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我
育成澄忘記自己是怎么睡著的。 意識清醒時,她有些錯亂,下意識叫了聲“mama”,沒人回應,還在迷糊,轉眼就被陌生的天花板驚醒。 她坐起身,終于拉回感官,不在家里,是在酒店的房間。 周砥睡在身邊,呼吸很沉。周圍太黑,育成澄看不見他的臉,但也還好足夠黑,一回想起不久前發(fā)生的那些,她整個人就要從頭燒到腳。 育成澄輕手輕腳地去摸手機,已經(jīng)快要八點,怪不得房間里這么暗。 成女士和老育都各打過兩通電話,還發(fā)來微信問她在哪里,她立馬慌張起來,眼下這個狀況怎么都沒法和家長匯報。 現(xiàn)在……怎么辦? 把周砥拍醒,然后質問他現(xiàn)在到底是什么狀況嗎?質問他們之后怎么辦嗎? 吻是自己主動吻的,后面的一切好像就是……失控了。 質問什么,質問為什么會失控嗎?這要怎么問啊。如果質問開始剖解原因,多半也是她的緣故,在周砥退后想結束吻的時候,是她不知天高地厚繼續(xù)推進的。 她一向很自豪自己的厚臉皮,但如果談判質問失敗,周砥后退跑路怎么辦。 不過好像也沒可能,按照周砥的性格,最有可能的結果就是他愧疚到死,充滿負罪地道歉,和她道歉和成女士道歉和老育道歉,沒準最后還會跟項去非道歉。從此之后,踏回一條線后的更遠,面對她怕是要一直帶起冰塊面具。 育成澄犯起了難,在黑暗中撓頭了好一陣,還是想不出解決的方法。 糾結中,成女士打來電話,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兩件棘手的事情一起擺在育成澄面前,她決定先處理更緊急的。 捏著手機快速翻下床,育成澄躡手躡腳飛快沖出房間。 聽到動靜,周砥掀起一點眼皮,只來得及看見黑暗里一個小熊貓狀的影子鬼鬼祟祟地閃出房間。小臂搭過額頭,他長嘆出一口氣。 不應該是這樣的順序。他為自己極差的控制力而后悔。 跌跌撞撞出了房間,育成澄在走廊盡頭接通mama的電話,成女士很焦急,嗓門很大:“你去哪里了?” 育成澄下意識地捂起聽筒,盡量不讓自己的慌張穿過手機:“……我,我和周砥在一起啊?!?/br> 成女士果然沒有發(fā)現(xiàn)她的異樣,“我和你爸爸要回家了,你發(fā)個定位給我,我們來接你。” 育成澄支支吾吾,她還在糾結怎么解決和周砥的后續(xù)問題。 “你明天開始不是要去集訓嗎?還不快早點回家收拾東西。”成女士又問。 今天發(fā)生的事情太多,育成澄完全忘記了這件事。她好想請假,可今天已經(jīng)和指揮鬧了些不愉快,第一天集訓就請假,怎么也說不過去。 她飛速地想了下,既然直接挑破了跟周砥說,他非常容易再次躲避自己,那么就先讓事情曖昧一會兒吧。也不是所有的感情問題都需要一個直接的出口吧。 漫畫和小說經(jīng)常提及的大人的感情也許就是這么回事,不戳破,不攤牌,讓它滑行,不降落。 在找到更合適的辦法之前,先這么辦吧。 她朝周砥的房間深深地看一眼,目光充滿堅毅,并在內(nèi)心屏氣凝神重重點頭。 嗯!周砥!你可要乖乖等我回來??!集訓就一周而已,很快的! “好,我把定位發(fā)你吧?!弊鐾隂Q定,育成澄飛快地說。 周砥在房間里等了很久,等到窗簾外的夕陽徹底褪去,黑暗完整地包圍自己,依然沒有等回育成澄。 但收到了她的微信,咧嘴撓頭笑的小熊貓說:【我去集訓了,等我回來哦!】 周砥的手指在鍵盤上停留半天,最后只能打出一個【好】。 他扔下手機,手臂蓋過眼睛。 是窗外的蟬聲嗎?還是中央空調的聲音?循環(huán)往復打在鼓膜上的節(jié)奏,帶他回到了十八歲的那個暑假。 那個時候他剛高考結束,在新加坡創(chuàng)業(yè)成功的mama回國,很久都沒見她,想著也許要問問高考志愿。他的分數(shù)沒有太大懸念,此前預定的第一志愿肯定穩(wěn)過,可喜悅的心情和育成澄和項去非和成琳和育建哲分享完,他最想分享的人,其實是父母。 去機場接她,還沒等他開口,mama滿臉疲憊地搶先開口,第一句居然是:“周砥,我想和你爸爸離婚?!?/br> 說是“想”,倒像是說出一個直接的決定,不容他震驚,“我找了律師明天談財產(chǎn)的分割問題,他可能會來我們家一趟。我想一個人進行,你能別打擾我,先回爺爺那邊住幾天嗎?” 無論是父母中的誰,他們好像總是這樣,安排好一切,只是讓他接受。 末了再補一句:“你是好孩子,你能理解大人吧?!?/br> 他能不理解嗎?從有記憶開始,做從不讓他們擔心的孩子,不知道如何和父母溝通尋求愛意,結果漸漸變成獨來獨往的性格。 孤單是他被迫選擇又主動選擇的結果。 他乖乖去爺爺家,育成澄知道以后纏著他也要同行。他一向對她的懇求沒辦法。 后來,mama突然打來電話,她說和律師商量完后不打算和爸爸離婚,如果他想回家可以隨時回去。又是如此倉促的決定,他拿著手機不知道要說什么,爺爺突然搶過電話,他很不滿,詢問mama到底知不知他這次考得有多好。周砥聽見她尷尬的笑聲,她到底有沒有回復,他已經(jīng)不記得了。 他只是記得渾渾噩噩地一轉頭,他和育成澄又玩起捉迷藏,她說這次她要做鬼,他要來當被抓的人。 他并不覺得自己藏的地方很難找。他知道育成澄的習慣,她喜歡尋找黑暗的地方,于是他藏進了閣樓,陽光的陰影處因為有視覺上差距,是個第一眼看不太清,但是仔細一看就能發(fā)現(xiàn)的地方。 十個數(shù)過去,二十個數(shù)過去,叁十個數(shù)過去。 他屏住呼吸,一次次看她從自己眼前走過,但一次都沒有看見自己。 這種感覺糟糕透了,像是無數(shù)次和父母和同學的相處,他們看著他,卻又透過他在看別人。 父母看到的是省心乖巧的兒子,同學看到的是對任何好似都胸有成竹的他。 他沒有那么好,他也會感到迷茫、困惑、孤單。有的時候……他甚至就是一個非常非常平凡的普通人,他好像理所當然擁有的好品格好成績是用真的努力換來的。但他們總是很容易就忽視,說著“果然是我的乖兒子”“不愧是周砥”。他們也許并不知道,“果然”和“不愧”是對真正的他最大否定。 過了多久呢,他坐在半片的黑暗里。 育成澄變得焦急,小聲叫他的聲音里甚至有了哭意。 明明是個游戲,他卻對它賦予了其他的含義。 “快點找到我吧?!薄翱禳c看見我吧?!?/br> 窗外的蟬鳴一聲拉高一聲,十一歲的育成澄開始小聲地啜泣抱怨。 然后,終于,她從光里走進黑暗,看見他像是松了一口氣,慶幸道:“……周砥,終于……找到你了……” 你知道嗎?一直慶幸的人,其實是我。 但現(xiàn)在,黑暗空曠的房間里,又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他重新解鎖手機,點出對話框,在【好】的后面又回復一條: 【我們之后聊聊好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