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回去吧。

    剛轉(zhuǎn)身，不經(jīng)意間看到路邊的某一棵筆挺的銀杏下圍著一群人，大部分是老年人，挺大的一個圈，熱熱鬧鬧的，還挺喧嘩。

    凌漾也不知道是什么熱鬧，但是中國人大抵都愛湊熱鬧，她閑著沒事就信步過去瞧瞧。

    以為是什么老大爺在下棋，誰知才一靠近，就聽到有人說“應該是沒救了”。

    凌漾挑了下眉，看了說話的人一眼，又歪頭越過眼前的路人肩頭往里看。

    中心處幾個年輕男孩子屈膝蹲在地上，他們之間躺著個赤膊的男人，看不清幾歲，頭被人擋住了，只看到人一動不動。

    而他右手邊的位置，一個全身穿著深灰色運動服的男孩子跪著，雙手垂直，左掌張開，右手交著左手纏住，按在男人胸腔的位置，正在用勁按壓，在做，心肺復蘇。

    耳邊又有人說“那么久了，是心臟病，肯定死了”。

    “其實就是在白費力氣。”

    “現(xiàn)在的小孩兒，都挺熱心腸的哈，救不好惹一身腥?！?/br>
    “應該是醫(yī)科大的學生?！?/br>
    “救護車怎么還沒來?。窟@離附二那么近，是不是報錯地方了？”

    凌漾一眼不眨地盯著那個兩耳不聞，一直在心無旁騖按壓著病人胸腔的男孩子。

    頭頂?shù)你y杏樹掉落發(fā)黃的葉子，落在男孩筆直而寬闊的肩頭，隨著他起起伏伏的動作，樹葉又晃掉在了地上。

    男孩子額前的幾縷發(fā)絲在空氣中晃動，似風吹過的樹梢，但此刻風是他自己。

    昏黃路燈傾泄在那張極為年輕帥氣的側(cè)臉上，照出筆直清晰的一條下頜線。

    男孩子薄唇抿著，因為用力，形成一條直線，上挑的眼角含著一抹無人察覺的韌勁，和那張不知成年與否的臉大大的不符。

    在一陣陣喪氣冷漠的言論中，凌漾看著不斷砸落在他身上又不斷被震落的銀杏葉，心中驀然有些感慨，覺得這一刻的少年像一場風暴，根本就不懼怕山洪，他有推覆的力量。

    七嘴八舌中，忽然地上躺平的人傳來一陣微弱的呼吸。

    輕細卻足夠撕開一片喧囂，大家都發(fā)現(xiàn)了，驚喜地出聲。

    凌漾愈發(fā)盯著那個男孩子看，他松開放在男人胸腔上的手，緩緩直起向前傾的身子，屈起一只膝蓋，單膝跪著，右手大抵是累了，撐在膝上。

    又一片黃葉掉落在他肩頭，他輕吁口氣，側(cè)了側(cè)眸去看。

    凌漾就在這一刻與他視線相對。

    她抱著肩，歪頭看著他，認真又散漫。

    男孩子定睛看了她三秒后，緩緩捏起肩頭的銀杏，又揚揚下巴，對她開口：“你身上，有樹葉。jiejie。”

    第2章 弟弟心虛。

    凌漾看得太入神了，根本不知道頭上、肩上，落了兩三片樹葉。

    她低頭掃落葉的時候，遠處由遠而近傳來了救護車的聲音，大家更加喧嘩了。

    凌漾也打算撤了。

    轉(zhuǎn)身的那一剎，看到路邊角落有個三十來歲的男人在大家都打算讓開的時候，蹲在了花壇邊地上。

    他腳邊，有個黑色電腦包。

    凌漾看著他一副在看熱鬧的樣子，而手往地上那個包摸，似在摸摸里面有沒有東西。

    里面大概是有，他馬上拎起那個包，但那包有帶子垂在地上，他又手忙腳亂去撈帶子。

    凌漾走過去，在他低頭忙活的時候，抬起腿踩住了他的鞋子。

    鞋尖抵住，頓時有痛覺彌漫開來。男人愣住，霎時間抬起了頭。

    凌漾微微彎下身，問：“幫忙看包??？這么多人，不用了?！?/br>
    男人慌亂地躲開她鞋子的碾壓，迅速后退從人群中溜走了。

    下一秒跑來一個男孩兒，看了看凌漾又去看跑了的人，最后再次回眸看向悠悠收回大長腿的女人：“謝謝你啊meimei?！?/br>
    “……”

    他和那個男孩子應該是同學？一個喊她jiejie一個喊meimei？

    不過確實她也就長他們幾歲的樣子，正常男孩子在很難看出別人年紀的時候，應該不會隨便喊女孩子jiejie，喊meimei比較正常。

    所以那男孩兒，剛剛也不知道怎么，就直接管她叫jiejie……

    凌漾也沒多想，只跟他說：“小心點，人多的地方貴重物品隨身攜帶?！?/br>
    “好?！彼χ鴵破鸢?，再次跟她道謝，“剛剛顧著去看那人就隨手放路邊了，謝謝你啊?！?/br>
    “不客氣?！?/br>
    他點點頭往回走去。

    救護車已經(jīng)在邊上停下，幾個醫(yī)護人員把患者臺上了車。

    剛剛在做心肺復蘇的男孩子在跟醫(yī)生說話：“聽他家屬說是心臟病，剛剛在散步，走著走著就倒地不起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呼吸?！?/br>
    “好好，感謝你，謝謝你救了人?！贬t(yī)生對他邊感謝邊上了車。

    那病人的老婆也上了車，臨了了跟趕來的家人指了指他，說：“是那個孩子給做的心肺復蘇，要感謝人家，一定要謝謝人家啊?！?/br>
    來不及說太多車子就走了。

    周頌也正要走，卻被人攔下。

    那個病人家屬是個約莫四十多歲的阿姨，擋住問他名字：“你是不是附近學校的學生？叫什么名字啊孩子，改天我給你們學校送錦旗去?！?/br>
    周頌：“……”

    男孩子的表情愣了愣，凌漾看得出，他不想要這份感謝。

    說了句“不客氣”后，要走，但那阿姨還是不放人。

    背著電腦包的男孩子過去解救，笑說：“阿姨不用客氣了，送醫(yī)生才送錦旗呢，我們拿這干什么？小事而已，舉手之勞不用放在心上?！?/br>
    “不是小事，你們救了我們的命?！彼R上否認這個輕描淡寫的說法，又換了個感謝方法，“那給你們學校送感謝信？讓你們學校全校通報。”

    周頌：“……”

    另外兩個舍友：“……”

    凌漾依然抱著肩看著，眼看著那男孩子俊逸的臉上飄起了抑郁的神色，仿佛在說：……你不如給我來一槍。

    她低低地笑。

    男孩子再次表示只是舉手之勞，任何路人只要懂的都會施救，沒什么。

    說著要走，阿姨非拉著他不讓走，勢必要給他留下名字。

    邊上一圈人也都笑呵呵地說讓他留名字嘛，人家真的很感激他，他也值得被感謝的。

    最后眼看實在被包圍得走不了，實在沒抗住，他終于開了口，說：“謝謝，我叫顧灼?！?/br>
    他的兩個舍友：“……”

    凌漾看著那男孩子大步流星地消失于長街上，剛剛差點丟了包的男孩子一把摟上那個叫顧灼的男孩子的肩，看著親密無間。

    年輕就是青春。她抱著肩悠悠轉(zhuǎn)身回去。

    …

    遠離了人群后，顧灼咬牙切齒地看著他攬著的人，勒了勒他的肩道：“我真服了你個周頌，心肺復蘇是你做的，你報我名干嘛？他媽的回頭真被全校通報了怎么辦？丟死人了。”

    周頌單手輕松地一把甩開他：“你發(fā)現(xiàn)那個人倒下的，你讓我去救的?！?/br>
    “臥槽……”顧灼吸氣，“那不是你心肺復蘇做得最標準嗎？”

    周頌：“所以要不是我在，整個人都是你救的?！?/br>
    “……”顧灼痛苦點頭，“行，我有份，但是我也不需要那表彰啊，你隨便捏個名兒，什么張三李四都行啊?！?/br>
    旁邊的蘇彥安笑得不行：“幸虧沒報我的名。”

    周頌沒再說話，幾個人拐了個彎。

    那一瞬他側(cè)眸往后看向了剛剛聚集的地方，看著遠處已經(jīng)即將消失于長街上的女人背影。

    ——七年過去，她好像認不出他來了。

    …

    說不清這趟老城區(qū)之行辦了什么事，有什么收獲，但是凌漾回去的路上卻覺得，似乎這一天之中最充實的，就是這兩個小時。

    回到市區(qū)的房子，屋子里已經(jīng)燈火通明。

    閨蜜施吟在收拾屋子，見了她調(diào)侃：“喲，凌小姐今兒這么早回來？”

    兩人住在一起。確切地說，是凌漾借住在閨蜜這兒，她出國留學回來后，挑了個房子在裝修，快好了，這一段時間為了方便工作和游玩，就在施吟這處市區(qū)的地方暫住著。

    “女主人終于舍得回窩了?！绷柩嘀鴤€外賣盒子在玄關換鞋。

    施吟看著，問：“你還沒吃晚餐??？八點多了?！?/br>
    “嗯。去了趟老城區(qū)，給陸正林探病，回來高峰期堵了半天才到?！绷柩晾尥闲_放式餐廳走。

    “陸正林？你去給陸正林探病？”施吟盯著她不解，“怎么回事啊你去看那家伙。你不是對他沒意思？”

    “去讓他死心?！?/br>
    “……”

    凌漾打開餐盒，邊忙邊說了來龍去脈，“我看他前幾天還和模特兜風，微信上又跟我裝得跟純情絕世好男人似的，就打算去攤個牌，誰知道剛剛?cè)サ臅r候，他病房還有女人。”

    “臥槽那狗東西，就兩只腳，準備踏遍全世界的船啊?！笔┮鞔鬄楦锌?。

    凌漾又隨口說了下見面后的場景。

    施吟聽得大笑：“太棒了，我姐妹真優(yōu)秀?！?/br>
    “出了醫(yī)院后在路上閑逛，還遇到了件事。”凌漾去廚房洗了個手后，在餐桌邊坐下，喝起了海鮮粥。

    施吟：“什么事??？”

    凌漾邊吃邊說，最后道：“那小孩兒長得挺正，最后被逼無奈說他叫顧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