǎng)了不少人吧？先拿來給朕用用，朕砍了太多人，一時間找不到足夠的人替補。你的人先補個位，等保成和大阿哥回來再換人。”

    常泰道：“海軍是大清的海軍、皇上的海軍，皇上想要人，臣這里有個名單，都是經(jīng)過廝殺磨礪出來的好人才，該到岸上歷練歷練。”

    康熙點頭：“說的也對，該輪換歷練。新軍的人回來，朕把他們先交給你，你帶到國外歷練歷練。朕的將領(lǐng)，不知道國外的形勢可不行。”

    說到這，康熙有點郁悶：“朕也想去。你說讓太子監(jiān)國，朕出國逛逛如何？”

    常泰嘴角抽搐：“太子會抱著皇上您的大腿嚎哭。”

    康熙嘆氣：“太子出訪外國的時候曾說，世界那么大，他想去看看。朕也想??！要不朕去當太上皇，讓太子提前繼位得了。”

    常泰無語。

    這話他哪敢接？但康熙和他私下嘮嗑，他還不得不接。

    “皇上若是要當太上皇，臣也把海軍將軍的職位辭了，給皇上當護衛(wèi)，一起到處逛逛。”常泰淡然道，“身上有了海軍將軍的職位，臣在國外也不自在。到時候皇上與臣可扮做富商，也可扮做海盜，一定會非常有趣。”

    康熙說出當太上皇的時候，就自知失言。

    雖他心里有這個想法，但不應(yīng)該告訴別人，更不應(yīng)該和常泰說。

    常泰雖是他摯友，但也是太子的舅舅。提前傳位的話太敏感，傳出去后，常泰會非常為難。

    他正想用什么話把這個話題岔過去，沒想到常泰自然而然地接話。

    康熙樂道：“你在外面跑了這么久還不自在？”

    常泰道：“臣身后有太多將士，還有大清，走的每一步都要思索許久，當然不自在。臣不敢長時間離開船上，外國那些人也不敢讓臣長時間待在岸上?！?/br>
    康熙嘆氣：“那確實是很苦。不過到時候你不幫著太子繼續(xù)管理海軍，太子多麻煩啊?！?/br>
    常泰道：“現(xiàn)在臣的海軍中已經(jīng)有許多厲害的年輕將領(lǐng)，新軍中也有許多厲害的年輕人。這些人都能替代臣的位置。臣累了這么多年，皇上都休息了，臣也要休息。”

    康熙哭笑不得：“你就懶吧。好，若是朕當太上皇，你也跟著朕一塊兒去微服私訪去?！?/br>
    常泰笑道：“一言為定?！?/br>
    兩人在酒后定下這不靠譜的約定，常泰在宮里待了一日，沒有回府，而是騎馬出城找自己丟下的軍隊，整頓好之后，才帶著一隊可以推薦給康熙的人重新回京。

    這群人被康熙安插到八旗中整頓八旗軍紀，八旗軍隊見新官到任，提起的心暫時放下。

    至少這表明八旗不會立刻被廢掉，他們還是有糧餉吃。

    常泰回京之后，京中就更平靜了。

    誰都知道常泰就是皇上的衛(wèi)青，而太子卻不是那個蠢貨戾太子。

    皇上有了常泰率軍駐扎京中擔任護衛(wèi)，勛貴們蠢蠢欲動的心都只能暫時平息。

    康熙十分囂張地讓常泰換上了侍衛(wèi)服，每日帶著常泰這個侍衛(wèi)招搖過市，就差沒在三伏天還扇著的折扇上寫著“有本事就反了朕”啊，看得不滿康熙的勛貴牙直癢。

    謠言傳得太快，不僅常泰快馬加鞭進京，杜立德也拖著病軀進京護駕。

    康熙又感動又無奈。

    他指著常泰的鼻子道：“前有你單人匹馬進京護駕，后有杜師傅杵著拐杖進京護駕！要給朕護駕的人怎么都一點用也沒有！你們這不是給朕護駕，是給朕陪葬吧！”

    常泰就當沒聽見，裝啞巴不回答。

    杜立德見康熙精神很好，還會開玩笑罵人，松了一口氣：“若真是如此，那么臣也只能給皇上殉葬了?！?/br>
    “好了好了，別說不吉利的話。既然來了京城，就好好讓御醫(yī)看一看?！笨滴蹩粗帕⒌碌纳眢w狀況，擔憂極了，“太子無事，他和直親王將準噶爾平了，變成大清的伊犁州，現(xiàn)在正在伊犁河谷建造伊寧城，以后大清會在伊寧城駐兵?！?/br>
    杜立德?lián)崃藫嵝乜冢骸皼]事就好，沒事就好?！?/br>
    康熙安撫道：“杜師傅暫時歇著，若身體好了，也可去大學(xué)看看。現(xiàn)在大學(xué)越來越熱鬧了?！?/br>
    杜立德笑道：“好，臣一定去看看?！?/br>
    送走杜立德之后，陳廷敬又來求見。

    他這次給康熙帶來的仍舊是謠言的消息，而這次消息則不是站在太子這一邊了。

    “屠殺準噶爾的不是外國雇傭兵，而是太子？太子屠殺準噶爾王公和平民，還將罪責推到外國雇傭兵頭上？”康熙氣樂了，“朕不說太子去杭州砍了一批造反的人都哭吐了得有多善良到愚蠢，就說就算屠了又如何？準噶爾王公不該屠嗎？這是戰(zhàn)功，哪需要太子推到旁人身上？”

    陳廷敬聽康熙如此說，松了一口氣。

    他聽到這個謠言的時候，也擔心是不是清軍又屠城了。

    陳廷敬倒不是懷疑太子。他知道太子做不出這種事。但太子可能只是督戰(zhàn)，而他認為直親王定是能做出這種事。

    太子不希望屠城，直親王屠城之后將罪推到外國雇傭兵身上，太子可能也被騙了。

    現(xiàn)在皇帝的話讓他冷靜下來。以太子的智慧，不可能任由直親王亂來，也不可能被直親王蒙蔽。

    想當年太子領(lǐng)著他們出海，直親王到處惹是生非，太子也能把直親王拉住。

    陳廷敬道：“準噶爾王公死有余辜，謠言多是從平民入手抹黑太子和直親王。臣請領(lǐng)一隊官吏前往支援太子。新建的伊寧城需要官員，太子也需要臣等文人的筆桿子為太子澄清。”

    康熙本正生氣，聽到陳廷敬的話，氣都被無奈沒了。

    他先讓陳廷敬坐下，然后才好聲好氣道：“陳子端啊，你剛從羅斯國回來，朕正準備重用你，你怎么又要往外跑？這京城中有誰追趕你嗎？其他官員都削尖了頭想要來京城，就你總想出去，而且還不是擔任什么封疆大吏的官職?！?/br>
    康熙是真的不想讓陳廷敬再往外跑了。朝廷里也缺又能做事還符合他心意的能干官員。

    文淵閣大學(xué)士的位置，康熙都給陳廷敬準備好了。待陳廷敬在六部轉(zhuǎn)一圈，就可以進文淵閣大學(xué)士，成為民間俗稱的“相爺”，康熙的心腹。

    而陳廷敬自從跟著太子出了一次海外之后，就閑不下來。

    他連地方官都不想做，就戴著一頂使臣的暫時官帽東跑西跑，原本一個朝廷大員，居然連實職都沒了。

    康熙看著就覺得暴殄天物。

    陳廷敬認真道：“臣做官，一是要報效皇上，造福百姓；二則是為了光宗耀祖，青史留名。朝中的事，翰林院許多大臣都能做。而海外的事、邊疆的事，恕臣自負，非臣莫屬。臣做非臣莫屬的事，更能為皇上效力、為百姓造福，也更能光宗耀祖、青史留名?！?/br>
    康熙無語。

    話是這么說，但人人都想要榮華富貴當大官，你陳廷敬則……

    “好了，你都說到這份上了，朕怎么阻攔你？”康熙道，“你要去伊犁就去吧，多帶點東西給太子。以他的性子，不把伊犁的事理順，城的基礎(chǔ)建好，他肯定不會回來。你要多勸他別累著自己。八旗的事和外國的事，朕會cao心。”

    陳廷敬興奮行禮：“臣遵旨！”

    看著陳廷敬興沖沖走了，康熙扶額：“常泰啊，漢人中不缺陳廷敬這種不慕權(quán)貴，只想著為國為民的能人志士，朕真的羨慕漢人。”

    常泰板著臉道：“皇上，您這就說錯了?，F(xiàn)在哪有什么漢人滿人，都是大清人，都是皇上你的臣子。而且就算皇上非要分滿漢，難道臣比不上陳廷敬？”

    康熙失笑：“好好好，你說得對，沒有什么漢人滿人，只有大清人。還有，你吃什么醋啊，你是朕小舅子，說不慕榮華富貴，你不心虛嗎？”

    常泰道：“臣是皇上小舅子，怎么就不能不慕榮華富貴了？出身又不影響臣的品行?！?/br>
    康熙沉默。

    雖然常泰的品行確實不錯，但聽常泰自己吹噓自己，康熙手怎么這么癢呢？

    ……

    冬天單調(diào)，春暖花開的日子在胤礽的感知中來得非?？?。

    他還沒休息夠，伊犁河谷的冰雪就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