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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養(yǎng)妻日常(重生) 第5節(jié)

    她舍不得嚼動,只是一點點用舌尖擠壓含桃清甜微酸的汁水,慢慢細品。

    然而實際情況卻由不得她細細回味這一點快樂,楊謝氏派了身邊的人來,說前面有要緊的事情,讓七娘子立刻過去。

    各房仍留在家的郎君娘子都往前面去了,不過皇帝本來就是微服出游,不要他們驚動一府的人都去請安,幾個幼子對家中暗藏的惶恐還懵懂無知,云氏雖然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但她一貫謹小慎微,不敢說還要給女兒換藥的事情,只得聽從主母的話。

    楊謝氏身邊的侍女曉晴神情十分緊張,見七娘子站在云小娘的身邊,外裳臟舊,一點也不像是公府里的小姐娘子,反而貪玩得像是泥猴子,不覺微微皺眉。

    然而皇帝哪里是能相候旁人的,她沒什么奈何,不叫皖月磨磨蹭蹭地插手,親自拿了新的外披替她手忙腳亂地換上,裙裳卻來不及解開更換,就這么被領(lǐng)到前面去。

    不光是曉晴瞧了她這樣覺得驚訝,當楊謝氏瞥見最晚來的瑟瑟眼淚汪汪時,表情也有一瞬間的失控。

    曉晴已經(jīng)將楊徽音簡單收拾了一回,但是太過匆忙,經(jīng)不起細看,反而有虐待之后掩人耳目的嫌疑。

    她自問不能將小妾的女兒視如己出,但也不至于叫丈夫的庶出子女這樣窘迫,云氏平日里看著安分,怎么關(guān)鍵的時候就教隨國公府出丑。

    叫瑟瑟這樣出來見客,見的還是皇帝,云氏心里是什么鬼主意?

    楊文遠在這里度日如年,只覺得煎熬,完全沒有意識到云慕閣是有多遠,而徽音她又受了傷,走路比平日還要溫吞遲緩,見女兒眼里含淚的可憐模樣,忽然就后悔了自己方才的機靈。

    ——圣上確實是不會認真計較那幾十枚含桃的事情,但天子洞悉人情常態(tài),和他偷盜御果的事情當著君王與父親的面人贓并獲是兩回事。

    當然也不能叫圣上誤解,覺得他家里苛待庶出子女,特別還是一個圣上還記得姓名的女兒。

    “圣上,臣的小女貪玩,方才攀折柳枝,不小心從樹上滾下來了,御前失禮,還望圣上海涵?!?/br>
    楊文遠偷覷圣上面色果然漸沉,不似方才和緩,連忙站起身先一步解釋,繼而柔聲撫慰自己的女兒:“耶耶剛才叫人往云慕閣送了治跌打的藥,過些時候教你小娘給你涂好?!?/br>
    雖說他剛剛匆忙接駕,還沒顧得上這一樁事,但這個一會兒再吩咐也不遲。

    “楊卿何必這樣心急辯解,”圣上語氣淡淡,望向他的時候卻有一種不容違逆的壓迫,“令愛雖然幼齒,倒也能言。”

    今日的圣上似乎與那日見到的和善男子不同,更加從容,也更有一種威儀,叫耶耶都有些不敢喘氣,楊徽音怯怯地靠近了幾步,行了一個不是很標準的禮,“圣人萬安。”

    “怎么哭了?”圣上面色不虞,但詢問她的時候還是比方才對待其他房的郎君娘子們更和善些,“有人欺辱你了?”

    楊徽音低著頭行禮,聽見那戛玉敲冰的聲音,結(jié)結(jié)巴巴道:“我方才從樹上摔下來,痛得厲害,jiejie拽著我走不快。”

    她倒也不是單純?yōu)榱诵凶叱秳佑偾嗟耐纯嗖盘鄢鲅蹨I,曉晴路上怕她見到圣上不懂事說錯話,就簡單嚇唬了一番。

    能再次見到好看的哥哥本來是件比吃到含桃更值得高興的事情,可是這一回圣上仍然端坐正中,從容威嚴,但她身上卻十分狼狽,比上一回丑多了……

    曉晴路上當然發(fā)現(xiàn)了她身體的異樣,但是總不好叫皇帝等著,聽見七娘子這么說慌忙跪下去辯解:“圣上明鑒,奴婢只是不敢拖延……”

    隨國公的面色十分難堪,呵斥了一聲:“閉嘴,圣人沒問你話,不許多言?!?/br>
    圣上見楊府的下人噤聲,方才緩緩道:“身為奴仆,知道主子身上有傷,便是背她一遭又有何妨?”

    “可見是服侍不用心,”圣上抿了一口茶,對隨國公笑道:“還要用急于見駕來作借口么?”

    天子輕飄飄的一句話,落在臣民的身上或許便是滅頂之災(zāi),隨國公本來就做好皇帝今日是來問罪的準備,最后卻只發(fā)落了一個婢女,已經(jīng)遠好于他的預(yù)期。

    他瞥了那跪在地上的婢子一眼,拱手道:“圣人所言極是?!?/br>
    皇帝并不怎么愿意自降身份來插手旁人家事,隨國公也是一個聰明的人,不必多言。

    只是圣上將目光重新落到面前稚嫩小姑娘的身上,語氣比方才見幾位小郎君稍微再柔和些,教內(nèi)侍將許多異域的玩具拿過來,輕聲問詢:“還疼得厲害么,可有哪個喜歡?”

    楊徽音幾乎不曾面對過這樣的場景,全家的人的注意力都落在她的身上,叫她緊張至極,有些不知所措。

    上一次面圣是私下,長公主自己還是個灑脫的妙齡女郎,對一個陌生姑娘沒什么要求,可現(xiàn)在眾目睽睽,她不知道怎樣回答才能叫阿翁、耶耶和母親都滿意。

    腰后和手臂還在隱隱作痛,她便點了點頭,思考了片刻卻又搖頭,鼓起勇氣回道:“本來是有一點疼的,但是見到了圣人,便覺得也不那么疼了……”

    座上人的神情和方才對著阿翁他們好像沒什么不一樣,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卻教向來遲鈍的她有了一點被憐愛的敏銳錯覺。

    她想,反正自己向來不討人喜歡,還是遵從本心回話好了。

    “圣人賜給耶耶的含桃,耶耶還分給了我,”她接收到了來自父親驚訝的目光,頓覺受到了鼓舞,歡喜得眼睛都多了些神采:“我已經(jīng)得到了圣人的賞賜了,不知道還該要什么呀?”

    作者有話說:

    注明一點,瑟瑟智力很正常,普通小孩子的正常和心機,情感方面稍微有些敏感

    她生活的環(huán)境和皇帝不同,皇帝雖然也很坎坷辛酸,但是從小就子憑母貴,外加父母配置的優(yōu)越,讓他在繼承皇位問題上會比別的太子少一點波折,但她的家庭很容易叫一個本來就沒有被傾向教育資源的孩子顯得遲鈍普通,屬于被忽略的小可憐

    因為不被愛,所以會盡可能小心翼翼討好掌握家中更高權(quán)力和象征親情的父母和祖父,也會更敏感汲取到別人對她的喜歡和善意,來證明自己被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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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圣上聞言一怔,他似是未曾覺察到身側(cè)楊文遠的頹然,他問:“耶耶給了你幾顆?”

    楊徽音渾然不知這樣說有什么不妥,幼童的歡喜壓過了謹慎,不厭其煩地重復(fù),絮絮道來:“耶耶給了我三顆,我送了小娘一顆,皖月一顆,自己也留了一顆。”

    她回味起來還有些可惜:“就是還沒嘗出什么滋味,囫圇咽下去了……”

    小孩子的情緒很難掩飾得徹底,瞧她這樣懷戀,自然很是喜歡。

    “你在家中序齒最小,卻知謙讓,”圣上和孩子說話的時候總是更有耐心一些,他稱贊過了又有些嘆惋:“可惜今日朕手邊無物,改日送你一簍?!?/br>
    孫女與圣上這般出乎尋常的熟稔親近,叫隨國公略有些不喜,只是皇帝正在問話,他不好開口糾正孩子的禮數(shù)輕慢,聽到這里才適時開口,“圣人賜恩如此,實乃草民非分之福,既然已蒙恩賜,草民將這一籃轉(zhuǎn)予便是?!?/br>
    “不過是些鮮果,隨國公何必如此,”圣上吩咐何有為將那些小女孩愛的小玩意全都給了她,轉(zhuǎn)頭與隨國公淡淡道:“太后在內(nèi)廷設(shè)了書院,國公的孫女似乎也到了開蒙的年紀?!?/br>
    圣上雖然較中宗皇帝與太上皇都更為溫和寬厚,但也不是與人商量,只是隨口賜予恩典。

    楊文遠已經(jīng)站起身來,這如果是他膝下的大女兒在,自然早就欣喜謝恩,但他知道瑟瑟聽不懂這些君臣說的話,苦于不能將那許多的利害剖析都立刻灌入她的小腦瓜,只恨不得催促女兒立刻謝恩,將這事板上釘釘。

    但是隨國公卻威壓地向他投去一瞥,便教這個兒子尷尬地站在一旁。

    隨國公笑道:“圣人說的是采唐館?”

    “國公病中糊涂,太久不曾入宮了,”圣上莞爾,言談間卻有些不善的冷意:“采唐館設(shè)在城南,禁中一向只有遠志館?!?/br>
    國朝素來在京中只設(shè)立太學與國子監(jiān),然而鄭太后在內(nèi)廷做皇后時除卻貌美多情、擅長風月,也同樣手不釋卷,逐漸有干涉朝政的野心,凡參知朝政,均能秉承圣心,后來便向太上皇提議設(shè)立女子學府,以供內(nèi)廷驅(qū)使。

    太上皇雖然在女子從政上并不開明,更不贊成男女獨身,但因為對太后一向百依百順,為博美人一笑,在禁中特辟一處遠志館,宮外也開設(shè)了采唐館,秦太傅致仕后偶爾會去教導(dǎo)有志向的女孩子們讀書學藝。

    遠志館大多數(shù)是名門貴女爭相向往之處,從世家豪門里延請最有學問的女大家授課,內(nèi)容也多是些詩書國策,女子之間的競爭比太學招收生徒更加激烈,而采唐館免除雜費,所負責的是民間獨身有志女子的開蒙與醫(yī)課,夾雜了女紅和算學。

    有了皇帝寵愛的鄭皇后支持,前朝后廷相合,這兩處學府隱隱與太學和國子監(jiān)對應(yīng),女子讀書行商也在小范圍成規(guī)模,似有當初春秋時期嬴秦的遺風。

    國子監(jiān)是中宗一朝首次設(shè)立,屬太常寺管轄,與先朝設(shè)立的最高學府太學并立,但因為根基太淺,稍稍弱于太學,大多數(shù)權(quán)貴子弟還是以太學讀書為榮。

    兩者向來只招收三品或者五品以上門第的官宦子弟,人數(shù)限制極為嚴苛,而招收生徒除了要考慮父祖的恩寵,同時也要考慮年歲、才華與容貌。

    而楊文遠是正四品下,雖然放眼全國已是稱得上佼佼,但落在毓秀名門云集的長安,恰好屬于一個高不成低不就的尷尬位置。

    ——隨國公受寵的時候他也曾就讀太學,但是輪到現(xiàn)在,楊家遭今上冷遇,父親雖然有爵位,但卻以白身自居,他的兒女便沒這種福氣,不大瞧得上國子監(jiān),也夠不到太學的門檻。

    至于女郎們,因著隨國公與太后的舊怨,楊謝氏雖然很愿意走一走長公主的門路,請她引薦送女兒入內(nèi)宮學習,但最后也不過是想一想。

    如今圣上主動開口,有恩寵隨國公府的意思,父親卻仍有推拒,教圣上來想,到底也是隨國公不識抬舉,甚至有藐視太后的意思。

    有這么一個父親,楊文遠想著頗為不安,但是隨國公卻笑了:“太后所中意選取的貴女大多出口成章,出身王謝之門,犬子的這位庶女口齒笨拙,若蒙圣上恩寵破格,使雞立鶴群,瑟瑟自己不安,也教旁的女郎心有不服。”

    他在家中向來是極有威嚴的,轉(zhuǎn)頭去看欲言又止的楊徽音,和藹道:“瑟瑟自己說呢?”

    楊徽音被祖父嚇得后退了半步,又扯痛了那大片腫破的肌膚,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只是又被硬生生含在眼眶里。

    她被所有的人注視著有些發(fā)抖,眼睛也不敢在圣上和隨國公之間亂瞟,猶豫片刻,才聲氣細細道:“阿翁,我想和圣人去讀書?!?/br>
    小娘不會那些吟風弄月的事情,母親偶爾會教她識字,念幾句詩文,但是還沒有讓她怎么認真上學,而她的天資,似乎還不必去學《女誡》和《數(shù)術(shù)記遺》來為難自己。

    但她成日里也沒什么別的事情可做,更沒什么朋友可交,只有圣上,似乎待她有些額外的關(guān)心。

    小孩子也能知道誰是強者,隨國公府的人,包括阿翁都不敢不聽圣上的話。

    一個有權(quán)有勢又好脾氣,甚至還很好看的哥哥說邀請她去宮里做好多好多事情,她為什么要拒絕呢?

    隨國公沒想到這個孫女真的沒明白過來自己推托的意思,一時尷尬,卻聽圣上笑道:“朕聞勛貴皆喜歐氏綠牡丹,其花淺碧,而開最晚,令家女郎大抵如是,楊公也不必妄自菲薄?!?/br>
    楊徽音只在長公主府上見過牡丹叢株,但是那去年風靡京師的歐碧色羅裙卻正穿在她的身上,只是有些皺巴巴的不體面。

    圣上已然說到這個份上,隨國公再無推脫的理由,教楊徽音應(yīng)聲謝恩。

    楊文遠滿心忐忑放回了肚子里,心情舒暢不少,雖說伴君如伴虎,但是陪王伴駕總歸是好處大于壞處。

    “說來自從溧陽被廢為庶人,那座玉虛觀倒是荒廢至今?!?/br>
    圣上起身,溫和里終于顯露了些別的意思,“近來清河郡王入京,朕打算將玉虛觀賜給他作住處,你若清修,也可與他做伴。”

    楊文遠聽到此處,方知圣上今日所來為何,他起身相送,那重新好起來的心情卻又跌回了谷底,連隨國公的神情都有一息的破裂,謝恩時多了幾許遲疑。

    當年太上皇病重垂危,如今的清河郡王曾經(jīng)也是東宮候選人之一,只是太上皇為了太后寧可兄終弟及,立了年歲和秉性更合適的今上,也不愿意過繼堂兄清河王的兒子,甚至還動了殺機,意圖永絕后患。

    隨國公當年有些不忍君王屠戮宗室,殺孽深重,在太上皇面前回護了些許,才留下這一支血脈的年幼孩童承繼香火,畢竟當年太上皇還未及而立,正是生育的鼎盛時期,他倒也沒有旁的意思。

    然而隨著東宮的日漸長成,皇后除卻朝陽長公主再也沒有給皇帝生下過一子半女,隨國公府與清河郡王的書信來往才逐漸密切了一些。

    而溧陽長公主當年長袖善舞,獻鄭太后于中宗皇帝,暗中與廢太子、當年的太上皇互有來往勾結(jié),最后被剝皮焚灰,灑入了農(nóng)田。

    她的道觀輝煌不再,已近乎廢墟一片,圣上賜居此處,自然不是什么榮耀門楣的事情,反倒是有意威嚇——溧陽當年何等盛況,如今尸骨又在何處呢?

    只能說叫人感到安慰又疑惑的是,圣上到底留了些許顏面,也給隨國公留了最后的機會。

    天子此行匆匆,然而帶給隨國公闔府的震撼卻久久不能消去。

    府中的女眷和幼童早已經(jīng)被揮退,楊文遠提著那一籃含桃,大氣不敢出地跟隨父親進到了書房。

    他滿心的惶然,從前不敢勸諫,是因為父親總歸才是國公府的主宰,身為人子不能輕易言論父親的過失,然而皇帝今日登門敲打,叫他不敢不重視。

    “父親,圣人還是記掛您的?!?/br>
    隨國公嗤笑了一聲:“難得,他日理萬機,還能記得我這個糟老頭子和誰通信來往?!?/br>
    楊文遠心想恐怕不止如此,鼓起勇氣道:“圣人畢竟是自幼在中宗膝下教養(yǎng),后來又有上皇垂愛,如今青出于藍勝于藍,或許也未可知。”

    “這些還用你說,”隨國公是最初就跟在太上皇身邊的老臣,徹徹底底曉得圣上的身世,對這等粉飾太平的說法向來嗤之以鼻,“下去罷?!?/br>
    他見兒子還有猶豫,忽然想起來這丟臉的東西偷拿御苑含桃,皺了皺眉:“都拿去給七娘子?!?/br>
    皇帝說出口的話不會收回,他也不會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