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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 第14節(jié)

    明德帝的……賢內(nèi)助。

    鄭玉衡眼眶發(fā)燙,心口酸痛得喘不過氣來。他悶不吭聲地跟著蔣內(nèi)人入殿,額角的傷還緩緩地滲出新血來。

    董靈鷲的目光籠罩在他身上。

    作者有話說:

    不疼不疼,讓娘娘給你吹吹~

    芝蘭玉樹生于庭階。原句為“譬如芝蘭玉樹,欲使其生于庭階耳?!背鲎浴妒勒f新語》

    有時會忘記標(biāo)注一些引用的內(nèi)容,如果讀者寶貝們發(fā)現(xiàn)了可以留言告訴我,啵啵。

    第17章

    她似乎本來是想喝口茶,端到半空看見他,又放下去,將鄭玉衡上下看了一遍,視線停在他的額角上,倒是沒急著問緣由,只是輕聲道:“疼不疼?”

    鄭玉衡眼眶滾熱,他極力地忍回去,皮膚卻很薄,眼角鼻尖都透出忍耐的跡象,聲音短促地停了一下,語速飛快:“不疼?!?/br>
    董靈鷲點了點頭,叫了個女醫(yī):“崔靈?!?/br>
    名叫崔靈的女醫(yī)便從旁上前一步,她給鄭玉衡打了幾個月下手,跟小鄭太醫(yī)十分熟悉,而其人也醫(yī)術(shù)精湛,為人細(xì)心。

    “你帶太醫(yī)去東暖閣處理一下傷口?!?/br>
    崔靈垂首稱是。

    鄭玉衡這時候才心慌起來。他意識到自己很沖動莽撞,或許給娘娘招惹了麻煩。

    但若是再來一次,他還是要動手的。人有能忍之處,也有不能忍之處,要是他能忍得下去那句話,他也不會是鄭玉衡了。

    董靈鷲的這口茶放在案上,沒了想喝的胃口。她等了小片刻,被五花大綁的何云押送到了她面前,幾個內(nèi)侍將他按倒在地上。

    他實在被揍得鼻青臉腫、大大地破了相,以至于董靈鷲第一眼都沒認(rèn)出來,她先是確認(rèn)了一下這小太監(jiān)的身份,而后又罕見地略微迷茫,瞥了一眼鄭玉衡離開的方向。

    ……這孩子有這么大的力氣嗎?

    他當(dāng)年考得是文舉沒錯吧。

    何云在地上只顧哀嚎,旁邊聞訊趕來的宣靖云踹了他一腳:“還不拜見娘娘?!?/br>
    小太監(jiān)骨頭散了架子似的倒在地上,磕頭不止,嚎道:“求皇太后陛下饒恕,求陛下開恩啊?!?/br>
    董靈鷲道:“聲音耳熟,在皇帝身邊伺候過?”

    何云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連忙道:“是是,奴婢是商大伴身邊的,守過歸元宮的殿門?。 ?/br>
    董靈鷲跟宣靖云道:“把商愷叫來?!?/br>
    宣靖云應(yīng)下,不多時,商大伴行色匆匆地趕來,他當(dāng)值的宮服還沒換下去,滿頭汗水,到了慈寧宮便拜:“奴婢請?zhí)竽锬锢ぐ??!?/br>
    董靈鷲掃了他一眼,說:“賜座?!?/br>
    瑞雪便將一張椅子搬來,親手請商愷坐下。商愷連連推辭,還是終于推辭不過,臉上汗如雨下。

    商愷還沒坐穩(wěn),便聽太后道:“一個歸元宮的內(nèi)侍,跑到慈寧宮來跟陪侍的太醫(yī)爭執(zhí)毆打,還打傷了朝廷命官?!?/br>
    她的話停在這里,隨口問:“依商大伴的見識,怎么處置?”

    商愷正要起身回話,然而肩膀被瑞雪姑姑按下去,竟然沒站起來,坐回了椅子上,屁股上像火燒得一樣,又不敢怠慢,只能趕緊回話道:“回太后娘娘,按照宮規(guī),杖八十,逐出宮門,重可杖斃。”

    他心中也在暗罵,這個不成事的東西,就算勸不成,也不該把事情鬧得如此大,這樣陛下該如何更信任他?怎么不讓人活活打死,也算死無對證。

    “好。”董靈鷲道,“拖出去,開始吧。”

    她垂下眼,看都沒看被拖出去的內(nèi)侍,而是伸出手,招著一旁的白貓上來。皚皚翹著頭,晃著尾巴,輕盈地一蹦,就占據(jù)了董靈鷲懷中最舒服的位置。

    殿外慘嚎聲時高時弱。

    殿內(nèi),商愷嘴唇微白,面上還露出恭敬的笑,請罪道:“奴婢沒管束好他們,驚擾娘娘了,但這事兒……”

    他巧妙地頓了頓,等董靈鷲發(fā)問,然而太后娘娘只是撫摸著那只貓,置若罔聞,他只得尷尬地續(xù)下去:“陛下也是知道的?!?/br>
    董靈鷲笑了一下,隨意地問:“皇帝讓宦官打太醫(yī)?”

    商愷的心都提溜到嗓子眼了:“都是這兔崽子辜負(fù)了陛下,咱們陛下向著娘娘著想,怕這日夜侍奉的鄭太醫(yī)心思不正,老奴才讓人試探試探鄭太醫(yī)的心,仔細(xì)謹(jǐn)慎地為娘娘打算著,哪知道選的人這么不是東西……哎喲,奴婢真是老眼昏花了。”

    董靈鷲靜靜地看著他。

    在這平靜的視線中,商愷卻極敏感地從她的眼神中感覺到一股凝聚的輕微寒意。

    董靈鷲道:“看來哀家也沒有理由罰你,你是奉了皇帝的旨意?!?/br>
    商愷低頭,奉承了幾句。

    董靈鷲的手拂過皚皚的脊背,貓舒適地軟在膝上,抖了抖耳朵。

    “你是皇帝的大伴,跟別人不同?!彼溃跋鹊鄣腔?,處理了一批亂政的閹宦,其中就有哄著先帝長大的周老太監(jiān),你還記得根除閹宦時,他的下場嗎?”

    商愷臉上的笑容僵硬住了,如芒在背,不得不回話道:“那賊宦被凌遲處死。”

    “對。”董靈鷲對著他笑了,“可惜誠兒跟他父親不同,心軟,專一。你要是死了,他得痛苦許久,一屆天子啊,竟然給你這么大的體面。”

    這語句輕松至極,外頭的日光灑進(jìn)殿內(nèi),滿眼炫目的金輝。但在這炎熱夏日里,商愷卻如處數(shù)九寒冬:“奴婢一心為了——”

    “再拿皇帝當(dāng)借口,”董靈鷲盯了他一眼,“哀家剝了你的皮。”

    商愷的話驟然咽回去,撲通一聲跪下來,一頭磕到地上,不敢言語。

    董靈鷲這才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這時,外頭的慘叫聲停了,宣靖云一身涼颼颼的血氣,沒邁進(jìn)慈寧宮的殿門,就在門檻外躬身道:“啟稟娘娘,杖責(zé)已畢?!?/br>
    董靈鷲道:“知道了,跪安吧?!?/br>
    她這話是對宣靖云說,也是對商愷說。

    商愷一開始沒敢抬頭,直到有一個女使搬去座椅,他才稍微抬起臉,見到上位的太后娘娘已經(jīng)起身離開,他大松了一口氣,保持著脊背彎曲,退出慈寧宮。

    步出殿內(nèi)時,商愷見到了外頭刑凳下的血跡。他心底一寒,只期望何云受不住刑快快去死,免得帶累他,更惱怒這人如此不堪用,這點小事都辦不成。

    商愷走過去時,撞見在前頭的宣靖云。宣靖云刻意放慢了腳步,等他上前時,才拱手行禮:“掌印。”

    商愷卻沒像往日般受這一禮,而是側(cè)身避開了,言辭中也很收斂:“宣都知。”

    宣靖云道:“掌印客氣了,看來還是奴婢辦事不牢靠,在后省打得太輕,這個年歲的小內(nèi)侍居然還這么不記打,竟敢去碰鄭太醫(yī)的事?!?/br>
    他一壁說,一壁用眼神上下審視著對方。

    商愷皮笑rou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脊背上的汗已經(jīng)風(fēng)干了:“喲,那到底是位什么主子?金玉一樣的,碰了就要償命?”

    宣靖云知道他是試探鄭玉衡在慈寧宮的地位,語意含糊地道:“娘娘是金玉一樣的人,不恭敬,就要償命。鄭太醫(yī)侍奉娘娘,自然也同受太后的福澤庇佑?!?/br>
    商愷笑了一聲,轉(zhuǎn)過一個角去,正要回歸元宮,一旁的宣靖云卻突然道:“養(yǎng)了他五六年,一口干爹干兒子地叫著,就是狗也養(yǎng)熟了?!?/br>
    商愷背對著他,呵笑一聲:“既然有陛下、娘娘那么金玉一樣的人,就也有爛進(jìn)泥地里的賤命,宣都知,你還是數(shù)著自己的好日子慢慢過吧!”

    他不待宣靖云回復(fù),便徑直遠(yuǎn)去了。

    ……

    慈寧宮東暖閣。

    室內(nèi)收拾停當(dāng),里頭繚繞著一股藥物味道。崔靈剛給他止住血,立在旁邊調(diào)制藥膏,手里攪拌藥膏的銀棍已經(jīng)轉(zhuǎn)了一會兒,肩膀就被輕輕推了下。

    她抬起頭,見是瑞雪姑姑隨著太后娘娘進(jìn)來,剛要見禮,就看到瑞雪將手指抵在唇間,便連忙噤聲。

    董靈鷲的視線穿過她,見鄭玉衡正側(cè)對著門口坐在椅子上,他不怎么精神,渾身散發(fā)著低迷的氣息,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

    攪拌的聲音停了,鄭玉衡的思緒被拉回來一點兒:“崔內(nèi)人,我自己上藥吧?!?/br>
    他抬起眼,并不是崔內(nèi)人,反而看到密密的金線織成祥云的紋路,樣式繁復(fù)的圖樣依附在絲綢上。一只戴著護(hù)甲的手抬起他的臉頰,指腹抵在頷骨上。

    董靈鷲抬起他的臉頰,仔細(xì)地看了看:“還好?!?/br>
    鄭玉衡怔了好一會兒,墨黑的瞳孔都輕微震了震,他忍不住問:“娘娘……”

    “我說你的臉還好?!倍`鷲輕描淡寫地道,“也沒有傷到眼睛?!?/br>
    他的臉這么重要嗎?鄭玉衡有些沮喪地想。

    這點微妙的表情變化,根本逃不過董靈鷲的眼睛。她的心情明明不算晴朗,可是看他如此懊惱、如此愧疚,臉色糾結(jié)又沮喪,她奇異地感到放松,覺得很有意思、很可愛。

    董靈鷲道:“你們先出去吧。”

    兩位女官便低頭告退。

    東暖閣的門被瑞雪關(guān)上了,護(hù)甲上的珠玉冰涼涼地抵著肌膚。

    鄭玉衡突然感到一股急迫的危機(jī)感。

    他一邊心中跳動不已,為這份危機(jī)感大腦急速運轉(zhuǎn),鉆研對策,一邊尷尬地想,身為一個男子,居然也有這種害怕被強迫的危機(jī)感,對方還是太后娘娘,這也……這也太不要臉了。

    鄭玉衡臉皮薄,但他總是從耳朵開始臉紅,再是脖頸,最后才上臉,所以即便耳根guntang,表面上的小鄭太醫(yī)還是端著清清靜靜的架子,很矜持地斂著目光,沒有跟董靈鷲對視。

    太后松開手,把護(hù)甲給摘了。

    鄭玉衡更緊張了。

    她不會要對我做點什么吧。小太醫(yī)緊鑼密鼓地思索著,年輕沒有見識的缺點暴露出來,表情變來變?nèi)ィ耆敛蛔狻?/br>
    鑲嵌著玉石的護(hù)甲擱在桌案上,發(fā)出輕輕的“叮”地一聲。她溫暖的手落在臉頰左側(cè),捧起他的臉。

    鄭玉衡的心跳響得快要蹦出來。

    她會低頭嗎?太后娘娘會為了……為了跟一個人親密而低頭嗎?……是不是應(yīng)該反抗?貞潔烈、烈男?

    鄭玉衡腦海中亂紛紛地浮現(xiàn)出很多歷史上的男寵、面首,全都是亂臣賊子,無一例外。

    雖然小太醫(yī)的腦子里想了這么多,但實際上只是短短的幾個呼吸之間。就在他渾身僵硬,打算守住底線抵死不從的時候,清涼火辣的藥膏抹到了額頭的傷口上。

    鄭玉衡疼得差點出聲,這才抬起眼睫看了一眼。

    董靈鷲在親自給他上藥。

    這張臉成熟美艷到幾乎晃人的眼,就像是開放到最后花期的牡丹,只要接近,就能聞到那股達(dá)到頂端、快要腐敗的濃香。但這朵牡丹即便只有枝頭上的最后一天,仿佛也會永遠(yuǎn)端正地待在枝頭上。

    想要擷取她,是一種不容饒恕的罪。

    歲月沒有在她身上留下潰爛的傷痕,而是將這股香催生到極致。

    就算所有人都能一眼在董太后的身上看出不再年少的痕跡,但卻不能將青春正盛當(dāng)成自己的資本,恰恰相反,越是不經(jīng)世事的人,越會在她面前感到幼稚、笨拙、自慚形穢。

    鄭玉衡幾乎為自己的青澀感到羞愧。