鵲踏枝 第83節(jié)
然而,剛伸手掀開車門,他就對上了一雙熟悉的長眼。 眼波橫陳,雪膚瑩瑩,如意抬眼看他,發(fā)髻間嶄新的多寶簪漣漣泛光。她似是怔愣了一瞬,不過隨即就跟沒看見他一樣,從另一側下了車去。 “岐遠哥哥?”照影也看見了他,納悶地道,“怎的是你親自來開門?!?/br> 宋枕山跟在后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笑道:“定是碰巧,總不能是心有靈犀?!?/br> 第124章 成對頭了 他這話說得人沒法接,沈岐遠沉默一瞬,扭頭看向周亭川:“你就是這么辦事的?” 周亭川苦兮兮地朝他攤手:敵眾我寡,可奈何? 那頭的宋枕山已經看見了地上的尸體,略略嘆息:“我身上還有紅事未盡,怎好做這些?!?/br> 沈岐遠友善地提醒:“宋大人,你成婚已有半月?!?/br> “半月那也是新婚燕爾,每天忙的事多著呢?!彼握砩綋u頭,“像你這樣沒成過婚的人是不會明白的?!?/br> 說著,倒是蹲下來掀開死者的衣襟看了看。 不看還好,一看他便側頭對后面跟著的奴婢吩咐:“先將郡主扶回府歇著吧,這地兒臟得很?!?/br> 李照影不明所以,卻也知道情況不妙,于是拉了如意就要往后撤。 宋枕山卻道:“勞煩柳姑娘留步。” 李照影不樂意了:“如意jiejie都留得,偏我留不得?” 宋枕山擦了擦手指,起身走回她身邊,溫柔地道:“此地既已有人遇襲身亡,那附近也許還潛伏著一些野獸,你自是英勇無畏,你身后帶的這些丫鬟婆子呢?十幾條人命,你可忍心?” 李照影被他那水一般的眼神看得身子都酥了半邊,紅著臉道:“那,那如意jiejie怎么辦?” 看了柳如意一眼,宋枕山將李照影拉到旁邊,小聲道:“還有沈大人在,你擔心她做什么?若今日真遇見了野獸,沈大人寧可自己傷著也不會叫你如意jiejie傷著的?!?/br> 他的確已經盡量回避當事雙方,但以沈岐遠和柳如意的耳力,這話簡直是響徹天地,將兩人之間原本就尷尬的氣氛更攪得如漿糊抹臉一般窒息。 -誰會救她? -誰稀罕他救? 沈岐遠僵硬著脖子,身板挺得筆直。 如意懶散地站著,嘴角笑意冰涼。 李照影很快被宋枕山說服了,一步三回頭地上車離開。宋枕山回頭看了一眼那邊兩人頭頂上的電閃雷鳴,倒還笑著過去道:“權宜之計,二位不要與我計較。” “宋大人?!鄙蜥h先開了口,“這是刑部司的案件,牽扯太過無關之人未免不妥?!?/br> “說得也是?!比缫庾I誚地點頭,“哪能讓平頭百姓來查案,讓吃公糧的大人們情何以堪?” 沈岐遠沉了臉色,只對著宋枕山道:“平民查案也有先例,若為公正,并無高低貴賤之分。只是此案蹊蹺,你總不能讓嫌疑極大之人來當推官?!?/br> “這話有趣,尸體尚溫,死亡不足兩個時辰,而我今日從清晨就與郡主和宋大人在一處,我若嫌疑極大,那郡主和宋大人怕也是幫兇。” “雇兇殺人亦是殺人,豈能因為不在場就洗刷嫌疑?!?/br> “宋大人你聽聽,他這話說的,全天下人都有嫌疑,那這案子還有誰能來查?” 這兩人說話都不看對方,全沖著他來,一人一句,唇槍舌劍,宋枕山在中間都要被扎成篩子了。 他連忙抬手:“有勞二位聽我一言?!?/br> 指了指地上的尸體,宋枕山對沈岐遠道:“我知道你讓我來,是因為懷疑這傷口是妖怪造成的,我見過的妖怪比你多些,也許會知道這傷口出自什么妖的利爪?!?/br> “但是沈大人,若真說到妖怪,柳姑娘知道的難道不是更多嗎?” 沈岐遠冷笑:“你之職責,是除妖衛(wèi)世,結果遇見妖怪不但不動手,還想與之為伍?” “大人,我們講道理。”宋枕山難以理解地道,“我是她的對手嗎?” 柳如意被凡胎rou身禁錮的時候他尚且不夠她一擊,眼下這人擺明已經恢復了妖力,他難道還要去找死? 他可不想照影守寡。 再說了,與其把一個厲害的妖怪逼進絕路與自己為敵,不如與之交好各取所需,宋枕山覺得這才是長久的為神之道。 沈岐遠不敢茍同:“此案若是她所為,就算不是對手,你我也當全力一搏?!?/br> 如意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眼眸垂下來嘲意溢出:“你都這么說了,我若還幫你,那豈不是賤得慌?!?/br> 沈岐遠倏地皺眉。 他鮮少從她嘴里聽見這么尖銳的話,聽得心口不太舒坦。 如意哪管他舒不舒坦,兀自往遠處一站,看風景去了。 宋枕山有些頭疼:“沈大人吶,我擺明不認識這傷口,就得問問柳姑娘。您怎么非要把人氣跑?!?/br> 沈岐遠抿唇:“你都不認識?” “我只見過些人間小妖,最近還敢出來動手的,顯然是修為較高的大妖,我哪里識得。”他嘆息,又看了尸體一眼,“不過它們殺這些苦役有什么用?” 面前這人沒答,只臉色更難看了兩分。 為了做到答應帝王的事,他已經破例用了法術,只要大乾能在三個月內將這道防御墻修起來就好。 然而現(xiàn)在,一大批苦役被殺,證明已經有妖怪察覺到了他的想法,打算與他對著干。若是不出所料,接下來城中就會興起些怪誕的傳說,恐嚇想去修防御墻的人。 沈岐遠很難不懷疑柳如意。現(xiàn)下除了她,還能有誰既有與他作對的想法,又有與他作對的能力? 如意站在小溪邊,正看著水里浮游著的魚走神,就莫名有不善的目光落在她背心。 原本是有些煩躁的,但不知想到了什么,如意突然回頭,萬分挑釁地看了他一眼。 遠處那人微微一怔,隨即將下頷繃成不悅的線條。 她吊兒郎當?shù)刈呋厝ィ⑽⒏┥頁沃ドw看著他:“我怎么會看著美人兒為難不幫忙呢?” 沈岐遠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轉變弄得無措了一瞬,隨即又恢復漠然:“哦?” “這是無憂的手筆?!彼戳丝茨菐缀鮿潝嗬吖堑膫冢盁o憂是被男人傷透了的女人修煉成的妖怪,所以不管多么厲害的男人,她們都能一擊斃命。” 這話多少有點含沙射影,宋枕山都替沈岐遠覺得尷尬。 沈岐遠避開了她的臉:“你這么告訴我,是想說兇手當真不是你?” “不?!?/br> 惡劣地瞇起眼,如意道:“兇手極有可能是我,只要大人找到證據,我就認罪伏法?!?/br> 第125章 好端端的天,說黑就黑 刑部司查案講證據,這是鐵打的規(guī)矩。眼下她能將動手的妖怪說出來,就是篤定他找不到無憂與自己之間的瓜葛、定不了她的罪。 沈岐遠心頭驟然火起。 他冷眼看她:“你很自信?” “為什么不自信呢?”她捻了捻自己鬢邊的碎發(fā),“你說不過我,也殺不了我。” 最囂張的妖怪,就要敢于跟青神叫板。 宋枕山在旁邊替她捏了一把冷汗,生怕沈岐遠暴怒動手。 然而,沈岐遠氣了一會兒,竟是平靜下來了。他起身,拂了拂身上絳紫色的官服,墨眸映出遠處的山水,靜謐幽深:“你我之間,遲早會分出勝負?!?/br> 如意笑著與他屈膝:“靜候佳音?!?/br> 這對話比方才那爭執(zhí)可溫柔多了,但不知為何,宋枕山反而更覺得毛骨悚然。 分出勝負?這二人要是分勝負,就必有一方會魂飛魄散。 沈岐遠等了柳如意這么多年,為她連九重天都不去了,哪能說是無心者。柳如意也是,為了沈岐遠能撐穹頂也能起善心救蒼生,豈可言是薄情人。 兩人分明應該是長相廝守的好結局,就因為這背道而馳的身份立場,竟就要你死我活。 他唏噓地嘆了口氣。 苦役的尸體被運走了,宋枕山上馬準備回城,卻見沈岐遠站著沒動。 他往四周掃了一眼,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馬不夠了,除了沈岐遠的馬車,旁邊就只有周亭川的馬。 如意還在欣賞那潺潺流動的溪水,并沒有要走的意思。 料沈大人在這兒站成石像也不會開口,他索性直接問:“柳姑娘可愿乘沈大人的馬車回城?這兒離城門有些遠?!?/br> 說著,又朝沈岐遠道:“沈大人不會連這個都介意吧?” 沈岐遠自然沒矯情到連這個都介意的地步,畢竟如意今日也算幫了他的忙,總不能真讓人走回去。以她那嬌弱的身體,又該哀哀叫疼了。 意識到自己在心疼人,沈岐遠掐了掐自己的虎口,盡量讓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漠然些。 然而,那頭的柳如意竟是道:“不必了,待會兒會有人來接我?!?/br> 這荒郊野外的,誰會來接她?沈岐遠忍不住就擠兌:“共乘都不敢,現(xiàn)在是輪到柳掌柜問心有愧了?” 如意懶掃他一眼,沒有辯駁,只低身將繡鞋給脫了下來,刬襪往前,盈盈玉足掙脫桎梏,浸進了冰涼的溪水里。 周亭川等人還沒來得及轉頭,就感覺四周陡然黑了下來。 “大人?”他納悶地伸手往前摸,“好端端的天,怎么說黑就黑了?” “不知道?!鄙蜥h輕描淡寫,“可能是要下雨了?!?/br> 這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下雨的借口傻子都不會信。宋枕山直搖頭。 “原來是這樣?!敝芡ごɑ腥淮笪?。 宋枕山:“……” 初春的溪水涼得徹骨,如意嘴唇都有些發(fā)白,眼里卻很是歡喜。腳尖揚起水來踢到對岸,覓食的杜鵑被她驚得四處紛飛。 她抬頭看向它們飛向的那片天,晴空萬里,浩瀚澄澈。 “柳姑娘?!庇腥嗽谀瞧炜障逻h遠地朝她呼喊。 如意回頭,就見鄭青衣策馬而來,金鞭美少年,春衫隨風舞,臉上的笑意即使隔得老遠也清晰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