鵲踏枝 第21節(jié)
“見過侯爺?!比缫忸h首屈膝。 賀澤佑看著她白皙的側(cè)頸出了神。 印象里的柳如意怯生生的,總有一股抹不開的小家子氣,妝發(fā)簡單,眉目也普通。可眼前這人,明媚得像秋獵場通天柱尖上的青纓紅玉,瀲瀲有光,顧盼生情。 他忽然就想起兩人舊時,自己也曾為她動過心,就像現(xiàn)在胸口的起伏一樣。 “意兒?!彼滩蛔∵@么喚,喚出口又有些后悔。以她現(xiàn)在的脾氣,怕是要譏諷回來。 然而,如意沒有說什么,反而是笑著應(yīng)了一聲。 賀澤佑竟覺得受寵若驚,連忙先請她進(jìn)前廳上座,又吩咐下人去煮茶。 “這是你最愛喝的龍團(tuán)勝雪?!彼H自遞到她手邊。 如意瞥了一眼那上等的茶色,眼里譏誚一閃而過,很快就變成了傷心。 “侯爺記錯了?!彼?xì)細(xì)嘆息,垂眼輕顫,“龍團(tuán)勝雪向來是侯爺所愛,小女并不愛喝。” 賀澤佑一愣,輕輕拍了拍自己的后腦勺:“是了,是我喜歡的,你原不喜歡,那,那你喜歡喝什么?” 喜歡喝沈岐遠(yuǎn)的血。 ——當(dāng)然了,這不是能說的。 如意優(yōu)雅一笑,端起杯盞得體地抿了抿:“無妨,都一樣。今日來找侯爺,原也不是來喝茶的。” 賀澤佑坐直了身子,心里已經(jīng)有了盤算。 她肯主動上門,定是有事相求,正好他想與沈岐遠(yuǎn)賠罪言和,兩廂交換,這侯府便不至于是一盤死棋。 然而面前這人,還沒說事,眼里竟就涌上了淚來。 如意眼眸本就惑人,再含一層水色,便如凌霄垂溪枯枝乞月,點(diǎn)點(diǎn)滴滴都令人憐惜。 賀澤佑看得愣了愣,眼神便也柔和下來:“你先莫哭,有什么難處與我說便是?!?/br> “我想把娘親的遺物帶在身邊。”她哽咽不已,“但太師不讓,他說我是柳家的恥辱,連門都不讓我進(jìn)?!?/br> 柳如意最喜歡的就是自己的娘親,提出這樣的要求,賀澤佑并不奇怪,只是…… “你想讓我做什么?”他道,“沈岐遠(yuǎn)位高權(quán)重,你讓他幫忙豈不是更簡單?” 如意螓首微搖:“他到底是外人,這件事,我覺得解鈴還須系鈴人?!?/br> 賀澤佑明白了。 柳如意是因?yàn)樗攀鼙M唾罵,故而她想讓他親自去跟柳太師說情。 可是。賀澤佑皺眉:“我與文家已有婚約,陪你回去名不正言不順,柳太師也未必會給我這個面子?!?/br> “不試一試怎么知道呢?!比缫鈬@息,“我想要的,也僅僅只是一件舊衣裳罷了?!?/br> 第30章 魚上鉤,魚下鍋 一個無家可歸的姑娘,想要一件自己亡母的舊衣有什么錯呢? 鐵石心腸如賀澤佑,聽著都忍不住起了惻隱之心。 他放下了戒備,但還是仔細(xì)掂量了一番,遲疑地開口:“我如今自身難保,沈大人圣寵優(yōu)渥,他與我生嫌,我去何處都是不招人待見的?!?/br> “無妨?!比缫饽笾磷涌丝劢?,“沈大人心胸寬廣,不是個記仇的,待我們從柳府出來,我便做東請侯爺與沈大人共飲一番。消息傳出去,侯爺困局便解了。” 賀澤佑這才笑了,愛憐地看著她道:“你都這樣說了,我自然愿意幫你這個忙?!?/br> 他頓了頓,又試探了一句:“我最近有心盤一處鋪面,卻沒什么合適的,你可有什么推舉之地?” 這話就是明知故問了,整個臨安城都知道,鋪面就是供神街的最賺錢。 如意兀自擦著眼淚:“現(xiàn)在說這個早了些,明日去柳府,若能順利拿到家母遺物,我自是有三處好鋪?zhàn)釉敢馔婆e給侯爺?!?/br> 她說得意味深長,賀澤佑毫不費(fèi)力地就聽出了弦外之意。 愿意拿三處鋪面給他?真是好大的手筆??磥砹缫怆m然不似從前那般心悅他,但也是個重感情的人。 這筆買賣很劃算,他沒有不做的道理。 但,為防柳如意反悔亦或是有什么后招,他還是先將遺物拿到自己手里,到時候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便是萬無一失。 打定主意,賀澤佑迫不及待地準(zhǔn)備起來。 柳太師與他有些嫌隙,想輕易讓他點(diǎn)頭沒那么容易,所以去柳府這日,他不但帶了柳如意,還帶了幾個手腳極快的梁上君子,做兩手準(zhǔn)備。 礙于侯府的地位,柳太師沒有拒收拜帖。 一進(jìn)門,賀澤佑看著老太師那難看的神色,先沒提要求,反是說了一句:“晚輩聽說府上最近缺人,好端端的家奴,也不知怎的一個死在池塘里,一大群死在蒼耳山上?!?/br> 談判么,要的就是上來就捏住對方的弱點(diǎn)。 座上的老太師果然皺起了眉頭:“蔽府的事,就不勞侯爺cao心了?!?/br> “好歹也算半個女婿,太師不必與我見外?!辟R澤佑坐下來,“我與如意有緣分的,以后說不定還能成一家人。” 說到這里,他話一拐,便道:“如意顏色傾城,想來是繼承了柳夫人的美貌。” 驟然提到這個人,柳太師戒備了起來。 他承了開國以來的第一份天恩,與他不對付的文閣老為了找他的把柄可謂是費(fèi)盡了心思,所以他迅速地將何氏相關(guān)的人員都處置了個干凈。 好不容易睡了幾天安穩(wěn)覺,寧遠(yuǎn)侯現(xiàn)在來提起他夫人是什么意思? 難道他手里有了什么新證據(jù)? 想起這人即將是文閣老的女婿,柳太師眼眸瞇了起來。 賀澤佑未曾察覺到什么,覺得話說得差不多了,便朝門外道:“我今日帶了份禮物來給太師瞧瞧?!?/br> 他這句話是真心的,在他看來,柳如意畢竟是他親生的骨rou,父女兩人許久不見,帶來看一眼總是沒錯的。 然而,柳太師的臉色卻在看見跨門進(jìn)來那人的時候驟然驚變,手邊的茶杯都被他碰倒下去,砸了個粉碎。 如意似是被茶水濺著了,斂著衣裙小退半步,嗔怪地看向他:“太師怎么這般不小心。” “你——”柳太師駭?shù)米齑蕉及l(fā)白,站起身來往旁側(cè)躲,“你怎么會,怎么會?” 他親眼看著咽氣的人,怎么會還回來? 是了,派去埋墳的人都不知為何死在了蒼耳山,她墳上還沒有立陣。 “別過來,別過來?!绷珟熯厯u頭邊擺手,眼里滿是驚恐。 賀澤佑看他這反應(yīng),不由地納悶:“太師怎么了?” 他是真的好奇,但聽在柳太師耳朵里,就有些故意為之后的幸災(zāi)樂禍。 柳太師抓著椅子扶手,強(qiáng)自鎮(zhèn)定下來,只朝外喊:“來人,來人,抓住她,把她給我抓?。 ?/br> 幾個家奴涌進(jìn)來,很輕松就制住了如意。 如意乖乖被押跪下去,無辜地看向賀澤佑:“侯爺,我當(dāng)真這般罪該萬死嗎?” 賀澤佑有些不忍心,他覺得她受這樣的罪到底與自己有關(guān),于是還是勸了太師一句:“骨rou連心,太師怎么舍得呢?” 你怎么舍得呢?怎么舍得殺了自己的親生女兒呢? ——柳太師這么聽進(jìn)耳朵里,整個人都顫抖了起來。 賀澤佑知道了他手刃骨rou之事,不但知道了,還帶著柳如意回來要挾他! 他們想要什么呢,要他的身家錢財,還是要他身敗名裂? 想起文淵生那張可惡的老臉,柳太師連連搖頭。 不行,他不能倒下,他還要一步步給自己的兒子鋪路,他還要看著宣和位極人臣光宗耀祖,怎么能被這個后生小子給嚇唬住呢? 強(qiáng)自冷靜下來,柳太師惡狠狠地盯著賀澤佑,開始盤算當(dāng)下取他性命的可能性。 一個侯爺死在他府上,他怕是也無法交代。 那該怎么辦呢? 柳太師垂了眼,顫抖著嗓子道:“老夫今日身體不適,無法再待客,侯爺先請吧?!?/br> 賀澤佑不悅,他話還沒說完呢,這未免也太失禮了。而且,遺物還沒拿到,怎么去換那三間鋪面。 可是,不等他再多說什么,旁邊的官家居然就上來動手請他了。與此同時,幾個家奴扭著柳如意往后院的方向走。 賀澤佑急了:“我?guī)淼娜?,你們還敢動她不成?她現(xiàn)在可不算太師府的姑娘!” 柳太師冷冷地睨著他,轉(zhuǎn)頭吩咐身邊心腹:“親自送侯爺上車,到供神街再下,帶那邊的爊rou回來給我?!?/br> 心腹聽懂了,拱手行禮,隨著寧遠(yuǎn)侯出門上車。 柳如意押到了后院,賀澤佑也活不過供神街,柳太師想松一口氣,卻總覺得心里堵得慌,好像有什么厄運(yùn)要臨頭了。 這種沒由來的不安轉(zhuǎn)眼就找到了原因。 “老爺,宗正司的沈大人來了。”家奴與他稟告,“并著龍淵閣的文閣老和刑部司的卓大人,已經(jīng)在門口等了一會兒了?!?/br> 第31章 撒嬌妖怪最好命 臨安的冬青街街道寬敞,坊內(nèi)多是重臣家宅,故而月窗盆栽,一步一景,就算干站在外頭也不覺無聊。 然而,文閣老還是想不通地朝旁邊拱手:“沈大人,咱們不是要進(jìn)宮嗎,來這太師府做什么?” 他與那柳章圖本就不對付,平白來吃一記閉門羹,簡直氣人。 沈岐遠(yuǎn)略略頷首:“陛下有托,沈某念著順路便來了,不曾想太師今日竟抱了恙?!?/br> 這謝客的借口,沈大人也信? 文閣老瞪了一眼那關(guān)門的奴才,拂袖轉(zhuǎn)身:“陛下寬仁,給他厚恩重典,他竟還不領(lǐng)情,待會兒進(jìn)宮,老夫定要參他一本。” 旁邊的章大人沒那么生氣,只是有些疑惑:“柳太師待人接物一向有禮,今日這是怎么了?!?/br> 沈岐遠(yuǎn)瞥向旁側(cè)。 侯府的馬車從西邊的巷口一閃而過,避開他們往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